凌晨两点半,夏野坐在电脑桌前作最后检查,一切确认无误之后,滑鼠游标停在传送栏,食指敲下左键,论文最终版电子档即时传送给导师。他闔上电脑,身体往后靠进舒适的椅背,吁了一大口气。忙了一个多月,总算尘埃落定,接下来就等导师通知论文过档、印刷成册、准备毕业了。
    他呆呆地坐着,身体很疲累,但是大脑很亢奋,他花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完成了一件事。他现在只想脑袋空空的发一会儿呆庆祝。
    虽说是要发呆,可手忍不住拿起旁边的一本笔记本。这本笔记本是韩明修那次雪夜来访回国后寄给他的,说这是他当年的论文随笔,虽然过时了,但思路逻辑方向是对的,希望对他有帮助。
    这本笔记本夏野当时就看过他用,他还趁韩明修没注意的时候,在他的本子上偷偷写字,后来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时间一久,夏野自己都忘了。直到他这次寄来,夏野在翻看的时候,忽然看见书页边歪斜的字,才想起自己的恶作剧。
    夏野现在又翻到那一页,看着那里几行字,第一行是自己幼稚的笔跡:『大韩学长要永远爱小夏?』还画了个令人十分想翻白眼的爱心。那一行的下面,被回覆了『遵命』两个字,蓝顏色的墨水已经有些陈旧退色,肯定是他当年就写上去的。
    年轻的时候总是轻易说永远,一个敢说另一个就敢应。可现在,也还不算老,却什么都不敢。
    没人敢说,更没人能应。
    夏野摸摸『遵命』两个字,暗笑自己作。说什么不敢呢,不早就回绝了老师读博的提议。心里早有决断,却对韩明修偷偷新写在『遵命』之下的询问,视若无睹,默不作声。
    春草明年绿,夏野归不归?他问。
    明明已经回绝导师了,明明已经开始慢慢收拾行李了,明明已经把归字圈起来了,却在面对韩明修终于忍不住在电话里开口问他,是否有继续读博的打算时,回答:是的,是有这个打算。
    不归,他说。
    「喔,其实读博也很不错,学术环境还是单纯一些。如果你要继续念,我们都很支持。」韩明修当时是这么说的,明明很失望,却很认真的愿意支持。
    电话里韩明修东拉西扯的跟他聊了夏璃,说什么小璃快上小学了,他挑了几间不错的国小,拉拉杂杂的跟他简介每个学校的教学特点,末了问夏野有没有时间抽空回来看一下,帮忙一起挑学校。
    停车场意外发生三个多月了,一直想找话题跟他聊天的韩明修,却始终都没说脚受伤的事,看样子他连使苦肉计都不敢。
    手继续往后翻,笔记的最后几页韩明修没用上,前阵子被夏野拿来用了。夏野在本子最后两页,左页写着留下来继续读博的好处,洋洋洒洒他写了几十条,佔了四分之三的页面,连校园很美、导师人很好这种乱七八糟的理由都写出来充数。右页标头写:不留的原因。
    底下只有三个大字:韩明修。佔了全版面。是得知他受伤那晚,一时衝动写下的。
    夏野耸耸肩,没办法啊,人家佔了一整页,不留赢了。当时他立刻打电话给导师告诉他的决定,导师很遗憾,却也尊重他的选择。导师说:想必你经过深思熟虑了,那我也不用再多劝什么,祝福你,希望你的选择是值得的。
    『不,我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我非常需要老师的祝福。』夏野心虚的想。
    现在,一时衝动早就过去了,说后悔吧,不能说没有。但不是没有机会反悔的,导师那里的名额一直还空着,如若他回头,导师会一边唸一边收下他。
    可他没有。他一直在收拾。
    收拾行李,收拾情绪。收拾心里的埋怨与委屈。
    他在替当初不孕的韩明修合理化他的残忍行为。
    这个人是alpha中最强势的那一个,就像是勇猛狮群里最强的狮王,佔尽世间所有优势。
    他什么都有,却独独没有最基本的雄性繁殖能力。
    一场人为的不负责任与黑心乌龙,他误认自己不能生育。
    他的焦躁不安自卑多疑不是毫无道理。
    而在他独自承受这难堪的秘密时,他的恋人怀孕了。
    这无疑是当头一击。
    夏野想到这里,他可以理解当初他有多痛苦。他愿意说服自己韩明修是痛到失心疯了。
    但是想到这里就好。夏野的同理心最多只能给到这里,再多没办法。
    因为再细想下去,韩明修长达三年的失心疯,只会让夏野觉得,你真是他妈的浑蛋笨蛋臭鸡蛋,愚蠢无知加三级。
    如果多吃鱼可以补脑、让人变聪明的话,那么韩家得派条捕鲸船出海,韩大公子天天都得吃一对。
    真的是越想越生气。
    韩明修。火冒三丈的夏野望着那三个大字。
    我要回去了,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最好你的答案,值得我回去听。
    xxx
    韩明修是几天后从父亲韩筠泽那里得知夏野要回来了,他狂喜的不敢相信,一时衝动忘了注意时间就拨电话给夏野。
    夏野那里凌晨三点,正睡的迷迷糊糊,大半夜的接到韩明修的电话,吓得不轻。
    「小夏,爸说你要回来了?」韩明修披头就来一句。
    努力振奋脑子的夏野,听到韩明修发神经的半夜来电,只是为了问这个,气的直想摔电话:「韩明修,你有什么毛病?你知道我这里现在几点吗?」夏野语气很愤怒。
    「……抱歉,」韩明修一时语塞,支吾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我太高兴了。」
    「高兴什么,又不是因为你。」夏野又吼了一句。
    他愣了一下:「我,到时候我去接你?」韩明修笑容越来越大,声音里都含着笑意。
    「随便!」夏野暴躁的掛了电话,翻个身继续睡。
    韩明修握着电话,回味夏野的那一句:又不是因为你。笑的眼睛都要看不见。
    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他的夏野一点儿都没变。
    一点儿都没变的夏野,把脸埋进都是清香瓜甜味的被子里,闭着眼睛也慢慢的微笑起来。
    xxx
    又过了一个月,终于到了夏野要回来的日子。一大早韩明修就把夏璃挖起床,拉着小孩准备。他让夏璃穿上跟自己一样的小西装,自己沾了发胶抓了头发,手里还残馀一点,也帮小璃抓了抓。一大一小两个绅士从楼上下来,收获了一堆人的讚美。
    「哎唷,小璃真帅……」
    「小璃宝贝快过来奶奶看看,我们小璃真可爱呀,天下无敌第一帅哥……」
    「来来来,我们先拍张照。我要传给你二叔公看……」
    「小少爷真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小璃少爷……」
    「汪汪汪汪……」连狗都绕着夏璃摇尾巴。
    哈囉,下来两个人,有人看见吗?
    「……」韩明修有点鬱闷,今天是大日子,他一点都不想出错。他趁大家没注意,拉了韩夫人到旁边:「妈,我看起来怎样?」韩明修彆扭的问。
    唐茜忍住想大笑的衝动,绷着脸说:「还好,跟平常一样。」
    「……」韩明修不满的看着自家老妈,唐茜终于笑出来,他拍拍自家蠢儿子:「你放心,跟平常一样帅的不得了。」
    帅的不得了的韩明修带着天下无敌第一帅的夏璃出发去接人了。
    一大一小两帅哥站在机场接机大厅非常显眼,路过的人都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看他们。甚至还有大胆的人过来藉着称讚小孩儿真可爱,顺便勾搭韩明修。一时间omega的气味涌动,大厅里的其它alpha也跟着有些急躁不安。韩明修带着夏璃往旁边走,他在家预先打过抑制剂,下车前也喷了阻隔剂,虽然不会被omega气味干扰,可他不想沾上其他omega的味道,更不想跟其他alpha较劲。
    正当韩明修选定一个位置,打算坐下来安心等着夏野的班机抵达时,一阵熟悉浓郁的气味传来,韩明修皱眉,心下叹气。
    「韩大哥,你知道我今天回来?」年轻女人穿着活泼亮黄色连身长裙、妆容精緻,婀娜多姿又压不住兴奋的走到韩明修面前,热络的就要勾上他的手臂:「你怎么这么好,特意来接我。我好想你啊。」声音非常柔媚,身上散发着单方肉桂的呛香。
    「我们是来接爸爸的。」一直没出声的夏璃忽然说话,表情明显不悦。这个女人很讨厌,上次去韩叔叔公司玩,她也在,一直缠着韩叔叔叫大哥,而且味道很臭。
    「璃璃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我是双双姐姐啊,你韩叔叔的女朋友,还记得吗?」才二十岁的郑双双自以为有趣的逗弄夏璃,夏璃警戒的看着她,非常的不高兴。
    韩明修没有看郑双双,他皱着眉把夏璃抱起来,对孩子说:「她不是我的女朋友。」韩明修转头对郑双双笑的客气:「郑小姐年轻漂亮,哪里是我追得上的,请别跟小孩开这种玩笑,他会误会的。」
    「我没开玩笑啊,我真的不介意你大我那么多岁,」她凑近韩明修耳边意有所指的说:「我也不介意你有私生子。」郑双双一副自己聪敏的什么都知道、贤慧的大肚能容船的态势,甚至带着一丝骄纵:「我愿意下嫁你,我爸爸也同意。」肉桂味又更浓了。
    夏璃被浓烈的味道呛的偏过头去,双手扒住韩明修的脖子,整个脸埋进去。韩明修拍着小璃的背、想释放一些气味安抚小崽子,可惜喷过了阻隔剂,只有一点微微的杉味。
    韩明修在听到郑双双说了『私生子』三个字之后,面色已经黑如锅底,眉心拧的更紧了。郑家想要攀上韩家,郑世华当然巴不得郑双双嫁进来。这个郑双双也是个被家里人保护过头的蠢蛋,在韩家面前敢说『私生子』、『下嫁』,搞不清状况也不知道自己斤两。
    郑世华看见自己女儿缠着韩少说话,跑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最后一句,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小双,说什么呢!女孩子也不矜持一点,让韩少看笑话了。」
    「郑董。」韩明修抱着夏璃朝郑世华点头致意,毕竟对方是长辈,基于家教他不会太给人难堪,不过也就礼尽于此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说完话也不让对方有客套两句的时间就抱着夏璃走开了,留下脸色不太好的郑世华与一直看不懂脸色的郑双双。
    韩明修绕了半圈,走到大厅另外一侧,夏璃挣扎的要下来自己走,表情十分难看。
    「小璃,生气了?」韩明修看着小孩问,他不确定夏璃有没有听见郑双双说的那个词,也不确定小璃懂不懂意思。
    夏璃不高兴的偏过头,气嘟嘟的不想理他韩叔叔。
    很好。韩明修现在很生气,他决定回去之后就撤了郑家送来的提案。
    就在韩明修哄不定小璃的时候,小璃忽然指着前面的人群,大喊:「爸爸……」
    韩明修顺着夏璃手指方向,果真在一大群人中看见了夏野,还有,那个曾一大早出现在他屋里的男人。
    那个人贴在夏野身后,此刻正亲暱的勾着夏野的脖子,懒洋洋的掛在夏野身上。他们被前面的人堵着,也不着急,就站着排队,边聊天边等人潮散。
    韩明修看见被抱着的夏野,温柔的眉眼弯弯,一直对那人笑的非常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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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会报告:鲸鱼不是鱼,望周知。
    另,【吃一对鲸鱼】,听说是马克吐温说的。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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