硄噹一声,玻璃杯子摔落地,碎片四散。夏野好似受到重击,他晕了一下,从头顶麻到脚底。
    夏璃哇哇大哭:「爹地要死掉了啦……我不是故意的,哇……对不起……哇……」夏璃从两年多前被夏野吼过之后,就再也不曾叫过韩明修爹地,他总是喊他韩叔叔。夏野曾私下跟夏璃道过歉,也明确表示韩叔叔确实就是小璃的爹地,可夏璃总不愿意喊。这回当着夏野的面声嘶力竭的喊出来,几乎把夏野吼的魂飞魄散。
    小孩一边哭一边叫着对不起,声音震耳欲聋。夏野有那么一瞬间无法呼吸,他揉着自己的脖子,希望紧缩的喉头能放松。几次大喘气之后,他艰难的说话,他要夏璃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五岁多的慌乱小孩哪里说得出发生什么事,光顾着哭都来不及喘气了,一张小脸涨的由红发紫。
    夏野急得直发抖,一直叫夏璃冷静、深呼吸,手下意识的去抓车钥匙,却也知道那钥匙并不能让他即刻飞回去。
    就在夏野也跟着慌得不知所措时,娟姨抱着被子跟枕头跑进来:「唉唷我的小璃宝贝,你怎么又哭了呀,别怕别怕,没事了。娟婆婆抱抱哦。」
    「娟姨娟姨,」夏野看见终于有大人出现,急忙喊出声:「娟姨,我是夏野,发生什么事了?小璃怎么哭成这样?他刚刚还说……」夏野顿了一下,改口问:「韩少没事吧?」
    娟姨被忽然出声的夏野吓一跳,定睛一看才知道他们父子正在视讯,她先快动作的抱起夏璃让他坐在自己腿上,又赶快拿起平板对着萤幕里的夏野说:「夏野少爷,没事没事,韩少没事。听夫人说韩少只是脚趾骨折,人都是清醒的,现在应该已经出开刀房了。」
    夏野听到娟姨的说法,心暂时落下了一半,另一半还悬着:「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突然脚趾骨折?小璃为什么要一直说对不起?」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老爷夫人跟少爷今天去看小少爷棒球比赛,听夫人说是比赛完了要去开车,在停车场有摩托车差点撞到小少爷,韩少去挡才被撞到的。小少爷也跌了一跤,膝盖手掌擦破皮,在医院已经上过药了。」娟姨将小璃睡裤的两个裤管捲起来让夏野看,一个膝盖贴了块纱布,另一边只是很轻微的发红。「老爷他们还在医院,夫人看小少爷没事,让老高去医院先把他接回家休息。谁知道喔,小可怜到现在还在哭哭,一定是吓到了。」娟姨抱着夏璃心疼的揉揉。
    夏野点点头,勉强挤出笑容安慰夏璃:「你爹地没事啦,小璃不要哭了,是不是膝盖痛痛?」他想可能是差点被车子撞到,把孩子吓得到现在都回不过神。
    夏璃被娟姨抱着拍背安抚,情绪才慢慢又稳下来。他吸吸鼻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哽咽了几声才说:「是我,不乖。爹……韩叔叔说,不可以,边走边,玩。我,我,不小心,球球滚出去,车子,就撞到。」小孩边说边抽泣,人倒是回魂了,又把称呼改回韩叔叔。夏野有些无奈的苦笑。
    虽然夏璃将事件叙述的零零落落,不是很完整。但是夏野大概能想像得到当时的情况。他揉揉额角,听起来是夏璃闯的祸,让韩明修受伤了,小璃的爷爷奶奶当时也在场,目睹儿子车祸,肯定吓坏了。
    夏野严肃的重新教育夏璃马路安全的几个重点,见夏璃含着眼泪认真的点头表示听进去了,知道小孩这次真的受到教训,也不忍再苛责。他请娟姨再多陪小璃一会儿,娟姨要他放心,挥挥她刚抱进来的枕头,说她被子都抱来了,今晚会在他房里陪他。夏野跟娟姨道了谢,才中断视讯。
    视讯结束,屋里忽然安静。夏野整个人瘫软仰躺在沙发上,没了其他人的声音,他听见自己咚咚咚咚的心跳声,一时没控制好,整个屋里爆出浓浓的瓜味,还好屋里没别人,也还好门窗都是紧闭的。刚刚的夏璃带来的惊吓,夏野还没完全平復。他举起手臂压着眼睛,心里一团乱。
    夏璃一时慌张害怕喊出来的话,真的把他吓到了。
    韩明修如果真因为小璃有个什么长短,他怎么跟人家父母交代?
    他如果真有个万一……,他们之间都还没有说和,韩明修怎么跟自己交代?
    夏野越想越怕,越怕越委屈,越委屈越生气。
    韩明修口口声声要挽回要道歉,他们都还没有冰释前嫌,他怎么可以有万一。
    夏野咚咚心跳越来越响。他知道吊桥效应,甚至去年还曾跟着那对爱吵架的情侣朋友到温哥华的卡皮拉诺吊桥朝圣。他知道在这种心跳加速的时刻,想到韩明修是非常不明智的。可他也知道,在刚刚误以为生死交关的一刻,他满心只想立刻见到韩明修,至少确认他没事。他喘了喘气,心里明白只要再等个几分鐘,他的理智就能回来,但是他现在连一分鐘都等不了。夏野拿起电话拨出去。
    先前拨韩明修的手机就已经没拨通,手机关机。夏野这回拨的是韩伯伯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韩伯母。
    「小夏啊,怎么啦?」大概是看了来电显示,韩夫人第一时间喊了夏野,语气带了点故作无事的高亢。
    「伯母,你们都没事吧?听小璃说,你们在回家路上出了点意外?」夏野顾不得客套的寒暄,直接问出来。
    「唉呀,你知道了呀,」韩夫人的故作无事被夏野一句问话戳破,语气一转,听着有点儿紧张:「小夏你听我说啊,你先别生气,小璃没事。哎哎,也不算是完全没事。他跌倒了,膝盖受伤。可是你不要急,是皮肉伤,刚刚在医院有照过x光,骨头都没事,就是怕以后留疤。我刚刚已经吩咐筠舟去他们皮肤科开最好的去疤药膏,等小璃伤口好了,我会早晚帮他擦药,不让他留疤的,」韩夫人急急说完一长串,末了还补了一句:「小夏啊,真的很抱歉,是我们疏忽了没照顾好,让小璃受伤。」唐茜相当自责。
    「……」夏野无言,难道韩夫人以为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这是什么不讲理的形象?
    「伯母,小璃是男孩子,又那么顽皮,受点小伤留点疤都很正常,您别这么紧张,」夏野试探的问:「你们其他人都没事吧?」
    「都没事都没事。」欲盖弥彰的反应。
    「……」夏野再度无言,听电话那头没声音了,他只好挑明了问:「听说韩少受伤了?」
    「……」换韩夫人无言。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她叹了气:「他,他还好。就是被摩托车压了脚,脚趾头骨折,进开刀房打了钢板,刚刚才出来,现在正睡着。」
    事已至此,瞒也瞒不住了,韩夫人原原本本将傍晚的事说给夏野知道。
    跟夏野猜想的差不多。夏璃玩疯了不听劝,坚持自己拿着球玩,几个大人兴致高,又看着停车场没什么人车移动,就放松了警戒。小孩拋球拋着就脱了手,还忘了叮嚀的追着球跑,谁知道一辆摩托车忽然从货车后方窜出来,估计对方也是觉得没什么人车,所以加了点速度。韩明修一看见机车立刻追上前推开夏璃,对方也紧急煞车,可还是滑了一小段路。结果机车把手擦撞到韩明修,把人撞倒了,他还被倒下来的机车压到脚。
    「小夏啊,明修知道错了,他没把人牵好,害小璃差点被车撞到,他也很自责。我们平常都会牵着的,这回真的是……大家刚从球场出来,情绪都太兴奋,一时之间疏忽了,我们也都得到一个教训,下回一定会更谨慎。你就别太责怪他……」唐茜说。
    「……」夏野很无奈,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打这通电话只是想关心一下韩少的伤势,毕竟他也是为了夏璃才受伤的。本来还担心韩家长辈会生气夏璃不听话乱跑,害韩明修受伤,怎么现在听起来反倒怕被怪罪?
    「伯母,我没有要怪韩少的意思,我很谢谢他保护了小璃。刚刚小璃有跟我认错,说是自己没听话,害得他爹地受伤。」夏野觉得有点彆扭,自己主动在韩家人面前喊韩少是小璃的爹地,可人家才刚为小孩受伤,这会儿还喊他韩叔叔,似乎太不近人情。夏野有些难为情的顿了一下才又开口:「这次事情是小璃错,他有反省了,等之后让小璃跟他道歉,也要谢谢韩少救了他。」
    电话那头明显松一口气的声音:「呼,不用谢不用谢,那是他儿子,他应该的。你没生气就好,明修担心死了,他怕你知道他没把小璃顾好,一气之下就要把小璃带走了……」
    「……」很好。夏野知道他不讲理的形象是怎么来的。浑蛋韩明修,就是他在背后污衊他。
    韩夫人听夏野一时没了声音,忽然有点紧张:「你……不会吧?真想把小璃带走啊?」感觉都快要哭出来,非常捨不得。
    「没有没有,伯母,你不要担心,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这样把小璃带来带去的,这样对小璃不好,」夏野赶紧出声安抚:「我知道你们都很用心照顾孩子,今天发生这样的意外真的谁也不愿意,我们就不要互相责怪了。」
    「我就说嘛,小夏这么懂事,怎么可能这样。」韩夫人像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忍不住叨叨碎唸起来:「你就不知道喔,今天下午出事的时候,明修都快吓死,抱着小璃一直检查哪儿受伤了,等到医院确定小璃没事之后,他才松一口气说他脚有点痛,结果一检查才知道脚尾趾骨折了。筠舟过来跟他开玩笑,说他刚好可以跟你使苦肉计,他还气的把人赶走,说一定不能让你知道,不然你肯定会怪他没把小璃照顾好。欸,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呵呵。「是啊,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夏野真觉得脸都要抽搐了,被气的。
    「小夏啊,伯母知道你还是很关心明修的。」韩夫人还是忍不住想趁机帮自家儿子说几句好话:「他这几年是真的很用心在带小璃的,都快要强迫症了。拿着你那本注意事项像圣经一样一条一条都要照着做,自己又去买了一套什么犹太妈妈日本妈妈德国妈妈的,说什么这样可以把小璃教得会思考、能自律……还有什么我忘了,反正很认真啦,标准的第一胎照书养。他什么都把小璃都放在第一位,真的很努力在学当一个好爸爸。小夏啊,你能不能看在他这么有心的份上,再给他个机会?其实你也还在意他吧?」
    「呃……」也不是这样说啦。夏野开始觉得无力。
    韩夫人见夏野有些迟疑,又想再推一把:「你要不要跟明修说几句话?他好像醒了。」
    「不用不用,让他好好休息,」夏野说:「他不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当不知道,免得他又胡思乱想,影响他养伤。」
    「是喔。还是当作不知道的好。」唐茜有点失望,可也觉得夏野说的有理:「那我就当你没打过电话。」
    潦草的跟韩夫人又聊了几句才掛电话,相较于这通电话前的情感暴衝,他现在是真的无力了。
    他看见一个铁錚錚的alpha有如惊弓之鸟,一直很努力了,却始终不敢绕到他面前。进也没勇气,断又断不了,鸭子划水原地打转。夏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一直事不关己的在旁边看着,也不重申拒绝,也不冷眼以待,甚至默许他偶尔亲近。这是不是造成他一直放不了手的原因?
    夏野抱着头细想,自己是不是根本也没想让人真正放手?他就像个恶劣的钓客,让鱼咬了饵却不扬竿,鱼在池里游不走,持竿人又不拉起,任凭鱼儿被细鱼线扯着绕着无法挣脱,而钓客死活不给个痛快,就看着大鱼原地游圈取乐。
    夏野想想都替鱼痛。
    好多年前,韩明修一句『我不爱了』,夏野信了。他洒脱的转身离开。
    后来夏野还他一句『我不要了』,韩明修不信。他凭着愧歉藕断丝连。
    夏野曾嗤之以鼻的认定韩明修没自己洒脱,可两相对照起来,夏野其实也没对自己的爱情多有信心。
    愿意重新勇敢再把爱情抓牢的,是碰得一鼻子灰的韩明修,而自己只是一隻紧抱着过去伤痕的矫情鸵鸟。
    真的不爱了不要了吗?现在连他自己都不能确信。
    如果韩明修对自己放开手,会不会好过一点?
    可是,是谁会好过?夏野抿着唇想了很久,终于确定一点。
    他自己绝不会好过。
    手机定时提醒,他该出门了。
    他摸摸后颈,已经治疗了好一阵子,原本乾扁凹陷的地方,偶尔也开始发胀。某些时候还会不受控制的溢散信息素。这样不好,等下要跟医生问一下,是不是能维持体内激素稳定就好,不要再治疗下去了。
    热情的性腺对他现在来说,一点用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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