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藤一愣,表情很明显:这么突然?
    “不是,我就是顺着刚才的事情想起来我以前的那一段,刚好你又在边上,所以有些好奇——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尤其是你这样刚刚达到法定婚龄的,到底会怎么想?”
    赵一藤沉默两秒,开口就是一句:“不许说我是小孩!”
    勾雪梅嗬笑出声,谁知道他重点又放到这里了啊!连忙向他允诺,不说不说!赵一藤这才缓缓开口。
    “结婚嘛,我其实一直没有想过。我家里人的婚姻没有一个走得顺的,所以也没怎么期待过。”
    “意思是不想结婚?”
    “倒也不是,感觉得看人。如果确确实实有个人,让我想要一直跟她待在一起,我很愿意向她求婚。”
    勾雪梅摇头:“在一起也不一定非要结婚呀!”
    “是非必要,所以我说是求婚。”赵一藤抿嘴,试图找到更恰当的解释。
    “都说结婚之后人会被各种关系束缚住,所以我向她求婚,只是想要告诉她——我愿意以某种程度的自由作为代价,换取她留在我身边,同时,也支持她主动选择,是否愿意将我,留在她身边。”
    “这么懂事?”
    “我一直都很懂事!”
    赵一藤努努嘴争辩,勾雪梅挽着他的手就更加牢固,然后又听见他说。
    “但是我觉得爱情是不牢固的,远没有婚姻牢固。”
    “为什么?”
    “婚姻这种制度至少有强制的东西做保障和监督,爱情嘛,就纯靠心证。靠心证的东西只能去感应,然后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理。世界上不是好多对感情破裂了,还能一直不离婚的夫妻嘛?见怪不怪了。”
    勾雪梅自己家里就有一对,频频点头,又问:“既然觉得不牢固,为什么还要追求?”
    赵一藤引着她走到沿街小公园的长凳上,对着漫漫的星空,低头玩起她的手指。
    “可是不牢固不意味着不美丽啊!而且,可能就是因为它不牢固,所以才更值得追求啊!想去追求爱情,本来也不是为了稳固,只是因为那个人刚好在那里,而我刚好想要跟她在一起。”
    “你比我成熟。”勾雪梅有些动容,望着他的眼睛那些未名的光芒,她忽而就将手指抽离出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总是想着追求特别稳定而恒久的爱情,所以在后来,发现一切东西都是可以改变时,就陷入了很大的痛苦。”
    “原来所有的东西都是不牢固的啊——我因为这件事困扰了很久。把自己锁在家里一段时间,然后离婚了,辞职了,旅游了,换新工作了,遇见你了。”她长舒一口气,望向天:“慢慢发现,好多东西也就那么一回事儿。父母子女也好,朋友爱人也罢,其实都是一种‘外’。”
    “外?什么外?”
    “嗯!外面的外。所有的情绪和价值不能依靠别人来给予,只能靠自己去实现。爱情也是一样,我想要从中获得更快乐的感受,归根结底还是在我自己。面对家暴时及时抽身,遇见心动时勇敢投入,这才是我能追求的爱情。”
    夏蝉和蟋蟀在星空下鸣叫着,赵一藤听见她的心声,滞着嗓子就问。
    “现在呢?有过心动吗?”
    呼呼绕绕的风声穿透树林,将他的心跳藏住。勾雪梅忽然就低下头,笑得动人。
    “啊——该怎么说呢?应该是,有吧!”
    “有吧?怎么会是‘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那就——有?”
    她越是模糊不清地说,赵一藤越是着急。
    “到底有没有啊!”
    她抬头,又像是揉狗毛一样揉着他的脑袋,只是动作温柔许多。
    “我小学叁年级的时候,外婆家捡回来一只小狗。每到寒暑假我就会过去外婆家,它就陪我一块儿玩。”
    丑不溜秋的小家伙在她的精心喂养下,变得可爱许多。每天一块玩耍一块睡觉,等到她假期结束要回去念书时,一人一狗就在楼道口流泪道别,被妈妈拿出来笑话好久。
    后来的每一次长假,她都会去看它。那么瘦弱的一只小狗就陪伴着她长大,长成可以遛出去当保镖的程度。她年年都盼望着去见那只小狗,后来没多久外婆生了病去世了,家里不让养,那只小狗就在楼道边叫唤着送别她,她也哭,父母没办法,就把它送去同小区跟外婆交好的奶奶家养着。
    “我有时候也还是过去看它,可是从来都没有在奶奶家见过它。每次我去找它,它都是在外婆家门口等着我。孙奶奶告诉我,它每天到了上下学的时候就会在那里待着,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
    当时我对这种东西没有概念,直到后来它不知道被谁偷走了,而我也因为学习渐渐忙碌起来,又长大又经历好多事情,有一天睡不着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它,想起它每次目送我离开的表情,想起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我才感觉我好像被完完整整地爱过,重视过。
    家庭和婚姻里都没有体会过的爱,竟然是从它身上得到。
    所以我在听到你之前的那段告白时,有些惶恐。我实在没有想过,真的会有人愿意那么远远地看着我,等待我。那种无条件被重视被爱的感觉又回来了,可是,却令我感到害怕。”
    手指穿梭在他的发缝之间,勾雪梅把玩起他的发丝。
    “我无法确定,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某种过往的滤镜。不过一起过了那么短短几天,我好像找到答案了。”
    她浅浅笑着,月影将照亮她的侧脸,她从惶恐和害怕之中走出来,沉着许多勇气与温柔就问他。
    “一藤,要接吻吗?”
    在他恍惚的时刻,她又笑着说:“我们接吻吧,一藤!”
    那根埋了好久的引线被点着,噼里啪啦地蔓延至他的心底。
    赵一藤只停留了一瞬,很快就被她的柔情捕获。他不自觉地就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好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这张凝望许久的脸就在他的眼前,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他甚至看得见她脸上那些细软的绒毛,然后是她展露的笑。
    从她的睫毛,他看见夜间扑闪着翅膀的蝴蝶。闪烁的大眼睛灵动出光辉,他也跟着笑了。
    他浅浅地就贴合在她的唇瓣之上,跟预想中的一样柔软,却远比预想的更加令人心动。
    这是什么感觉呢?
    许多人都谈爱,多么宏大,多么深刻,壮阔得有如史诗。可是他不一样。
    他爱她,追求她,没有那么高超一流的技巧,只是卑微地,仰望地追随着她。
    他的爱,不是史诗那样恢弘的故事,更没有史诗般的厚度,他那只是相当浅显而懵懂的爱。
    他的爱,只是一层薄薄的演算纸——载录着他所有情动的青春的演算纸。
    从17岁开始,他就将这份爱意全然记载在这张演算纸上,以幼稚与天真去推演他们之间的可能。他想要以理性控制自己的爱意,最后发现,推动他所有行动的思维,都是感性,等他反应过来,纸上已经密密麻麻写上了她的名字。
    勾雪梅,漫天的大雪中勾勒出一朵梅花。
    雪自天降,梅从地生。
    她就好像她的名字一样,清冷得如同一片带有芳香却远在天边的淡粉色云朵,他吻在这片云朵之上,那轻如薄纸又十分浩大的爱意就被她一同带入云层。
    云上的世界,爱情的世界。
    简单的碰触,原来是这种滋味。
    “再来一次?”
    他喘着气询问,勾雪梅迷蒙着眼,微笑点头。
    于是嘴唇再度相触,他们比上一次更加享受,更加沉浸其中。可依旧纯真得动人。
    风花雪月不等人,要献便献吻。
    在时光的错峰交叉中,命运的偶然令他们相遇相离,也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将他们的视线重新连结在一起——这对被身份和年龄错开的人,不再游离在浪漫之外。
    爱是勇敢者的游戏,唯有勇敢者,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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