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疑――龙族并不如世人所认为的那样,被联军全部屠尽,那绝对是无稽之谈。
    但世人愿意那样想!让他们那样想吧!
    杜兰重新锁上了这道门,让走廊成为不可涉足的地方。
    一如他的地窖。
    ※
    宝宝不喜欢吃青菜怎麽办?
    宝宝不喜欢吃水果怎麽办?
    宝宝不喜欢吃鸡鸭鱼肉虾鸟蛋怎麽办?
    以上出自《妈妈们的困扰:关于孩子的常见问题集锦》第二部分『挑食、偏食以及厌食的解决方法』里的内容。
    很不幸的是,虽然撰文者的口气自信满满,换成杜兰这里却碰了个大钉子。
    杜兰当然是不会做饭的。
    帕迪作为城堡里唯一的仆人,理所当然地负责膳食和采购。其实杜兰没有进食的必要,他的身体功能退化严重,多年来保持着相同的状态,近乎麻木地生活。几百年不吃饭可能也没什麽问题。所以帕迪一直不必履行厨师的责任。
    自从洛伦成为城堡里的第三个生物,地位日渐稳固,落到帕迪眼里大有赶超主人的趋势。
    然而无论帕迪怎麽讨好这头幼龙,後者始终不为所动。
    直到,有一天杜兰发现可怜的洛伦双颊消瘦,被饿得形同骨骸之时,勃然大怒,把帕迪揪过来一顿劈头盖脸地斥责:「你怎麽照顾它的?!」
    万一它死了!不!自己不是他妈的也死了吗!
    思及自己的性命随时随地,极有可能会毁在帕迪的手里,即使是杜兰也顾不得冷静了。
    「它、它说……是它说的……」帕迪跟在他身边这麽久,还没见过他真正发怒的样子。一时不免骨头打颤,下颚咯来咯去,就是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说的什麽?
    此时,洛伦的声音及时地插了进来:「妈妈……」
    杜兰还是掐着帕迪的脖颈,并未打算回头。
    「杜兰……」
    直到洛伦改了称呼,杜兰才转身去看,又想到自己的表现过分激动,有些不合常理,就僵着脸换成普通的神色。他问洛伦:「你有什麽要说的?」
    「我想吃妈妈做的饭。书上说,要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这句话不是这麽用的。」
    「噢,好吧,可那就是寻常母子的相处方式。」
    「你觉得我非得是女人不可吗?」
    「当然不。我不介意你是男是女,只是龙族负责怀胎、孵化、照料、教育的都是母亲,至于父亲,一般都是不理事的。所以你就是我的母亲。」洛伦认真地说,稚嫩的嗓音略带沙哑,条条有理,让人都升不起反驳的念头。
    杜兰沉默半晌:「你到底几岁?」
    「如你所见,去掉零头,三个月大。算上孵化期和怀孕期的话,总共是一百三十六年零三个月。」说到後来,洛伦奇怪道,「这些你不都是知道的吗?那时,我还在你的肚子里咧。」
    鬼的肚子里才有你!但是这麽一来,争论又绕回原点了。不清楚究竟是气更多,还是惊更多,杜兰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打从这桩倒霉事的开端起,就应该料到会有今日了,不是吗?
    还是言归正传。
    「我不会做饭。」
    「可以学。」
    「没时间。」
    「你有大把的时间,妈妈。」
    「没人教。」
    「这是我从你的书房里找到的烹饪书,共有十三本,分别是……」
    「我不做。」
    「那麽我饿死好了。」
    「你……」杜兰皱起眉头,深切感到天下父母不易。
    想想吧,杜兰威尔伯!你的命就掌握在这头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幼龙手里。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咬牙认输,系上围裙,抄起食谱,奔向厨房:「行,我做还不行吗!」
    ※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下厨,可以想象杜兰做的饭有多难吃。
    拜帕迪所赐,尽管不知从何而来,但厨房里普通人的食材应有尽有。洛伦似乎很向往人类家庭的氛围。为了满足它的要求,杜兰埋头苦干了一下午,最终端出来的是焦黑不明的物体。
    洛伦却令人跌破眼镜地吃得干干净净。
    它一定是饿到失去味觉了。
    连帕迪都不忍目睹地转过头。
    杜兰暗自决定,今後要努力提高厨艺,免得有朝一日不慎把洛伦毒死了。届时,吃亏的还不是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为何脑中冒出来江中牌健胃消食片的广告词……
    真难为我记得这麽清楚啊=口=!
    ☆、chapter four 外出
    转眼间,洛伦在这世上熬过了三百六十五天。
    思及杜兰的正常反应――对待这件事应该毫无反应才对。可是,帕迪怂恿着他,用忠心耿耿地口气劝他:「带它出去吧,宝宝满周岁的生日是非常有纪念意义的。」
    杜兰站直,从上而下俯瞰着帕迪:「少浪费点儿心眼吧。」
    他还不了解帕迪麽?以为他不在就能作威作福了?
    不过,杜兰不介意带洛伦出去转几个钟头,平时没有接触其他人的机会,偶尔为之,有利于身心健康。这孩子太没有好奇心了。
    「一岁生日快乐。」杜兰捏了捏洛伦的脸蛋,从巴掌长成面盆那麽大了。他不无遗憾地想,也许过不了几年,洛伦就会变得皮糙肉厚,体型庞大,就像它的同胞们那样。同样的,这股软软的手感会进化成硬邦邦,摸起来像刷白漆的石墙,咬下去像冷冻的面包棍。
    「你的隐形术怎麽样?」
    「隐形术是高级拟态魔法的一种,」洛伦睁大眼睛,回答,「这个没那麽容易,就算是天赋异禀的龙族,也要花费多年的时间。」
    「哦?」杜兰感到有些意外,「你怎麽知道呢?」
    「很简单,以平均的魔力递增速度来计算。难道你感觉不到吗?妈妈,试着触碰我的力量,现在的我真是弱小啊……跟你比起来……」洛伦的幼爪伸出来,握住那双修长的属于成年人的手,「不过……」
    「不过什麽?」
    「等我八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超越你了。妈妈。」
    「……」
    杜兰面无表情地抽回手,顺道对着它的额头不客气地弹了一记。
    幼龙揉了揉头,似是习以为常,问道:「咱们去哪儿?」
    「傻小子,少说,多看!」
    「你会隐形术吗?」洛伦问,「我是头龙,人们会不高兴看到我的。」
    说这话时,杜兰隐隐有种它的语气里含着自嘲的错觉。杜兰不禁摇了摇头,对他说:「我当然不会隐形术,但我的变形术还可以。」当年他认为两者的原理和效果都很相似,因此不愿花费过多精力在这方面。「让我看看……嗯,我可以把你变成一只小狗。」
    把一头龙变成一只小狗?那听起来可真不错。
    兴许真的被说服了,洛伦并无反对意见,只是对着他的魔法评头论足了一番:「狮子狗――好低级的拟态。」
    「闭嘴。」
    「我不能想说什麽就说什麽吗?妈妈?」
    「别再让我重复一遍。」杜兰拾起遗失已久的微笑,语气森然,「还有,到了外面,我不允许你讲话。狗是不会讲话的。」
    洛伦把杜兰发出的警告认真地当成一回事了。它不再开口,而是改用精神力传入杜兰的头脑。
    别忘了,他们之间有层契约的联系。
    『意念交流呢?』稚气的声音响起来,已是先斩后奏。
    『这个狗也不会。』
    ※
    汉雷顿的春天阳光明媚,夏天热情似火,在季节交替的时期既不会让人感觉寒冷,亦不会如同身临蒸笼。罕有人记得,这片物质肥沃的土地曾归一位伯爵掌管,略过原因不表,现在管治这里的是新来的怀森特爵士。
    偏红色卷发的青年带着他的小狗,在干净的街道上宁静悠闲地散步。因那少见的俊美容貌,所经之处,难免会引来众人的注目。有种人,天生就该成为风景线。
    甫一离开城堡,见惯常年阴冷天气的杜兰,几乎被外头的光线晃花了眼睛。
    他已经变得无法适应人类生活了。
    杜兰的目光快速拂过四周的建筑物,油然生出不少感慨。他的姿态漫不经心,不爱看脚下的路,端着头却垂着睫毛,只为避免对他而言火辣辣的阳光晒到眼睛;加以苍白的皮肤雕琢,倒像是一种充满忧郁气质的美。
    怀里的白色狮子狗瞪着圆溜溜的双眼,打量身边的每个人类。
    跟它的『妈妈』长得很像……是的,它当然知道妈妈不是龙族了。不过,妈妈是独一无二的,即使不是,那又怎麽样呢?
    两旁是居民们错落有致的房屋、店铺和树。有个妇女弯下腰亲了她将要出门的小儿子一口,摸着他的头,随後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使劲地挥了挥手。
    洛伦忽有所感,抬头望向杜兰的下颚。
    杜兰自然察觉到了它的视线,低头,发现它的心思有些恍惚。
    不知道这个小家伙又在想些什麽,准是乱七八糟的事情。杜兰眯着眸子,看不出情绪,分出一丝精神力飘忽忽地传入对方的脑中:『你不高兴?』
    『妈妈?』洛伦的口吻微含惊讶,『没有,只是在想,为什麽你没亲过我呢?』
    『啊?什麽?』
    杜兰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洛伦又问了一遍,生怕他没回应似的。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没错,洛伦在问他为什麽没亲过它!好像他早该亲它一样!
    杜兰呆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僵硬的意识。
    其实这没什麽大不了的……
    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却始终感到很怪异。
    在洛伦的央求下,杜兰不得不在它雪白的鬓毛上用嘴唇碰了一下。这令洛伦心满意足。於是他就免去了诸多可能发生的骚扰,有些孩子对于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那麽向往和好奇,一旦得到了之后,就难以保持先前的热情了。落到外人的眼中,则是青年抱起了小小的狮子狗,充满溺爱意味地轻轻吻了它。
    跟这头幼龙相处的时候,竟然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不知不觉地变了很多,对于一些并非轻而易举能够办到的事情妥协,放在以前,简直令人难以想象。
    洛伦是他的负担吗?抑或将成为他未来生命的源泉?
    假设出来的第二种可能性让杜兰觉得好笑极了,马上抛开了这些不知所谓的念头。
    沿着最长的街道走至尽头,方形的广场上有个标志性的雕塑,周围是石头堆砌的小池塘,烈日当空,里面的池水所剩无几,却有些黑黑绿绿的杂草茁壮生长。
    杜兰站了一会,盯着那个不知什麽意义的雕塑,手里上下抛着个红苹果。刚才有个含羞带怯的少女向他搭讪,没两句话就散场了,但却送了这颗苹果给他。虽然他没必要吃东西,不过洛伦表明很想尝尝看。
    身后传来不甚稳当的呼吸声,还有追逐时发出的叫喊,怀着恶意,让杜兰不自觉地回过头去。
    男孩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被撞到的前一秒,杜兰把那颗苹果抛上了半空。男孩粗鲁地擦着他的肩膀撞了过去,动作有几分惊慌失措,也没有回头去看他,直直地朝前奔去。
    后方的人循着同样的路线,从杜兰眼前跑了过去,边跑边气急败坏地嚷道:「站住!站住!」
    还好杜兰眼疾手快,堪堪接住了下落的苹果,差点惊出冷汗。
    洛伦倒不管苹果是否安全,而是催促他:『妈妈,咱们快去看看怎麽回事吧。』
    『看什麽?』杜兰扬眉,不明意味地笑了笑,『你想给那个撞到我的小子解围吗?如果我没猜错,他多半是个小扒手。欠钱还钱,欠命还命,这种人从来不值得同情。』
    洛伦沉默了一秒钟,坚持了自己的请求。
    杜兰只得随着刚才的路线飞奔而去。
    ※
    试问有什麽比试图逃跑,却一头栽进了死胡同里更绝望的事情?
    男孩怔了怔,听到背后炸开了愤怒地咆哮:「哈!终于被我抓住了,这回有你好受的!」他不禁身体一抖,绷紧了神经回头看去。
    那是个很矮且结实的男人,上来揪住了男孩脏兮兮的衣领,响亮地甩了他一耳光。男孩闻见许多蜜蜂围着他转悠,发出恼人的『嗡嗡嗡嗡嗡嗡』的回音,脸颊又烫又痛,不用摸就知道肿了起来,连眼睛也暂时花了。
    然後是一阵拳打脚踢。
    男人狠狠地一脚把男孩踹到地上,踩了几脚泄愤,却怎麽都嫌不够解恨似的,仍旧继续着自己的报复行为。
    要死了吧……
    原本接踵而来的剧痛快要感受不到了。他竟然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了!男孩不禁恐惧起来,努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当然是徒劳。睁开眼缝,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像是一副拼图的碎片,拼不成完整的画面。
    「抱歉,打断一下。」
    蓦然响起的嗓音,让男人愕然地抬起头来,动作随之戛然而止。
    青年从巷子口慢慢走来,打在侧脸轮廓的光线逐渐湮没,最终完全融入巷子的昏暗当中。他以极其轻蔑的眼神瞥了倒在地上的男孩一眼,仿佛后者被教训得还不足,转向男人的面孔,则是带了些假客气意味的淡笑。
    「您要干什麽?」男人问。由于见到了对方体面的衣着打扮,和那种十足高傲的气质,因此不敢太过放肆。
    「跟你相同。」杜兰扯着似笑非笑的嘴角,「这个小杂种刚才撞我时,顺手摸走了我的钱包。」
    「哦!」男人恍然大悟,凶狠地瞪了他们共同的敌人一眼,「原来如此,果然,他真是该死的东西,居然还敢偷您的钱!」
    「没错,所以我得好好教训他,是不是?」
    「当然了。」男人点点头,「反正我的事已经了结。这家伙您打算怎麽办都可以,就完全交由您处置了。」他抬脚正要走,突然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您是什麽人呀?以前都没在汉雷顿见过您呢。」
    杜兰哈哈大笑了起来,回视男人不明所以的眼神,回答:「杜兰?威尔伯,很荣幸认识你。」
    这个名字有一丁点儿耳熟……
    男人暗自嘀咕着,终究没能想起来这是谁的高姓大名,然後摇头晃脑地走远了。
    地上的生物微微挪动起来。
    「我……」
    那男孩朝他昂起头来,嗓子干哑难听,模样狼狈,眼神活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我没有偷你的钱…我不许……不许你污蔑我……」
    杜兰嗤笑:「这麽说,你宁愿被他打死咯?」
    一句谎言而已,抵不上性命重要?
    杜兰转身正欲离开,谁知被洛伦咬住了裤脚,一时半会没挣脱出来。只听男孩又说:「他会打死我的,也许……但我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
    「那你倒说说,他跟你结了什麽梁子?」
    「他是个面包师。」
    「你偷了他的面包?」
    「不!」男孩激烈地反驳,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我给了钱,可是他说还差几个铜板,叫我交出来。我不想犯罪……但我再也拿不出钱了……」
    杜兰微觉惊异,不由得对他多看了两眼。
    倘若真的有面包师为了几个铜板,而痛下杀手的话,倒是足以成为一桩千古流传的丑事了!
    男孩平时应该是面黄肌瘦――之所以说是平时,是因为现在的他面目全非,左脸颊肿得老高,鼻腔里流下几丝红色,混合着尘土格外的肮脏令人恶心。他的头发乌黑蓬乱,衣服同样破破烂烂,只有嘴唇倔强地紧紧抿着,那双黑眼睛闪动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尽量忽视他的惨象,仅仅注意他的目光,一定会以为,这是一位落魄却不失傲气的贵公子。
    红苹果从宽大的袖子里滑落出来,杜兰顺手扔给了男孩。后者接住了。
    洛伦眼巴巴地看着男孩丝毫没有迟疑,三两下地解决,过後只剩下果核了。自己的苹果被人抢走了,更重要的是,妈妈亲自送给他的。洛伦的内心莫名其妙地泛起了不适的酸水,甚至有点后悔。
    「再会。」
    青年对他绽开的微笑,并无多少真心实意,却美不胜收。
    再会?
    男孩盯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心底莫名地感到颤动。也许是很久以后,也许就是明天。不知从何而来的预感,告诉他必然会再次见到这个人。
    ☆、chapter five 拟态
    「呀――」
    乌鸦抖动着黑得发亮的羽毛,似有所觉,从光秃秃的粗壮树干跃下,并未摔落到地面,半途便尖叫着飞走了。洛伦俯在露台的栏杆上,瞰向阴灰色的天空。
    雾浓得像云,晕开变成朦胧的纱。
    这几年洛伦总是会反复想到一个问题。
    抛去未出世的兄弟姐妹不算,世上真的仅余它一头龙了吗?
    洛伦偶尔能接触到人类,百分之百的活人,有平均六十年的寿命,弱小又多事的人类。在洛伦的潜意识里,已将杜兰那样游走于边缘的存在,划分成为另一种类。它听说过屠龙战役的故事,听说自己的族人全部被死去了;但洛伦难以相信,不管是客观的判断分析,还是杜兰讲述时的漫不经心,都让它觉得这是个伪造出来的事实。
    凡经探究,又有更多的事,更多的迷惑,等待它一一作答。
    龙族满百岁则成年,到时候监护人的责任完成,便会令契约自动解除。杜兰热切盼望着那一天的到来。但他每每考虑到其余的四枚蛋,难免有种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感觉。
    「长大?」提及这个话题,洛伦少见地显露出迷茫,「跟现在…不会有什麽区别吧……」
    「你会离开这儿的。」
    洛伦的银眸紧紧盯着他:「什麽,妈妈,你要赶我走?」
    「不,」杜兰假装出来微微苦笑,接着说,「等你长大了,你自己会想走的。那时我恐怕也没有能力阻挡你了。」
    坦白说,其实洛伦很想生活在碧蓝的天空之下;很想听海风和涛浪的呼啸;很想看云起云落,朝霞晚霞,独自拥有一座避世的小岛,可以无所顾忌地飞过五湖四海,而不是困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中。然而,洛伦更不能忍受失去杜兰对它的宠爱,如果说,那算是宠爱的话。
    因此洛伦犹豫了两三秒后,作出了选择:「我会陪着你的…即使……」它的话好像郑重的诺言,「即使是永远……」
    杜兰浑不在意地笑了笑。
    就像是大多数父母听到孩子说,要永远陪伴自己不离不弃时,并不会放在心上,或者,暗地里认定孩子日后自会转念。同样的,杜兰只把洛伦的话当作幼稚的戏言。
    有谁能单凭一己之力,锁住龙的双翼,困住龙的脚步?
    他纵然轻世傲物,却还没有狂妄至此。
    ※
    杜兰坐在桌边看着报纸,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瞥一下,四下无人,於是又低下头去。如此重复了许多遍之后,他对那些华而不实的文章失去了兴趣,用力拍案而起。宛如收到了一个紧急讯号,骷髅人匆匆地跑了过来。
    「什麽事花掉你这样久的时间?」杜兰不大高兴地问,「还有,怎麽没把它叫过来?」
    「洛伦少爷说,」帕迪现在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不禁打了个寒颤,「待会过来吃饭……因为衣服太大了……它是这麽说的。」
    这是什麽回答?简直是风牛马不相及。
    算了,一日三餐本来就只有洛伦享用。他不过是个等着刷碗的而已。杜兰重新抖开报纸,阅读一篇约莫五百字的叙事诗。
    钟表持之以恒地运转。
    洛伦咽了咽口水,前所未有地忐忑。
    直至它走到杜兰面前,那种紧张的感觉仍未消散。热乎乎的血液从大脑流到四肢,包括手背和足尖都是沸腾的,然後又遵循原路线绕了回去。洛伦的心砰砰直跳,随着杜兰逐渐睁大的蓝眼睛,愈来愈清晰地倒映出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一个有着漂亮的银色长发的孩子,蜷起双手,似是不安地站在他的对面。
    这是……
    那身熟悉的衣物唤回了杜兰的神智。他的衬衣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稍显宽大,长长的空袖子垂了下来。杜兰好不容易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表情莫名地揪起了眉毛,殊不知,任何细微的动作落到孩子的眼里,都足以令人更加不安。
    杜兰揉了揉眼睛,还是没忍住,喉间溢出一连串低笑出来:「你看看你……」顿了顿,「果然不大适合这身衣服。」
    他的语气自然而然,仿若与平日无异。
    洛伦欢喜地松了口气,明白自己先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阴霾尽褪,心情大为晴朗。
    妈妈当然不可能因为它变了个样貌就认不出了!
    拉开椅子坐上去,围好餐巾,规矩得像个打小接受上等教育的人。经过多年的磨练,杜兰的手艺已经进步了很多。把这当成一类视觉艺术事业来做,加之能够打发时间,倒也没那麽难以接受。
    起初杜兰有些不能习惯幼龙的人形拟态。不是没想象过洛伦会是什麽样子,但跟它目前的模样差距太大了。这个看起来八、九岁左右,貌美胜过女孩,柔软的银发长及脚踝的孩子,真的是那经常对他无理取闹的小家伙吗?
    「你是怎麽学会拟态的?」杜兰试着捏了捏他的脸,跟本形完全不同的触感,只能说,更加让人爱不释手了。
    「因为我非常努力的修炼啊……」洛伦眨了眨眼睛,「妈妈,你喜欢我的样子吗?」
    「嗯。」
    「真的吗?」
    洛伦听起来有点不相信:「假如你不满意的话,我可以做点儿变化。」
    「为什麽不满意?」杜兰不以为然地扬眉,淡淡道,「你长得丑或者美,对我来说,并没有什麽区别。说来说去,只是个高级的障眼法而已……」
    这话从他的口中说出真是滑稽极了。
    明明他自己就是如此浅薄,居然还想用这种言辞打动别人?
    杜兰的唇畔滑过不易察觉的讥笑,而後垂下了眼睑,似乎感到有些倦怠了。那天,他始终心绪不宁,深夜无眠。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看到洛伦拿着把刀切面包,中间下意识地抬起头瞥了杜兰一眼。
    当时洛伦没怎麽注意,刀锋一斜,不小心割破个大口子。
    没有流多少血,很快就愈合得完好无缺了。饶是如此,洛伦还是没能从自己变成人类拟态后,身体素质变得过分虚弱――这件事中反应过来。
    换做本形的话,别说普通的刀,就算是魔剑也未必能够伤得了它半分。
    不远处的杜兰察觉到温热的湿润感,於是抬起手来,发现突然多出来一道略长的割伤,淌到掌心里都是血。顺着地心引力往下一滴滴地坠落,愈是鲜艳的红色,愈是显得皮肤格外苍白不堪。他想要施展一个久违的光疗咒,却因为周围没有光明元素,而不得不作罢。
    洛伦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
    杜兰避无可避,只得僵直在那里。
    洛伦急匆匆地跑过来,扳过他的手,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手掌上鲜血长流。洛伦看着,忽然愣住了。为什麽他们的伤都出现得这样巧合呢?
    「妈妈……」
    洛伦的脑中飞快地闪过了什麽东西,快到让人几乎抓不住。嗓音稍显颤动,猛然抬起的银眸里浮现一抹不敢置信的神色。
    「你告诉我,这是怎麽回事?」
    「跟你半点没关系。」杜兰冷笑道,背过身,用力把手抽了回来。
    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内,屋内弥漫着吓人的寂静。半晌,杜兰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过分,咬了咬牙,终是转头去看向洛伦。谁知,那双较水晶更透澈的眼睛里,早已盈满了泪水,迟迟未曾下落,愈是这般强忍着,愈是惹人心疼。
    第一次见到洛伦这麽脆弱的表现。
    杜兰彻底失去了跟这个孩子置气的念头,将他拥过来,带到自己怀里摁住。
    「行了,别哭了……别哭了……」他叹息着,用笨拙单调的手法哄道。
    「为什麽不告诉我?妈妈,为什麽你会代替我受伤?」
    孩子最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
    即使那样做的下场是遍体鳞伤也无妨,因为孩子从不考虑后果。
    面对这个始终隔在他们之间,直接造成了所有事态发展的因素,杜兰只能应以惯常的讥讽笑容。幸好,洛伦的头埋在他的胸口上,看不到他那副叫人讨厌的神情。他掩住心里少许的失落,却渐渐加深唇角的弧度,诠释了那种大人特有的镇定的姿态。
    没有为什麽。
    他有些心疼地想,你是个小孩子,还不足以成为被保护的理由吗?
    作者有话要说:这不是单元剧,真的不是。
    我没有在狡辩,真的没有。
    ☆、chapter six 访客
    在我们有限的生命中,不断的进步、改变,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杜兰不知道如何开导洛伦才好,似乎这麽多年来洛伦就没有那样沮丧过。老实说,他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除去那点儿偶尔为之的小任性以外,不哭不闹不吵,各方面都富有自觉性,有时候真难以相信这一点。
    他们大概冷战了两三天。说是冷战,杜兰的态度倒没有什麽变化,只是以往都会由洛伦先起头讲话,然後他才会接口,发表一些看法――听起来,顶多是单方面的沉默。
    近来城堡里只能听到间或响起的走路声,把这个孩子折磨得辗转难眠,茶饭不思。
    其实杜兰不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甚至有点儿阴晴不定,但对上洛伦,他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方寸大乱。
    「对不起……」最後还是洛伦奔进了他的怀里,「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妈妈。」
    杜兰无言,只得揉了揉孩子浅银色的头发,俯身在那洁白光滑的额上轻吻了一下。
    亲昵的动作使洛伦连续多日的郁结顿时一扫而空,不经意地微笑了起来。
    这算是互相都让步了吧。
    ※
    在洛伦十岁的那年,这片常年无人涉足的土地迎来了一个陌生人,带着翩然的生命力,融化了周围的死气沉沉的风景。迷雾结界被打破了。帕迪的防线尚未被突入,已经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进门时不慎打了个滚儿滑到青年的脚边。
    杜兰低头看了他一眼。
    「怎麽了?」
    「那家伙太厉害啦!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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