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半盏茶后,声音消失了。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看来今夜不会下雨。
    楼随流揉了揉脚,然后缓慢地站起来。他扭头望向小孩离去的方向,嘴角忽的噙着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
    但那笑容很快就被略有些懊恼的表情替代:“哎,说好了不再往家里捡东西的,不知道吹雪是不是又要生气了。嗯,生气也没关系,反正她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这里是名震全苏州城的青楼,梅雪阁,大腹便便的嫖客搂着小姣碧玉□□着走过。
    奢侈淫靡,千金只买一夜醉。
    然而越过花街前的那条小桥,一切又变了个样子。
    没有绚烂的灯火,只有一条漆黑的长街,看不清人影,冰冷刺骨。
    冷嗖嗖的夜,又有谁会三更半夜走在夜风中呢?
    街角一条肮脏的小巷里,三五个地痞围着中间蜷缩成一团的什么东西,骂骂咧咧地踢着。
    “妈的,也不看看自己有几两重,竟敢偷袭你大爷我,看我不打死你。”
    脚踢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没有听到意料中的求饶哭泣声。
    “求我啊,求我就放了你。”
    但回应他的是小孩的一双怒目。
    满身横肉的大汉竟然被他的眼神吓得愣了愣,但待他反应过来,揍得更加狠了:“你那什么眼神!不准这样看你大爷我。”
    孩子的鼻子被揍得流出血来,嘴角也肿起一大块,但他还是狠狠瞪着地痞,眼底燃烧的仇恨之火终于再次惹怒对方。
    一个右臂画着白虎的流氓冷笑一声,狠狠用脚踩在缩成一团的人的脸上,左右□□:“哼,我叫你看,叫你看!”
    揍打之声重新响起,孩子却从头到尾都没说一句话,只是一下一下默默地接受着他们的殴打。
    巷子外,一片漆黑中忽然亮起一豆火光。
    烟草的味道淡淡的,没有引起地痞的注意。
    孩子的意识变得有些模糊,只是觉得那缕淡淡的烟味像在诉说着什么。在说什么呢?坚持下去?还是放弃求饶?
    抽烟的人长长地吸了一口,火光亮了亮,然后又缓慢地呼出,没有固定形状的烟化作神秘的语言消散开去。
    里面的人还在不停地揍着,孩子的脸红一块紫一块,已经难以辨认出原本的样貌。连脸都如此之惨,更不用说身上的伤了。
    抽烟的人默默地抽着。
    那些人不把他打晕是不会住手的。
    今晚的月还是这么清冷啊。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又抽了口烟,这时身后传来地痞走出来的声音。
    “妈的,那小鬼真倔,揍成这样还不求饶……咦,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里?”
    楼随流放下烟杆,眯起眼睛看着他们。
    “妈的,怎么不说话,嫌命长了?”一个地痞抡起拳头就要冲过来。
    楼随流却面不改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很平静地看着他。
    那地痞的手突然被另一个同伴抓住了,他奇怪地回头:“干嘛?”
    另一人压低声音说:“你说他长得像不像中午被砍了脑袋的那个人。”
    其他几个地痞同时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楼随流。
    楼随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说话,于是气氛变得更加诡异了。
    过了半响,只听一人大叫一声“妈呀,闹鬼了”,其他几人也跟着慌跑出去。
    楼随流没有追过去,他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那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其中一个还跑掉了一只鞋。
    好像是左脚吧,鞋子质量真差。楼随流眯着眼睛笑了起来,然后转身走进巷子里。
    地上混杂着烂泥和垃圾,在空气中混杂成一股异味。
    孩子趴在地上,眼睛肿得已经睁不开了。
    楼随流居高临下俯视他。
    黑暗中,烟斗的光一明一暗,他的眼睛也随着一明一暗。
    没有人猜得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不自量力。”
    孩子的拳头猛地捏紧。
    “被揍成这样都不知道求饶,而且打架还不懂得护住自己的脸。”楼随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不要你管!”孩子狠狠的说,但一开口又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
    “在我这儿失败后,干脆自暴自弃吗。”
    “那些人渣……你也一样。”
    “我从没说过自己是好人啊。” 楼随流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孩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只是失去意识前,似乎有一双大手放在头上,有点温暖,像梦中妈妈的手一样。
    “坏蛋。”孩子从嘶哑的喉咙里冒出两个字后,终于晕了过去。
    楼随流弯腰抱起孩子,一点也不在意他身上混杂着的异臭味。
    蓦地,他叹了口气:“只有在梦中才肯流露出自己懦弱的一面吗。”
    伸手拭去孩子眼角流出的一滴泪,烟火骤然亮了一下,噗嗤一声又暗了下去。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楼随流知道,有些东西在今夜改变了。
    可是这改变是好是坏却没人知道。
    抱着小孩走了几步,楼随流忽然抱怨道:“真麻烦,耽误我吃夜宵和睡觉的时间。”
    只可惜怀里的人已经无法回应他了。
    此刻他正梦见自己躺在母亲的怀里……虽然母亲的喉结大了点。
    作者有话要说:  =u=多可爱的小狗啊,看他尾巴摇得多欢~~~只是,他不是主角= =b,主角是那个懒得要命,讨厌麻烦,但又老是自己惹麻烦的,喜欢闪亮亮小动物的“大叔”。明白这个“”的意思吗,奸笑g
    ☆、【第三章】表面我是ketty猫,实际老虎是我妈
    梅雪阁,苏州城无数男人魂牵梦萦之地。
    小桥一过,黑暗尽扫,灯火通明,歌舞纷飞。
    琼楼玉宇,疑似人间天上,瑶池仙境。
    据说,以前这里不过是一片废墟,战乱之后便无人打理,荒凉萧条。一年前,一神秘男子出现,挥洒千金万两,买下这一大片土地。而这块荒地,不过三个月就全部变了个样。秦楼楚馆,茶楼酒家,豪华客栈,一个个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出。再三个月,一度被遗弃的城东区翻身成为全苏州城最繁华的地方。
    但那名隐藏在背后的神秘男子,却一直无人知晓。
    二更已过,梅雪阁门前依旧欢歌笑语。华丽的雕凤红柱旁,八个如花似玉的迎客女子娇笑嫣然。出入的客人个个身着华服,谈吐不凡,显然都是有钱有势的人。
    人流中,一个昏暗的身影渐渐走来。他走路速度不快,手上似乎抱着什么,一名接客的女子好奇地看着他。但待那身影终于整个显现于灯火之下时,女子的脸色却顿时就黑了。
    来人头发蓬乱,衣着破旧,见过穷困潦倒的,没见过穷到这种地步还来逛窑子的。
    “去去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楼随流脚步一滞,低头看了会儿破得已经不能再穿的衣衫,过了半响,抬起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可是我住这儿……”
    “你住这儿?我还住皇帝老子他家呢。”女子柳眉一挑,双手叉腰就要发怒,“你有钱吗你,穿成这个样子还妄想吃天鹅肉。去去去。”说完就要推他离开。
    就在此时,二楼忽然探出一个脑袋,笑眯眯地冲楼随流招手:“回来啦,快上来,等你老半天了。”
    女子一惊,猛地抬起头。
    天哪,竟然是老板梅吹雪!
    说起梅吹雪,苏州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女年二十未出头,生得沉鱼落雁,有花容月貌之姿。不但如此,还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一个人建起整个梅雪阁,不仅没有破产,而且把生意越做越红火,逐渐吞并这条街的花楼生意,手下的梅雪阁现在更是这秦楼楚馆中的第一阁。更难能可贵的是,此女不但生意头脑灵活,为人更是八面玲珑,广结人缘,上至官府下至百姓,无一不对其称赞连连。而世家子弟更是把她当成梦中情人,巴结不已。只可惜梅吹雪面对如潮追求,但笑不语,态度不远不近,从未对谁真正上心过。
    这种大人物,竟然对一个落魄中年如此热情。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迎客女子不由对楼随流心生好奇。
    梅吹雪见楼随流被堵在门口,未免有些不悦:“竺菊,你在干什么,还不赶快把客人迎上来。”
    竺菊连忙引着楼随流上了二楼,进了竹屋,然后又毕恭毕敬地关上门走了出去。
    期间,梅吹雪一直保持优雅动人的姿势斜倚窗边,面带微笑地看着楼随流上楼,面带微笑地看着楼随流径自走进来坐在桌边,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面带微笑地看着竺菊将门关上,然后掀桌子暴走。
    楼随流表情不变,在桌子被掀翻的最后一刻,及时抢救了自己刚斟好的一杯茶,用茶盖拨开茶叶沫儿,放置嘴边喝了一口,然后就听到梅吹雪的河东狮吼:
    “这是什么!你又随便捡了什么东西回来。”
    楼随流顺着她白葱般修长的手指看过去,瞟了眼晕过去的小孩,然后喝了口茶,这才回答:“如你所见,人。”
    “我眼睛还没瞎!”梅吹雪怒吼。
    “那你还问。”
    “你明明答应过我不再往阁里捡人的,我梅雪阁赚得再多,也经不起你这么乱折腾。昨天捡只猫,前天抢只狗,大前天抓只鹦鹉……我手下几百号人等着吃饭,哪有那么多闲钱替你养这养那!”梅吹雪那脆弱的神经终于在长时间的压迫下绷断了,莹白如玉的美脸因激动而充血涨红。
    她颤抖着指住晕倒的小孩:“你倒好,一边答应我会收手,一边变本加厉,居然升级给我捡了一个人回来。我的老天哪,以后你是不是要连黄花闺女也要往阁里捡!”
    楼随流噗嗤一声将茶喷了出来:“关黄花闺女什么事,敢情你把我当色狼啊。”
    梅吹雪啪地一下坐在地上,嘟着嘴别过脸去:“我怎么知道。”
    “吹雪……”楼随流放下茶盏。
    梅吹雪不理他。
    “过来!”
    梅吹雪别别扭扭地走过去,看着楼随流温和的笑脸,扭捏了一下,还是坐在他身侧。
    “不生气了?”楼随流笑。
    “你答应我不再捡东西了。重楼早说过,随便乱捡东西是坏毛病,伸张浪费也是坏毛病,长久以往会败家的。”梅吹雪鼓着小脸嘟囔着。
    楼随流捏了捏她的鼻子,眼里充满了宠爱:“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这么急躁易怒?小心哪一天你手下发现冰山冷美人的真面目,推翻你的霸权政治。”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这样,你管不了。”梅吹雪翻身抱住楼随流,在他怀里撒娇,“爹爹,你答应我,不准再捡了。”
    楼随流故意装出思考的样子,梅吹雪顿时又怒了,抓住他的肩膀不停前后摇晃:“我不管,我不管,你那间屋子已经装不下别的动物了,你不准再捡了。”
    “可是……”
    “不行,就算长得再可爱眼睛再漂亮也不行!”
    楼随流投降:“好吧,不再捡到你这儿来总行了吧。说起来,当初你们几个也是被我这样捡回来的。那时候,家里整天鸡飞狗跳,感觉就像是养了一窝的母鸡公鸡。”
    梅吹雪的脸刷的一下就绿了。如果让外面那些崇拜她的人知道,她被人当作咯咯咯乱叫的母鸡……
    猛地摇了摇头,甩开脑海里母鸡乱跳的形象。梅吹雪走到小孩身边,看了会儿,转头一脸鄙视地说:“你的眼光越来越差了。”
    楼随流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我不像你那么崇拜长相。话又说回来,我当初真没料到,你竟然会因为想整天看俊男美女,而真的去开一家妓院。”
    “的确,有些人觉得开妓院是不务正业的行为,但我不这么想。每个人有自己的喜爱,没必要为了世人眼中所谓的正当不正当而委屈自己。毕竟,人是为自己而活的。”梅吹雪叹了口气,“就是辛苦了点。”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沉重了。
    楼随流望着梅吹雪的背影,目光久久定在她瀑布般散落下来的黑发。
    红烛摇曳,窗外传来丝竹吟唱,似在描述江南小桥流水,男女在雨后相逢,然后又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偶尔有人从门外走过,然后又恢复宁静。
    “希望他们也能如你一样豁达。”楼随流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你们……可曾恨过我?”
    梅吹雪闻言猛然回首,乌发因她的动作而飘起,宛若一团乌云。
    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准确地表达自己的心思。只觉肚子里的话就像一朵飘渺的浮云,远看时在那,但走近了,又捉不住。
    一如这个不会老去的男人。
    “你,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梅吹雪扭过脸。
    嘴上说不可能,其实心里怎么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初将你们全都赶出去,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你们的错?
    应该恨的,究竟是我,还是你们自己?
    楼随流垂首把玩手指,忽而童心大起,将手指叠放在一起,不停地变动形状。
    月光透过他的手指,在地板上落下淡淡的阴影。
    地上,小鸟展翅翻飞,却始终飞不出他的手臂。
    像在天空翱翔的纸鸢,无论飞得多高,却始终离不开那根丝绳。
    究竟,剪开绳子,对纸鸢而言,是幸,还是不幸?
    答案是哪个都无所谓。因为那根绳,早已被楼随流亲手剪断。即使再不幸,绳子也不能重新接上了。
    梅吹雪一回头,看到的就是楼随流笑得一脸诡异,蹲在地上玩手影的场景。
    原本以为他意志消沉正在不高兴,将安慰的话在肚子里打了个转儿,结果发现关心的人早就不放在心上,玩得不亦乐乎,亏自己还小小地悲伤了一下……
    梅吹雪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保持淑女形象。
    然后楼随流抬头傻笑:“吹雪,你看,小鸟。”
    “滚你妈的小鸟xxoo}|”(童格现场翻译:……由于太过暴力,你们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有梅吹雪大人的陪伴,在世人眼里,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但楼随流却只希望有人能将这个暴走的女人拉走。
    春宵苦短,楼随流却嫌太长。直到梅吹雪嘴巴说干身心疲惫,这才让楼随流去休息。
    梅雪阁的后院有一处小巧别院,是专门为楼随流空出来的。这处别院在设计的时候就专门留出来了。虽然楼随流并不常来,但梅吹雪却坚持这样做,也就随她去了。
    楼随流要了些伤药,替小孩清理好伤口后,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
    翻来覆去还是没有倦意,看来是白天睡太久了。楼随流翻身爬起来,干脆点起蜡烛发呆。
    耳边似乎响起很久以前的声音。
    “爹爹,你说永远有多远?”
    “比人的一生还要长。”
    “那人的一生有多长?”
    “我不知道,但比我的一生要短。”
    “那你的一生有多长?”
    没有回答,空气里飘荡着骨头汤的馥郁芳香。
    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三四岁的男人用湿毛巾打开锅盖,舀了一勺汤尝了下味道,蹙眉片刻,又加了半勺盐下去。
    他的脚边一个四岁模样的孩子正踮着脚,想看清锅里的东西:“爹爹,我看不到,看不到。”
    “跳起来呢?”
    “跳起来也看不到。爹爹,抱抱。”
    男人笑了起来,将汤勺搁在萏ㄉ希弯腰抱起孩子:“看清了吗?”
    孩子探头看了眼锅,却被腾升而起的水蒸气吓了一跳,猛地回头抱住男人的脖子:“怕。”
    “胆小鬼。”男人亲昵地点了点孩子的鼻子,散落而下的泼墨长发却猛地被孩子揪住。
    “爹爹。”
    “嗯?”
    “你是不是比永远还长?是不是只有成为永远才能和你在一起?”
    楼随流忽然一惊,只觉头冒冷汗,手指冰凉。眼前漆黑一片,不见五指,只隐约问道焦糊味。扭头一看,原来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烬,只有一缕青烟混着蜡烛烧完后的味道,淡淡幽幽,清清冷冷。
    额头隐隐发痛,这话是谁说的呢,为什么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人,隐约瞅到脸的轮廓,却看不清楚。
    楼随流伸手按在头上揉了揉,还是想不起来,只觉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有些难受。再看看天色,快天亮了。
    沉思片刻,楼随流掀开被子,朝厨房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御赐你名字一个……什么,你有名字了?没关系,名
    翌日清晨。
    半年来第一次在床上醒来。
    孩子醒过来的时候,望着柔软的被褥发了一小会儿呆。
    鼻子里飘来淡雅的花香味,不是很浓,却恰好让人心情变得平静。
    “你醒了?”楼随流的声音隔着墙壁传进来,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走路声。
    没有人会像他这样走路,鞋随意地用脚尖勾着,穿了跟没穿没啥两样。
    他一脚踢开门,一只鞋随着他的动作掉了下来。
    楼随流看了眼咸菜干一样的鞋子,干脆将另一只鞋也踢掉,嘴里嘟囔着:“为什么在家还要穿鞋,真是麻烦。”
    “你救了我?”孩子坐在床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他记得昨晚自己被那些流氓殴打,却不记得有遇见这个脾气古怪的鬼先生。
    “嗯,吃饭。”楼随流将端着的盘子放下。原本准备直接放在孩子身上,但看了看他受伤的脚,后又改变方向,放在床边的小凳子上。
    孩子瞪大眼睛望着他,不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咬着下嘴唇。
    楼随流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吃东西,以为是因为伤口太疼,于是弯腰检查了一下伤口。
    伤口被包扎得很好,也没有昨天那样疼痛了,看得出楼随流的处理得不错。
    “算你小子运气好,伤口没有化脓,过几天就会好的。”楼随流用双手撑住膝盖站起来,抚平皱在一起的衣服,然后指着放在一旁的早餐说:“刚煮好的粥,放了点榨菜肉丝,你要不喜欢就算了。点心是别人给我的,我不喜欢吃太甜的东西,你喜欢的话就都吃掉吧。”
    小孩眼神复杂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湿润。
    他嘴巴上不说,但其实这些都是专门为自己准备的吧,这么些年,从没人专门为他做过早餐。
    “喂,你别哭啊。”楼随流抓了抓脑袋,见小孩不说话只是扑朔朔地掉泪珠,只好又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脑袋,“你是不是哪里痛?还是……啊!你干嘛又咬我?”
    小孩死死瞪着楼随流,豆大的泪珠啪啦啦地涌出来。他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抓紧楼随流的手,食指上一圈牙印。
    “我没哭,男子汉掉血掉肉不流泪。”小孩瞪着楼随流,抽搐着说。
    楼随流的心瞬间就软了下来,一边掉眼泪一边装坚强的小孩看起来真是可爱极了。
    “好好好,没哭没哭。但男子汉也要吃饭的呀,来,乖,把粥都喝掉。”
    阳光在地板上跳跃,楼随流将碗递给他,然后随意斜坐床上,脚伸到阳光里。
    小孩却惊呼起来:“鬼先生,小心啊。”
    “什么?”
    “鬼是不能照到太阳的。”
    楼随流怔了怔,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鬼吧。”
    小孩猛地一口咽下勺子里的粥,急急道:“难道不是?”说完才觉得粥烫得不得了,于是学小狗一样张嘴伸舌哈气。
    “我是人,死不了而已。”楼随流好笑地从他手里接过粥碗,舀了一勺稀饭,放到嘴边吹凉,然后将勺子递到他的嘴边,“多大的人了,吃饭还会烫着自己。”
    小孩有些疑惑,又暗自有些高兴。
    原来真的有长生不老的人,原来他不是鬼啊。
    “张嘴。”
    小孩一口吃下粥,温度刚刚好,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甜味。真奇怪,明明是咸粥。
    “你父母呢?”
    本是随口一问,不料,小孩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孤儿?”
    小孩扭过头,眉宇间满是强忍的悲哀。
    “……哦。”
    小孩垂下脑袋,盯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指,指甲里塞满了泥污。
    他没说话,楼随流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吹凉勺子里的粥。
    楼随流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保持沉默。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一直跟着刘大叔到处流浪,刘大叔人很好,所以我没有父母也没关系。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
    孩子反手狠狠抹了一把涌出眼眶的泪水,哽了哽喉,却一脸认真地盯着楼随流说,“天下孤儿多得是,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楼随流顿时就笑了,这孩子坚强得连他都不由心生钦佩,多难得的孩子啊。
    “但刘大叔却死了。”孩子刷的将头别过去,声音颤抖着说不清话,“那么好的人却被人活活打死了。那些混蛋,我以后一定要报仇!”
    眼泪无法抑制住地接连溢出。
    今天怎么老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他肯定笑死我了,真是丢脸到家了。
    小孩猛地咬住下嘴唇,却也无法止住眼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一只大手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小孩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打死你刘大叔的是昨晚的那几个地痞?”楼随流随口问。
    小孩猛地扭过头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话刚说出口,他忽然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应该不是那样的,可是……
    小孩犹豫着问:“莫非,昨晚你一直都在?”
    “你是指你在梅雪阁附近尾随那几个地痞,想偷袭人家却没有成功,反被打晕的事吗?”楼随流眉梢上翘,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是的,我从头到尾都在。”
    “那你为什么……”孩子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他忽然发现楼随流的笑容是那样的冰冷。他虽然脸带笑容,但眼睛却没有一丝温度。
    “为什么不救你?”楼随流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救你。”
    楼随流伸出手指,竟然煞有其事地数了起来:“你一不是我的亲戚,二不是我的小孩,我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什么要为你的鲁莽买单。”
    小孩被他的话噎住了,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愣了须臾,孩子蓦地涨红脸,大声责问:“如果他们出手更大力一点,你就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人活活打死?”
    楼随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无论你有什么借口,主动惹人家的那个是你,力不如人的那个也是你。你要记住,永远记住,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在小孩脑里嗡嗡乱响,震得他脑袋发晕,连带着楼随流的脸也跟着模糊起来。
    小孩努力了下,没支撑住,猛地向后倒去,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来。
    楼随流的样子有些后悔:“哎,一不小心带上内力了呢。”
    他轻轻为孩子擦去嘴角的血丝,看着孩子一双瞪得圆鼓鼓的眼,不由笑了起来:“怎么,又想咬我?”
    “混蛋。”孩子咬牙切齿地说。
    “那你吃了混蛋的饭,睡了混蛋的床,也好不到哪里去。”楼随流不气不恼,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得小孩差点血流三千尺。
    “滚。”小孩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楼随流挑眉,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小孩。
    孩子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用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小孩子果然麻烦死了。算了,不逗你玩了。”说完,楼随流走了出去。
    大概惹他不高兴了吧。
    孩子说不准自己的此刻矛盾的想法,好像有两个自己,一个想楼随流离开,一个又希望他能留下。
    但小孩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咬着下嘴唇,盯着楼随流慵懒的身影走到门口。
    一晃一晃,消失在门口。
    小孩叹了口气。蓦地发现楼随流又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干,干嘛。”小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向后缩去。
    楼随流却不理会小孩的大反应,指着自己说:“我,楼随流,随波逐流的随流,楼房的楼。
    语毕,又伸手指着小孩说,“你,小森,小森林的小森。”说完,又消失在门口。
    孩子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冲着无人的门口喊起来:“喂,混蛋!我有名字的。”
    微风送来那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无所谓啦,你吃我的睡我的,名字也用我的好了。”
    “名字也能用别人的吗,你猪啊,喂,听到没有,我叫……”
    名字被自动隔音,楼随流掏了掏耳朵,斜靠着墙壁,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气真好啊。
    回头又望了望里屋,楼随流的背顿时就弯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倒。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几百岁,摇头,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刚走出门,就看见梅吹雪从转角走出。人站在阳光下,脸色阴沉得好似阴雨天:“你给他取名字了?”
    “啊?嗯。”楼随流摸了摸头,怎么她这么早就来了,莫非有事要说?
    “为什么?”梅吹雪咬着唇,眉头紧蹙,“难道,你是真的要抛弃我们重新开始?”
    楼随流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不能总是管叫他小孩,所以才给他取了名啊。这和抛弃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他自己明明有名字,你还给他取名。”梅吹雪大吼。
    “我不喜欢陌生的名字。”楼随流的脸色冷了下来。梅吹雪今天有些太无理取闹了,一点也不像平素的她。
    “你还说不是准备重来。”梅吹雪跺了跺脚,语气激动,“当初离谷的明明只是花满溪,犯错的还是他,为什么你要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你就是偏心,喜新厌旧……”
    “梅吹雪!”见她越说越放肆,楼随流不由厉声怒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楼随流很少这样叫她的全名,平素都是略带宠溺地叫吹雪或者小雪,而像这样唤全名就意味着他是真的生气了。
    梅吹雪一愣,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她别过脸,猛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泪水抽回眼眶。虽未及弱冠,甚至还是女儿之身,梅吹雪也一直坚持以冷静成熟的面孔示人,虽说眼前之人对自己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算得上是自己人,但还是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流泪。
    委屈的样子看得楼随流心里一软,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不由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你想多了。”
    梅吹雪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泪水顿时溢出眼眶,沾湿衣襟。
    “我想回家……”
    “傻孩子,成大事者天下为家,何必拘泥于我那小小山谷。”
    “我才不要成大事呢,我想回山谷。”
    楼随流叹了口气,不接她的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长大了,原来还只是个抱在手里要糖吃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就长这么高了。只是还是一样地喜欢哭鼻子。
    “吃早饭了吗?”楼随流拍了拍她的头,捏了捏她那号称价值千金的脸蛋。
    “没。”梅吹雪推开他,嘟囔着,“就算吃过也给你气饿了。”
    “那我去给你拿粥,一起到小森房间里吃吧。”
    梅吹雪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生怕眼前之人忽然就消失在空气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转过神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重楼真说对了。他果然狠心。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也许哪一天醒来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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