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再宣读计分方式。”
    含光子袖口微扬,探手招呼一旁,四个头束丫髻、额头短而宽大、蒜头鼻的童子立刻会意,各自抬了一尊四方筹盘玉墩,吃力地挪动肥裤小脚直至讲坛正中放定。
    筹盘之上格子纵横交错,形同棋盘,星罗棋布,数不胜数的筹石错峙其间,犹如星辰罗列。
    讲坛之下头一回参与盟会的弟子中间立刻传来一阵喃喃细语,不知道含光子使人抬来的是何用处。
    “童儿。”
    含光子沉声静气,轻轻唤了童子一声。
    听到含光子下令,四个童子又各自发力,应声将厚重千钧的筹盘玉墩抬上的讲坛正中的案台之上。
    没想到的是,四块筹盘方一凑到一处,便绽放出荧荧青光,炫目四溢,而这四块筹盘竟然相互吸引,在这万顷碧波之下竟然汇聚到了一起,似一面成人高的玉墙。
    筹盘正中霎时间出现了一个漩涡,翻滚湍急,碧波漪澜。
    顷刻间,星辰般的筹子们突然像是活了起来,围绕着中央漩涡,层层打着盘旋,沿着筹盘纵横狂涌。
    “去吧。”含光子挥挥手,童子们便静默退下讲坛。
    “这是何宝物?”弟子群中已有新人发问。
    “嘘,休要大声,此乃灵宝钟离筹盘,当年风传一时。”
    弟子间有问有答,拉三扯四,口语籍籍。
    “师兄,你说的钟离筹盘是传闻中的逍遥游仙钟离子吗?”
    “唉唉?那钟离子跟这筹盘有何联系?”弟子里嘁嘁喳喳,窃窃私议。
    “对啊,师兄给我们讲讲......”
    弟子间七嘴八舌,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旺盛,声声复加声声,尊文斋里便如同街谈市语。
    “安静。”含光子声音浑厚,威严不可侵犯,力压弟子们的枯竹空言、高谈阔论。
    含光子厉色威严扫视一圈,而后凛然说道:“你等皆是脱胎换股拥有修为道行之人,本该闳言崇议,怎可学浊骨凡胎那般鼓舌摇唇!这东西为何物,又与今日考核比试有何关联,我自会说与你们听,休再放言高论。”
    含光子肃穆庄严,手指指向坛下一弟子,气势逼人道:“你,方才可是你道出此物之名。”
    众人顺着含光子指锋所指,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人群正中一个蓄着一头黑玉短发、高挑俊雅的男子身上。
    男子鼻若悬梁,唇若涂丹,黑瞳似乌黑玛瑙,肤细似美瓷,骨健筋强。
    方才与人高睨大谈之时还心胸胆大,气度不凡,而现下面对含光子的问训却只剩下脸红耳热,扭捏不安,不敢放肆。
    男子敛色屏气,轻抿着削薄的唇,羞惭腼腆地挠挠后脑,踧踖不安道:“江潭冒失,口无遮拦,还请先生和众位掌门尊长原谅。日后必当规言矩步,合乎宫规法度。”
    含光子并不接话,而是继续问道:“既然你博闻强志,见多识广,便由你向众位同窗师兄弟讲一下这尊天宝钟离筹盘的由来与用处罢。若是真实无妄则免你之过,若是凭空臆造,便是擅加伪做,耸人听闻。”
    这个唤作江潭的弟子立刻小心翼翼拱手揖礼道:“承蒙先生不弃江潭一孔之见,孤陋寡闻,江潭愿将功补过。”
    江潭说完,便以清楚明晰的声音,讲述道:“修习之人皆知钟离子,乃是?鼓学宫最初开创人之一。钟离子须髯飘洒,勇猛魁梧,喜穿碧玉青色道袍,坐卧常携酒一壶,手摇芭蕉扇,逍遥自在。机缘之下落难成仙,识性留心,清静希夷。钟离子从此骖鸾乘凤,跨虎骑龙,遨游江湖岩谷,博见洽闻,洞贯学艺。有一日,钟离子途经数百里来到了一个村庄,见有棋艺精湛者设坛弈局,钟离子酒后棋瘾难耐,便欲切磋,可那村中之人却因他风尘仆仆、蓬头垢面,而下眼相看。”
    “钟离子反而不急不气,同村中人说自己可以以一敌四,若是自己赢了,便将面前这四尊石刻的棋盘带走。村中人一笑钟离子狼烟大话,二笑钟离子短见薄识,素来只见乞丐沿门托钵乞食,从未见过有人乞怜摇尾,就是为了四张石头刻的棋盘。”
    “钟离子也不同人分辩,一味承受嘲笑。钟离子让对局的四人将棋盘联合成一整张,自己则挥手将鹑衣百结破履烂衫铺在棋盘上,散发披襟,神闲气定坐镇正中。令人吃惊地是,钟离子的棋艺卓绝,神乎其技,登峰造极,村中四位顶尖棋者败下阵来。村中之人心悦诚服,首肯心折,啧啧钦佩赞许。只是大家极为好奇,为何钟离子偏要四尊石头棋盘。”
    “钟离子便对村人道:‘这四尊棋盘乃璞石所刻,各有名曰楸枰、忘忧、烂柯、以及乌鹭,石盘外表貌不惊人,内里实则蕴藏璞玉,不经开凿打磨不能通晓它的价等连城,正如你等肉眼愚眉,只知以貌取人。’说罢,钟离子长啜大嚼一口壶中烈酒,喷吐在棋盘之上,又以手一一拂过,棋盘褪去了嵯峨糙劣的石皮,现出美玉真身。以上便是江潭所知,有关于这灵宝钟离筹盘的由来。再后来也是江潭承蒙有幸?鼓赴盟会,看到了筹盘的真身,方知原来典故不假,且钟离子竟然放置于学宫之中,将黑白乌鹭的棋子变幻为筹子,用以百派间考核计分。”
    江潭一呵而就,娓娓而谈,谨慎洞察着讲坛之上含光子的神色。
    众弟子们聚精会神,听得入迷,尚有意犹未尽之色,于是又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回到含光子身上。
    此时含光子的脸上终于展颜三分,不像先前那么疾言厉色,似乎是对江潭的回答称心遂意,含光子说道:“嗯,明若指掌,表述酌量适度,字正腔亦圆,不错。”
    江潭这才如释重负,虚惊一场。
    弟子中间顿时响起了不绝赞赏之声,毕竟能从含光子掌中芥下侥幸逃脱且获得认可的人尠少,堪作榜样。
    含光子道:“钟离子将棋盘化作筹盘,棋子化作筹子,为的就是提醒每一位参与盟会的后起之秀一个道理:休嫌貌不扬,玉璧璞中藏。能来赴此盟会的都是各派中的高足弟子,务必赤诚相待。”
    含光子此言一毕,挥手拂过筹盘之上碧波泛泛的漩涡,正围绕中央回旋打转的筹子们锃光碧透,融熠星芒,铄铄焕耀。
    弟子之中一片惊叹哗然之声,有眼尖手溜之人惊喜大叫,指着筹盘之上喊道:“快瞧啊!筹子上有字!”
    众人闻声立刻注目端详,只见那些筹子之上果然浮现出先前没有的文字,又有前排弟子最先发现其中玄妙,惊喜道:“是百派之名,筹子之上浮现出的是咱们门派的名字。”
    含光子道:“既是百派盟会,故共分五个比试项目,以门派的总分排序显示罗列于筹盘之上,总分值最高的门派,它的筹子便会最接近漩涡中心,其它排序依次如树轮般自内向外排列,成绩为零或无效成绩的门派的筹子则不会再显示于筹盘之上。”
    人群中有胆大好奇的弟子将手高举过头顶,示意道:“先生,那么单场比试又如何计分?”
    含光子道:“单场比试分两组计分,第一组为门派会盟弟子的综合水准评分,综合水准位列第一者计四分,位列第二者计三分,位列第三者计二分,凡完成且合格者计一分,其余不合格或成绩无效者不得分,作弊者为门派倒扣一分。第二组为单人得分,比试众第一名者为门派增计三分,第二名者增计二分,第三名者增计一分。而筹子上显示的是第一组和第二组得分的总值。”
    弟子中再次有人举手问道:“先生,也就是说弟子此场比试若是众弟子中第一名,而我门派弟子综合成绩也是第一,那筹子之上便会显示七分,且筹子会游动到筹盘树轮漩涡的正中是吗?”
    “没错。”含光子点头道。
    “那么敢问先生,如何能确保筹子不被人偷换或挪取?尊文斋之内又不会时时有人,况且就算有童儿日夜把守,又怎能确定不被人苞苴贿赂。”
    坛下弟子这么一问,含光子还没有说什么,讲坛之上掌门尊长之中已有人忍俊不禁,啼笑皆非,看起来像是对这位弟子的提问感到不屑又无奈。
    含光子又转向坛下,指着人群里那个叫江潭的弟子,泰然道:“你既然曾赴过?鼓盟会,那自然能回答方才这个问题。”
    “谁,谁?”江潭闻宠若惊,没想到含光子再次问及自己,意外又不安,显得有些慌乱。
    “师兄,先生就是在问你呢,快些说啊,大家都等着呢。”江潭身边一个师弟用手肘暗戳戳提示着他。
    “喔,噢噢!”江潭终于醒过神来,毕恭毕敬道:“这筹盘经钟离子前辈设法施术,纵然是万无一失,绝不会有差池的。”
    周围弟子间顿时又掀起了窃窃私议,大家悄声议论的不过就是一条:“你说是钟离子施过法术便百无一失了?空口白话,谁又知道是不是随意阔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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