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母的逐渐暴躁中,鱼窈抵不住压力,又带着儿子搬回叶可存的房子,住进了客房。
    儿子儿媳分居的动静,全都落进叶母的耳朵里。她那么精明的人,脑筋都不用转一下就能猜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没有为了这事特意找他们谈话,毕竟她也算是同伙,若说她毫不知情,鱼窈自然不会信,只不过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没有找她麻烦。既然这样,她又何必自找麻烦,讨人厌。
    儿子结了婚,就是和鱼窈成了小家,在这个家里,只有他们三口人,叶母该是被排斥在外的外人。
    过了二十多年,叶可存始终在履行他的诺言,他将鱼窈视作真的家人,和他的母亲一样的亲人。他在叶幼钦眼里的父亲形象,高大伟岸。像一座巍峨大山,替他们母子挡住了风风雨雨。
    鱼窈用了二十多年放下了他不爱她的心结,将它搁置在心房的一角,在时光风沙的席卷下,蒙上了厚厚的灰尘,似乎已经废弃。但它只是被盖住,并没有被侵蚀,总有一天会被拾起,然后擦干净,摆上桌面。
    “嗯,今年还没去过蔡医生那呢。过几天,我抽个空,再配点安眠的药。”叶可存扶了扶额角,沉声说。
    “你多休息休息,安眠的药吃多了会上瘾,最好能不吃就不要吃。蔡医生也说了,你这是心病,心病难医。”
    鱼窈顿住,咽下后半句,解铃还须系铃人。
    叶可存抬眸对上了鱼窈的视线,洞彻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她的心声就写在脸上,她不自然地和他对视。
    “放心,我已经不想管你们的事了,你若想去就去吧。”夫妻多年,叶可存了解鱼窈,同样地,鱼窈也了解叶可存,比他以为的还要了解。
    叶可存沉默,眼神的焦距逐渐四散。过了几分钟,才重新聚焦于一点。
    “谢谢。”他说。
    现在轮到鱼窈沉默,咬了口馒头,低头。
    她不想被他看出,刚才听到他回答的时候,突然就生出了一股极大的后悔情绪,脑海里的一个小人指着另一个小人,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她:你是贱吗?他们怎么对你的,你都忘了吗?为什么还要替他们考虑?
    小人的面容因极度的愤怒而扭曲,另一个小人苦着脸,软弱无力地为自己辩解,它的声音被盖住,越来越小。
    鱼窈甚至颇为恶意地想,怎么没有其他人发现叶家大少和叶家二小姐的关系不正常?若是被公开于众,岂不是要掀起一阵狂风暴雨。到那时,她倒要看看叶可存还能这么镇定自若,叶可泠还能自欺欺人吗?
    这样的念头只出现了几秒,叶家好,她才好,儿子的未来也就会是光明一片。她曾数次想不管不顾地想质问叶可存,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但当她真的站在他面前,她又不敢开口,她害怕从他的嘴里听到她不想听见的话。
    因而,他们只能沉默。
    即使是最愤怒的那段时期,鱼窈都没有想过要去和叶可泠谈一谈,造成她爱情悲剧的另一个凶手。
    叶可泠给鱼窈的第一印象很好,虽然不大说话,但一旦开口,就是笑语晏晏,只不过明媚的笑中总感觉有阴影的投射。那种感觉很奇怪,但并不影响鱼窈对她的观感,她那时视她为丈夫的妹妹,非常想和她和睦相处,于是,这点异样很快就被她抛诸脑后。
    后来她知道了那股子异样来源哪里,再次回忆她的音容,终于看清了叶可泠拼命掩饰的无奈与悲伤,还有歉意。
    如果鱼窈是个为爱疯狂的人,那她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叶可泠。
    但她不是。甚至她有意地避开会和叶可泠见面的场合,她像个懦弱的逃兵,仗还没打,就已经离开了战场。
    绛京飞往法国的飞机上装载着来自各地的陌生人,他们集中在全国最大的飞机场,飞往万里之外的异国。临近终点站时,大家的脸上或多或少带着旅途的疲倦。
    以往坐飞机穆萍买的都是头等舱的票,但这次时间匆忙,她不愿意再多等几天,就买了经济舱的票。经济舱人多,拥挤,嘈杂,座位不够大,也不够舒适,坐久了颈椎疼。
    上机前,安检门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穆萍第一次排队,有些新奇。
    她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一坐下,就软了骨头。一晚上没怎么睡觉的穆萍,头有点晕,却难掩内心的激动。每次去见母亲的前一晚总是会失眠,穆萍在记忆深处找寻和母亲相关的记忆碎片,一点一点地拼起来。
    身旁传来动静,有人坐在她的左边。穆萍条件性地看过去,由于高度的不平等,首先看到的是T恤牛仔的普通穿搭,视线往上,她看见了他的脸。
    穆萍惊得一哆嗦,有点警惕,“你怎么在这里?”眼底浮现出探究之色。
    她从不相信所谓的巧合,巧合都是有心人制造出来的。
    童同掀起眼皮,懒懒地瞥了她一眼,讽刺道:“这飞机不是你私人的吧?”
    “你去法国干什么?”此刻,穆萍全部的脑细胞都在跃动。
    他是在跟踪她吗?
    他想干什么?
    穆萍眉头锁得紧紧的,森然呵斥:“不管你跟着我是出于怎样的目的,我希望下了飞机后,你的身影不会再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如果你没有做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我想,你应该了解我的吧。”她的神色又冷了几分,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
    童同偏过头,身体前倾,男性的呼吸羽毛般轻拂她的脸颊。穆萍的睫毛微微抖动,下意识地往后缩。童同趁势追击,穆萍被逼到死角,退无可退。
    童同肆无忌惮,伟岸的躯体故意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穆萍强装镇定,心脏砰砰跳动,她看不见其它座位人的反应,但他们的动静不小,很难不会引起注意。
    穆萍磨着后牙槽,脸色阴沉得几乎快要滴出水,她瞪着童同,眼里满是隐忍的愤怒,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让开。”
    “不让。”童同挑衅地扬起嘴角,理直气壮地拒绝。
    “你!”童同的回答把穆萍气得不轻,向来伶牙俐齿的她像是忽然被压制,考虑在大庭广众之下,闹起来丢脸的不止是他一个,最终还是向他妥协。
    “童先生,请你让开,好吗?”咬字刻意,语气软柔得近乎诡谲。
    童同一阵恶寒,稍稍后退,留给穆萍的空间增
    大,空气恢复流通,压迫感依然存在。
    穆萍理了理因为被压而松乱的头发,趁势迅速转正身子,严肃地说:“我们和平共处吧。”
    “和平共处?”童同被气得笑出声,咄咄逼人,“我倒是想啊,如果那个晚上的事没发生的话。你既招惹了我,想必已经后果在你的可控之内。既是如此,你我之间,如何和平?”
    穆萍本想息事宁人,但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她冷哼,昂起下巴,轻蔑地反驳:“你可别把脏水全泼在我身上。我承认,我是故意的。但是,我的不正当行为是在你的容忍和默许之下发生的。你知我知,你情我愿。”
    不知戳中了童同的哪个死穴,他突然变得很安静,漠然转过头,目光落在另一头的窗户外。几千米以上的高空只有一种色彩,云朵的颜色。
    那晚的夜色还不够浓烈,怎么也无法将记忆中
    白色身体交缠的一幕涂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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