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刚一下了马车,进了匡王府的大门,就见万年迎面跑来,一脸焦灼的样子,他扶住匡王消瘦的身子,隔着袖子摸到他如柴般细的手腕,心里面很是难受,小声道:“殿下,您怎么才回来啊,不是说今天入宫给皇后请过安就立刻回府吗?”
    匡王面无表情,从万年的手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无妨,我去老三小时候住的宫里坐了坐。”
    万年闻言,猛地皱眉,自从川王死后,贤清居就被圣人下令给封锁起来了,还叫十六卫把守着,匡王如何进去的?
    莫不是这人又出了什么幻觉了。
    “殿下,贤清居已经被封了。”万年实在是不忍心戳穿匡王心里面的挂念,只得道,“若是被圣人和皇后娘娘知道您去了那里,必定要生气的,殿下还是忍着些吧,不要再私自去了。”
    “我想叫人好好修缮一下那里。”
    匡王似乎是没有听到万年的劝阻,神色有些朦胧:“我今日去那里,见那殿里全都是灰尘和蛛网,老三才走了多久,怎么贤清宫里就破成了这个样子。”
    “您还是好好修缮修缮您自己的北东宫吧。”万年小声咕哝道。
    匡王充耳不闻,想起来刚才在府门口看到另一辆停靠的马车,便问起了缘由,万年这才一拍脑门,刚才他着急忙慌的冲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遂忙道:“是梁女史,太后派了梁女史来看您了。”
    “梁吉?”
    匡王微微皱眉,这人受太后所指,每日给自己送滋补的汤药,平日里都是送来就走了,怎么今日想起来多坐一坐。
    前几日是曹燮,今日是梁吉,什么时候自己的匡王府也成了风水宝地,人人都要来坐上一座。
    匡王没有说话,跨步的进了花厅,梁吉正站在厅中,看到自己后恭恭敬敬的醒了揖礼,声音轻柔道:“殿下金安,听府上的人说您去了宫里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早知道下臣也就留在宫里了,省的跑这一趟。”
    “我这匡王府就这么是非吗?连特地跑一趟都不值得。”
    匡王冷哼一声,也没说什么客套的话,径直走过去坐下,语气更是丝毫不收敛,把站在旁边的梁吉都说愣住了,她微微歪头,打量着面前的人,心里只觉的奇怪。
    平日里唯唯诺诺,妇人之仁的匡王,竟然也有如此疾言厉色的一面,况且自己可是太后的人,如此不敬,就不怕得罪她老人家吗?
    只是再看匡王,那跋扈的表情心里应该是没什么顾忌的,他不疾不徐的整理着自己刚才被万年弄乱的袖子,也不正眼去看梁吉,摆明着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遂又道:“梁女史还看什么,只坐下就是了,难不成非要等到本王开口,当真是伺候人习惯了,一身的奴性。”
    梁吉猛然皱眉,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人,今日的匡王是吃错药了吗?还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自己跟着太后这么多年,朝中谁人见到她不得礼让三分,遂强压住自己的怒火,撩衣坐下。
    “皇祖母让你来,可是来问什么的?”
    匡王翘起二郎腿,从语气到举动,浑身上下写着不尊不重。
    梁吉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对劲儿了,刚进屋来奉茶的万年瞧见这一幕也有些提心,不停的给匡王使眼色,但都被那人忽视了。
    梁吉好歹也是跟了太后近二十年的老油条,这种场面也见多了,扯出一抹笑意,说道:“太后惦念着殿下,所以让下臣来瞧瞧。”
    “那女史瞧见了,本王吃好喝好,马上就要做太子了,女史回去告诉皇祖母,本王很好。”匡王看着梁吉,几乎是把后面的话一字一字的咬了出来,“好得很,女史可以回去回话了。”
    这几乎是在赶客了。
    梁吉就算脸皮再厚,也实在是坐不下了,和一旁一脸尴尬的万年对视了一眼,那人眼神里全都是歉意,她轻轻一笑,起身道:“殿下好那太后和下臣也尽可放心了,那下臣就不再叨扰了。”
    说罢,起身行礼离开。
    万年连忙将其送走,临上马车时,万年迟疑着说道:“女史。”
    梁吉回头。
    “殿下近日总是神情恍惚,整夜整夜的失眠,脾气也大得很。”万年用自己的话帮着匡王找补,“所以……还请女史多多见谅。”
    梁吉看着万年,这个小书童倒是比匡王更会待人接物,眼珠在眼眶里悄然的转了转,了然的说道:“无妨,哪有做奴才的不受主子气的,更何况殿下刚才也说了,殿下已然是准太子,这未来的天子之怒,我受也就受了,无妨。”
    万年听这话,心里一沉,看来还是招惹了这人,太后始终是皇城三位主子里,最无法拿捏的存在,略微垂眸,摇了摇头。
    梁吉在看不到的地方冷笑,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万年搔了搔后脑勺,和一脸疑惑的门子对视一眼,那人瞧见这一幕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道:“年哥儿,这是怎么了?”
    万年也不知道如何解释,再次摇头,回去花厅后,匡王靠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雕塑一般,眼神呆滞而冰冷,直直的盯着不远处墙上挂着的画,那是他前几日画的,画上之人正是川王。
    万年忙走过去,想要将那画卷收起来,却被匡王喝道:“别动。”
    万年的手并没有收回来,反而执意的将那画轴卷了起来,低头整理着说道:“睹物思人,奴才知道殿下心里不好受,但是人总是要往前走的,还是不要再把这……”
    “我让你别动!”
    话没说完,就见匡王从椅子上轰的站了起来,记性两步,一把拎住万年的衣领,看那狰狞的表情,似乎要将万年生吃一般。
    “谁叫你动的!谁叫你动的!”
    匡王几乎是嘶吼出来的,那愤怒的感情喷薄在万年的脸上,使得那人愣在原地,下一秒又被匡王恶狠的推倒在地,去拿那个卷轴。
    万年眼睛泛红,也上了倔脾气,用力的搂着那个卷轴,像是母亲保护孩子一样,死死的不肯松手,甚至背过了身去。
    “殿下!这东西不能留!不能留了啊!”
    万年的哭腔都出来了。
    “给我!给我!”
    匡王发了疯一样的上去抢,两人在争执间,只听撕拉一声,那卷轴被扯碎的噪音登时清肃了两人的思绪,万年和他都愣在了原地,后者慌忙的坐起身来,低头看着怀里的卷轴。
    卷轴是三七分直接全都断了。
    画上的川王身首分离,只是那半截画上,川王的笑容还是那样温柔和煦,就像是真人一样,在对着自己笑。
    万年不知道怎样,心里一骇,下意识的挪开了视线。
    他似乎也是潜移默化的受到了匡王的影响,对死去的川王心怀着满满的愧疚,微咽口水,说道:“殿下……”
    匡王也跌坐在原地,从万年的手里夺过画卷,右手哆哆嗦嗦的拿上来摩挲着那画轴,眼睛一红,泪水大股大股的流了出来,像是失去了什么宝贵的东西,将其抱在怀里,失声恸哭起来。
    “殿下?”
    万年扶着匡王的肩膀,紧张道:“殿下?”
    “我不是你的殿下!”
    匡王一把打开万年的手,颤抖着嘴唇,含恨的喊道:“我不是什么殿下!不是你的殿下!也不是这大赵国的皇太子!我不是……”他眼中的愤怒也逐渐消退,变成了慌乱,“我不是……我不是……这画上的人才是……你不要再叫我殿下……老三才是……老三才是……你怎么能把他……把他毁了呢……你怎么能毁了他!”
    这最后的几句,看上去是在质问万年,实际上是在质问自己。
    万年神情复杂,扶住匡王,沉声道:“殿下,这画上之人已经死了……死了!”深吸一口气,抓着匡王,就像是抓着一个快要溺死的人,“你才是这大赵国未来的君主,你才是,殿下。”
    匡王闻言,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径直的躺在了地上,他看着那古朴的屋棚顶,上面连个雕花儿都没有,自己好歹也是二皇子,却连一个宗亲都不如,冷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曹侃和高婴的女儿。
    前者杀了川王,后者高家叛乱逼宫。
    他出生就是个孽债。
    如何有脸去做皇太子,从前面对储位,还是有争夺权的,如今看来,那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位置,他甚至因为双亲罪孽,而按理早就该死去了,而不是苟活至今,还害死了真正的未来储君!
    匡王摸着冰凉的地面,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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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匡王好像疯了。”
    回去太后宫里的梁吉语气低冷,将刚才在匡王府发生的事一字不差的告诉了太后,并且附带了自己的不快:“对您大不敬。”
    太后听她说完,了解了来龙去脉,倒也不生气,她还在摆弄着自己最近养着的盆栽,那还是前些日子固阳公主给她淘弄来的名种,放下剪刀,笑着说道:“哀家看老二还真是疯了。”
    梁吉轻应。
    “送过去的药看着他喝了吗?”太后又问道。
    梁吉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没有,二殿下赶客,没能看到。”顿了顿又道,“也不知道这段时间送过去的,二殿下有没有按时服下。”
    “他喝了。”
    太后语气轻轻,态度却斩钉截铁,梁吉眼珠一转,也明白了原因,低头轻笑道:“是。”
    “都要做皇太子的人了,成日这样浑浑噩噩的像什么样子。”太后轻缓的说道,“真是太不像话了,这样如何坐镇未来的赵国江山。”
    梁吉神色模糊,轻轻眨了眨眼睛:“太后说的是。”
    太后深吸一口气,伸了手,梁吉连忙将旁边的清茶递了过去,太后轻轻呷了一口,说道:“由着他去吧,自作自受。”
    梁吉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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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韩郎君有心的话,自己掏腰包给尤氏夫人重新修缮府宅就是了,何必又要来借国库的银子。”
    朝会上,张炳文冷眼横对,不同意韩来从户部出钱,给尤氏重新修缮破落多年的唐宅,深吸一口气,又说道:“陛下能留下尤氏夫人一命已经是法外开恩,按理说那宅子应该收回去,还能给尤氏住着,她都应该庆幸去烧高香了。”
    “那银子是三殿下自己存在户部的,那银子本就不是国库的。”韩来说道,“尤氏夫人是三殿下的师娘,他过世前,曾经和我言及尽孝养老的事情,我现在也是为了帮三殿下尽孝。”
    “三殿下的银子?”
    张炳文不认道:“户部的钱,那都是陛下的钱,哪里又来的三殿下的钱这么一说。”
    “若是张尚书不愿意的话……”
    “若是张炳文不愿,这笔银子本王来出就是了。”
    此话一出,满殿震惊,不约而同的看向了那个方向,张炳文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说道:“二……二殿下?”
    不错,刚才出言的人正是匡王。
    他脸色苍白,看上去有些颓废,也不顾这些异样的目光,又对怀着迟疑态度的韩来说道:“老三的孝心本王也明白,本王是老三的亲生手足,他的恩师和师娘,也是本王的恩师和师娘,郎君能记着他生前的话实在是令人感动,既然如此的话,这笔银子就不要让户部来出了,本王来出,将唐宅重新修缮,让尤氏夫人重新住回去。”
    韩来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发展,今日之事也只是拿出来膈应曹家和匡王的,毕竟这笔银子随便敲诈敲诈杜薄就出来了,不许他们掏钱。
    谁曾想,匡王会这么做。
    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借坡下驴说道:“多谢殿下。”
    匡王点点头。
    张炳文见状,后退了两步,将张开的下巴也重新合上,虽然有着千言万语堵在嘴边,还是全都咽了下去,不安的看了一眼曹燮的方向。
    这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来他对匡王的举动也是不满意的。
    怎么回事?
    匡王是吃错药了?
    曹燮脖颈上的青筋一条条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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