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突然「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提着手里的鱼转身就往外窜,脸上表情惊慌失措,一下子跑得不见人影。
    「……」小三捂着额角,脑袋突突突地一跳一跳又一跳。原本鲜少宿醉的他,顿时整颗头就像被人用棒捶打到一样,闷闷地痛了起来。
    「我先去把小六追回来解释清楚,否则怕他会胡乱想。」小五对小三说道。
    小三摆了摆手让小五去,没发出半点声音。
    小五在小三脸颊上轻轻落下一吻准备离去,却也在此同时发现一个几乎要淡掉,十分不明显的牙印。
    小五微微吸了一口气,抚了抚小三的脸颊说道:「小六昨晚咬了你?」
    「嗯?」小三给了小五困惑的一眼。
    小五无奈失笑。「我忘了你一醉,隔天醒来什么都记不得。」
    「我记得我把聂大宝那畜生放水流。」小三道:「这就够了。」
    「嗯。」小五应了一声。「师兄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快去找小六吧!瞧他那反应肯定是被吓到,抓着条鱼就跑出去,傻了!」小三眉头又皱起来。「其实这事应该早点同他说的,是我疏忽,只想着先收了苏、聂两家的债,忘了顾及他。
    难怪他早上会讲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说啥我能不能也喜欢他?还唱啥他是一颗黄花菜,师兄不疼哥哥不爱……看样子早就知道我和你的事了,但却硬憋着没说出来……这么能忍,真不像他的性格……」
    小五微微一笑,应道:「师兄放心,没事的。」
    「去吧去吧,」小三再度甩手。「快点。」
    「嗯。」
    ◇◆◇
    小五是出来找小六了,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六竟然躲着他,连找天干地支来帮手,小小一个京城愣是没发现他半点踪迹。
    小五心里隐约能感觉到另一头小六的情绪――酸涩、郁闷、难过、不知所措。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将天干地支召了回来,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岗位去。
    小六心烦意乱,他又如何不是?
    既然小六很明显地不愿见他,那他也该给小六一点时间。
    一直不想面对的,终需要去面对。
    他们两人的世界里,皆都只有一个百里三。
    他不愿放手,也不能叫小六放手。
    所以他们必须静下来好好思考应当如何,等两人都想清楚、想明白了,这事才有继续下去的契机。
    昔时已逝不回首,往后太虚渺。
    他们拥有的只有这生这世这个人,再无其他……
    ◇◆◇
    夜色昏暗,小六蹲在墙上动也不动。曾经被赞是风流不羁、潇洒恣意的修罗双子如今面目憔悴、神情落寞,再也不复以往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的骄傲模样。
    于是当睡了一下午醒来,伸着懒腰跨出房门准备用晚膳的苏乱抬头,见到黑抹抹的夜里有个白衣人在他小院围墙上面容惨淡苍白地看着他时,一个惊呆,立刻就扯开喉咙放声尖叫,又抖又怕地喊道:「鬼啊――有鬼啊――阿岷救驾――二爷爷院子墙上出现了一只白白的鬼啊――」
    还没等庆王蒋岷有动作,苏乱院子外的精兵立刻闪身出现。这些人是蒋岷在苏乱于将军楼外露了脸后特意放在苏乱身边,随时保护苏乱安全的。
    苏三和苏谨华结下梁子,苏乱又坚持苏三是苏家血脉,恨不得第一个就跑上前去灭了苏谨华,替他孙子苏三横和不知到底是他曾孙还是也是他孙子的苏三报仇去。
    苏谨华从不是个好相与的,虽然将军楼外第一仗他因大意而落败,可蒋岷不会忘记这个人手里还有一批鲜少露面的铁血苏家军。
    他们嗜血如狂、轻贱人命,尊苏谨华为天,杀人能耐比起苏凌最后领的那些苏家亲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些人手起刀落,了结一条人命像切菜一样简单。要是苏谨华派那些人来刺杀苏乱,而苏乱有了万一,他这个庆王只得下地府朝他亲爹和他爷爷跪去。
    十名精兵七个拦住小六,三个挡在苏乱身前,各个面色肃穆屏息以对,不敢小觑。
    然当小墙上那个身影跃下,踏着步伐朝苏乱而来,十人都在同时感觉到小六那股令人胆颤心惊的威压由上而下笼罩他们,顿时气息一滞,竟无人可动弹。
    小六心里正烦着,加上几天几夜没睡也睡不着,脾气吓死人地大,看什么什么就不顺眼。他抽出白色修罗鞭不要命地灌注内力,迅雷不及掩耳地往周围一扫,那动作之冷冽,鞭势之迅速,以雷霆万钧之姿立刻让视死如归的精兵们伤残过半,强一点的吐了半口血,弱一点的吐血兼倒地。
    「大爷心情不好,蹲在墙上是惹了你们吗?来啊、再来啊、再靠近看看!爷不一个一个削了你们的头颅,爷就不叫百里六!」
    这情势如弓在弦上,恶战一触即发,但当苏乱借着月光看清了这白衣潇洒、狂狷不羁、面如冠玉、冷情倨傲的男子时,心里一跳,差点喊出:「好帅啊――」这要死了的三个字。
    身为曾经的京城佳公子,年轻时候「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表率,脑袋是绝对机灵够用的。所以当苏乱察觉情势不对头时,立刻压下想吃眼前这帅小伙嫩豆腐的冲动,艰难地直言正色道:「这不是三儿的师弟吗?怎么天黑了还不回家在外头乱晃呢?三儿发觉你不在,肯定是要担心的!」
    一听到小三的名字,小六身上那股狂傲狷气酷一下子散了大半。
    他哼了一声,别着脸低着头,一甩一甩地晃着鞭子不说话,这看在苏乱眼里活像一只被抛弃的小狮子,那模样一下子就叫苏乱心揪了。
    苏乱心里狂喊着:「哎呦、哎呦,好想圈在自己家里养!三儿也太残暴了,居然让这么个俊帅小伙子露出这样的表情,简直缺心缺肝缺脾缺肺加心眼一起缺,没天良喔!」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自己一个人来这里?看你一脸憔悴模样,是要心疼死曾二爷爷吗?唉,三儿欺负你了对不对?有什么委屈直接跟曾二爷爷讲,曾二爷爷虽然不(敢)和三儿打,但还是能念念他帮你出口气的。」苏乱一边慈爱地说,一边摆手,让那些煞风景的精兵们快快离开他的院子。
    小三曾经答应要告诉苏乱任何苏乱想知道的事,虽然这事因小三那日差点走火入魔而没说成,但苏乱是谁?他大二爷是那种认定了你是他曾孙,你就绝对不可能是别人家血脉的人,所以依小三的个性与苏乱自己的推断,他早把小三当成是他苏家的了。
    而既然小三是苏家人,两个被他养大,和他一同出生入死的师弟们自然也被苏乱纳为自己人的范畴。他举手发誓,真的不是因为他们两个长得天杀的帅!
    对于苏乱的问话,小六并没有开口回答。
    苏乱也不急,他笑眯眯地把小六招入屋里让他坐下,又倒了杯热茶给他后,去吩咐小厨房做些吃食尽快端上,这才回到屋里,往小六对面一坐。
    小六动作慢慢的,好一会儿才想到杯子在手里,于是他喝了口茶。
    小菜都端上以后,小厮把房门关紧,不再打扰苏乱与小六。
    苏乱等着小六先开口,这是年长者对后辈的关爱与体贴。可同时苏乱也色眯眯地看着小六那张脸,反正也不相违背不是?
    小六沉默许久,直到苏乱以为他不会再出声时,小六慢慢开口了。
    小六问道:「你是那个死了的庆王娶进门的……你说……男人和男人,真的可以吗?」
    苏乱闻言立刻正襟危坐,加重语气说道:「当然可以!两情相悦心甘情愿,怎么不可以!」
    「两情相悦……」小六喃喃念着这几个字,然后抬头往上望望、低头往下看看,沉吟了许久后缓缓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道:「只能两个,不能三个吗?三情相悦是不是不可以?」
    要死了,有戏!苏乱挑了挑眉,压住自己那八婆性子,露出询问的表情,极为真诚地问道:「怎么了,为什么是三个?说来听听?还有你捂着胸又是怎么了?」
    小六脑袋卡卡的,每件事都得努力地想,才能把话说出口。
    他说:「不是胸,是胸口。」
    「对,胸口。」苏乱跟着重复一遍。「胸口怎么了?」
    小六眼神迷茫地道:「胸口很疼。」
    「很疼?」苏乱吓了一跳。「莫非是跟三儿一样走火入魔了?虽然我不习武,但也知道那很严重,会死人的!别怕,曾二爷爷立刻去帮你叫大夫,你撑着!」
    苏乱身形一动真要冲出去,小六呆滞了半晌开口道:「不是走火入魔,我不会死。」
    「唉!」苏乱听到时松了口气。就凭那张俊脸、那修长精瘦的身形,日后要是再不能看到,那他接下来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小六接着又爆了个大雷,把苏乱狠狠地给惊了。他说道:「我嫉妒哥哥,也嫉妒师兄……」
    「嗯嗯嗯!?」快说。
    「他们两个明明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可是当我看到哥哥吻了师兄,师兄静静地让他吻,我就好嫉妒好羡慕,师兄都没那样让我吻过。后来当我又看到师兄静静地让哥哥吻,哥哥脸上的表情好温柔,我就也羡慕嫉妒起师兄来。哥哥最重要的人明明也是我(和师兄),为什么却对我以外的人有比我还深的感情,我们明明就是对方的另一半,一起长大的。」
    「所以?」苏乱没察觉自己的声音一整个高了起来。
    「他们开开心心地吻在一起了,」小六捂着胸口道:「然后没有我。」
    他再道:「我的心像是被大石头给砸了,它一定是烂掉了,所以我才胸口痛。」小六微微蹙眉。
    「唉!」这是什么情况?苏乱立刻问:「这么说你不但喜欢你哥,也喜欢我家三儿?」
    「师兄是我们家的!」小六皱眉看着苏乱,但没有反驳他一个人喜欢两个人的事实。
    苏乱眼底放光,手指微微发抖,兴奋死了。他沉着气道:「那三儿喜欢你不?你哥喜欢你不?」
    唉唉唉,这三个师兄弟关系实在太好,出生入死、性命与共,加上小三那性子要不是真的在意一个人,哪会理人、训人、照顾人。
    苏乱不由得往那个方向想去,三情相悦这是什么混乱关系啊――他兴奋得浑身发抖。兄弟情加师兄弟情什么的最美好了。
    小六愣了一下,嘴开开看着苏乱。想了一会儿道:「我喜欢我哥,我哥自是也喜欢我的,他怎么会不喜欢我?可说到底也不是他对师兄的那种喜欢,就是喜欢起来会涩涩的那种。师兄……师兄对我的喜欢也不是对哥哥的那种喜欢,他就爱拿鞭子吓唬我。他会纵容哥哥,可是不会纵容我……还要我煮饭给他们吃……」
    想到这等差别,小六又心酸地想唱那首黄花菜了。
    苏乱猛拍了一下桌,惹得小六目光往他那里瞥。
    苏乱笑道:「你不知道对吧!」
    「不知道什么?」小六问。
    苏乱那张皱皱的脸差点笑出一朵花来。他说:「苏家的厨子在外头那是日以继夜的炒菜做菜练厨技,一点也不轻松的,尤其是小三这种拔尖得没人超越得过的人才。所以回到家里,那是累得不进厨房不煮饭的。」
    「你的厨艺是三儿教的吧!」苏乱笃定。
    「是。」
    「苏家的厨子回到家后,唯一会让他们有意动勺的人,只能是他们的媳妇儿。苏家人疼媳妇儿那是传到一千八百里外的。傻孩子,怎么这么实心眼,这么不会绕弯!他教你厨艺,让你煮饭给他吃,你就没想过他是想吃你做的饭?否则像他们这些对自己手艺傲得不得了的人,会让你们在关公门前弄大刀?」
    苏乱说:「那就是切切实实,海一般深的喜爱啊――」
    「……」小六看着苏乱,眯了眯眼,一点都不相信这老头的说法。「骗人!师兄要是喜欢我,怎么会把我从床上踹下来。而且不止一次两次了!」
    苏乱深吸了一口气。呦,都爬上床了还在这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地,简直矫情死了有没有!
    「我说,」苏乱道:「踢下来不止一次两次,那不就表示爬上床也不止一次两次。」
    小六想了想,点了点头。
    「三儿要是不想你爬上他的床,打第一次就踹死你了,哪还给你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继续爬?」苏乱说。
    「唉……」好像真是这样!
    「你这就叫当局者迷,」苏乱道:「我是旁观者清。」
    「……」小六脑袋又卡壳了,完全转不过来。
    苏乱看见小六发呆的模样直想笑。唉,本来越看越喜欢,很想养的,不过既然是三儿身边的人,他这个当长辈的当然无论如何管他谁爱谁谁不喜欢谁,都要帮三儿吧这株羡慕死人的帅桃花留下。
    被一个人爱,那是好;被两个人爱,那就好上加好。寻常人可没这福气一养就是两棵好苗子,长大后不但争气,更是死心塌地。
    「三儿平常对你如何?」苏乱一脸扼腕地看着小六。桃花啊,多招人的桃花啊!可惜这是三儿的,碰了准天打雷劈。
    「师兄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小六眼都不眨一下立刻给了答案。
    「那你就不能放手。」苏乱说。「人生短短几十年,说死就死,一辈子也许就只有这么一个人能让你陷得这么深,绝对不能轻言放弃。你哥喜欢谁,那是你哥的事,你喜欢谁,那是你的事。这并不冲突。你想对谁好也是。」
    「……我想对我哥好,也想对师兄好。可是哥和师兄已经在一起了。」小六闷闷地道。
    「那又如何,爱一个人是爱,爱两个人也是爱,只要你衷心期盼他们好,这并不影响你对他们付出多少。」苏乱开始把小六直直的一根筋掰弯的计谋。
    小六想了想,猛然摇头皱眉道:「不,我一定会嫉妒。」
    蠢孩子。「那么只要让三儿也喜欢你不就好了。」
    「不……我就是一颗黄花菜,哥哥不疼、师兄不爱。」小六悲伤地抬头望向顶上梁柱。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苏乱顿时被他的口水噎到,差点没咬死。
    「你没事吧?」小六关心地问道。
    苏乱咳完后努力喘了几口气才道:「没事没事……」他缓了一会儿后继续说:「世间上没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去做的人。」
    「嗯?你的意思是要我努力让师兄也喜欢我?」小六摇头。「不行,这样我哥肯定会伤心。」
    「三儿喜欢你和你哥伤不伤心有什么关系?」苏乱正经八百地说:「你让三儿喜欢你了,三儿就不会继续喜欢你哥吗?他不是那般无情无义之人。」
    小六又卡壳了,绕不过来。
    「你也算是苏家的人了,看你心疼得都要碎了,我要不提点你几句,那真是枉为长辈。」苏乱说道:「第一,这种感情是好事,互相喜欢胜过互相伤害。第二,一次喜欢两个人又如何?只要那两个人同样也喜欢你,又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没什么不行。至于三儿,那就是个外厉内荏的,只是看起来凶,其实心软得不得了。
    我传你一招,回去后尽管对他好,变着法子对他好,能有多好就做到多好。接着无论他怎么打你、骂你、甚至拿鞭子折腾你,切记就是沉默、低头、装可怜、有多可怜就多可怜,不出三年,绝对得手!」
    「三年!?那么久!?」小六瞪大眼。
    「孩子,三年很短的,勾践卧薪尝胆都得十年了。这三年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三年,那是得日日夜夜、兢兢业业,时刻抱着没拐到人就一生孤单终老的觉悟,破釜沉舟、绝不回头,用力往前冲才能行。」苏乱接着说:「最后再给你一句金玉良言,那就是吃得苦中苦啊……」
    小六插话道:「这我知道,师兄说过的。吃得苦中苦,方得踩别人!」
    「你是活得不耐烦了,踩你师兄干嘛!找死也不是这样的!」苏乱给小六噎了一下,跟着继续道:「是『吃得苦中苦,抱得美人归!』,你可别小看这几个字,当年我就是靠着这句话咬紧牙根、发愤图强、死追着阿岷他爷爷不放。直到最后阿岷他爷爷终于看到我的真心,被我的诚意打动,这才把我给娶了的。」
    想起当年,大红花轿抬进门,一颗真心相与付,鸳鸯床被共缱绻,此生挚爱唯那人。
    那时原本是他苦苦缠着那个人不放的,可入了门,成了那人的人,那人一年比一年地对他好,待他如珠如宝,深入骨髓的反而是对方了。
    因为爱着那人也同样被爱,纵使那人早他一步先走,可凭着回忆,凭着那人妥善的安排,就算天人永隔,他依旧可以开开心心到老。
    虽然很想他、虽然很想他,但他还是可以静静地在自己的小院,等到那日来时,与他九泉之下见。
    「唉,阿琛,我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年轻时候遇到了你……」苏乱喃喃念着那个人的名字。「阿琛……阿琛……」
    小六看着前一刻明明还好好说着话,下一刻却目光迷离神魂不知飞往哪去的苏乱十分无语。
    这样是教完了吗?还是只教到一半?接下来还有没有招?
    「喂,醒醒。」小六出声。
    苏乱仍沉浸在他美好的回忆里,一直在那里:「阿琛……阿琛……阿琛……」
    小六等了一会儿才离开。
    他想这事还得同他哥商量,他哥若不想,他也不爱。
    只是气还没消,两人碰着了绝对尴尬,所以他决定等过几日他的心不那么痛时,再回去找他哥。
    第三章
    小三这几日明显地心情不好,他左脸写着「闲人勿近」、右脸写着「近者得死」,额头横批注明「大杀四方」,弄得新开幕不久,无论何时都是人声鼎沸、京城人士票选这生一定要来一次、没来绝对会后悔的食肆「米香」安安静静地。
    不但小厮上菜轻声细语,就连客人们吃饭喝汤也都细嚼慢咽,边咽边看三爷,就怕一个不小心闹得这尊杀神不好了,讨来一顿鞭。
    小三坐在最角落,而他所在的方圆三尺内连个人也没有。但三尺外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四方桌有挤六个的,有挤八个的,个个吃得胆颤心惊。
    您说这些客官们既然怕死三爷,为何不走?
    唉,您没看见各个都端着饭碗拼命扒着这「米香」食肆里最著名也是唯一著名的美味,「水晶臊子饭」吗?
    正所谓爱吃就别怕死,怕死就别来吃。更何况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味香米只三爷这店有,而且还一文钱一碗,吓死人的便宜!
    与其让馋虫馋死,不如吃饱撑死。
    更何况三爷几天来都在那个角落坐着不动有没有!小厮也说了,就当他们家三爷是镇店之宝――保平安专用,那一片无人之地千万别进便好。
    三爷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你乖乖吃饭他也不会无聊走过来一拳揍死你。怕什么呢!对吧!
    呃……应该是吧……
    小三目光望向窗外,平日见着远方辽阔风景总能平静的心如今浮躁着,思绪一团混乱,本来想到米香来找点事做,要不看看书也好。
    谁知,米香在秀才回来后已经上了轨道。秀才、帐房这两个人把米香管理得井井有条,厨房里那几个小厨子也都一丝不苟地专注在做饭上,而他最后想看看书,却发觉那本「药膳」离家出走后就没回来过,让他实在是闲,闲得发慌。
    金乌西坠,一天就要这么过去了,小三深吸了一口气后猛地站起来,觉得实在不能这样。一个小六跑出去不见踪影就让他连该做什么都忘了,这可不是好现象,谁都不该为谁误了自己的人生,小三突如其来的一站,米香大厅里所有人手里的碗都抖了一下,伴着几声瓷碗的清脆磕撞声、几声落地破碎声,大厅里的客官们先是「哗」的一声表示他们的受惊,接着同一时间声音瞬间停止,仿佛刚刚的声响都是幻觉,没人因为三爷的举动而吓得捧不住饭碗一样。
    「三爷要走了?」
    小三经过柜台时,听见正在看帐本的帐房先生问了他一句。
    「嗯。」小三淡淡地回答。
    「三爷如果不舒服就在家里休息几日,店里有我和秀才看着就够了,你可以睡多一点、多睡几天,烦心事睡睡就会过去,否则你老在这里吓客人也不是个办法。」帐房先生说。
    「谁说我不舒服了?你再吭一句,再吭一句我就让你不舒服你信不信!」小三斜斜瞟了帐房一眼。
    「……在下与您无冤无仇……」帐房先生道。
    「睡睡睡,年纪轻轻的就只懂睡,人死后自有大把时间让你睡,到时要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都可以。少壮时候不努力,遇到事情就逃避,越活越窝囊,我看我直接一拳送你下去,省得你继续浪费食粮。」小三说。
    「……」三爷在迁怒,这是赤裸裸的威胁!帐房先生那双深沉的眼静静地看着小三,里头埋藏着无尽的话语。其中有一条在说:「我为你算帐、为你打理店里,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苏三,你没有良心。」
    小三怒瞪了帐房一眼,他一看帐房摆着的那张脸和跑得不见踪影的小六有几分相似,要说出口的话一时间竟完全吞进了肚子里。
    两人对望,片刻后小三哼了一声,甩头离去。
    帐房伸手拿出柜台底下的铁算盘,低下头继续拨珠算银子去。
    米香里沉静了半晌,突然「哗」的一声整个热络起来,客官们吃饭的吃饭,嘴碎的嘴碎,纷纷猜测三爷这是遇到了什么糟心事,所有人好奇得不得了。
    ◇◆◇
    小三一脚踏入旧书斋,就看见里头在刮大风,下纸片雪。一堆书被吹得飞过来又飞过去,夹杂练字的宣纸、绳子掉了的长书卷,说有多混乱就多混乱。
    唯有小老板一边品茗一边看书,风碰着他都绕过去,纸片连沾也不敢沾上他身,是书斋里唯一悠闲的存在。
    「这是怎么了?」小三走了进去,伸手挥落朝他脑袋盖来的一大片古竹简。
    「小孩子打架,书斋遭殃。」小老板说。
    一本一寸厚的书从中间分开,书页「啪啪啪啪啪」地开开合合,从小三面前飞过。活像个有嘴巴的,只是不知道是在捣乱还是在逃难。
    在将军冢参观外人参精后,小三对于任何鬼怪轶事已经淡定。他都是个不在三界五行内的人了,又怎么能希望这世间像他以前以为的那样正常。
    「我家药膳是不是又跑回来了?」小三来到小老板面前,隔着颇有些岁月的木制柜台同小老板说话。
    突然间「唧――」的一声,不属于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响起,尖锐刺耳,听得小三眉头一皱。
    接着「吱吱吱吱――」的声音传来,书斋内所刮起的风越来越大,甚至隐隐都有将几个藏书柜吹翻的情形出现。
    跟着这两个声音之后,就不断出现:
    「唧――」
    「吱吱吱――」
    「唧唧――」
    「吱吱――」
    「唧――」
    「吱――」
    唧过来又咬过去的,仿佛两只小兽在对骂,吵得贼凶。
    然后一颗大蛋凭空出现,落在柜台上摇来摇去。之后一本书啪地掉在柜台上,书页「啪啪啪」地掀合格不停。这两者分据柜台左右,唧唧吱吱地如同在吵架般。
    不用多想,小三也知道吧书斋弄得这副模样的,定是这两个书斋老板口中的小孩子了。
    可是:「……见鬼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书和蛋会吵架的。
    小老板还是看着自己的书,沉稳老练的模样,就像是泰山在他脚边塌了,那也没什么好在意的表情。
    柜台上的书很眼熟,正是他失踪了的药膳全集,小三伸手要抓书,没想那书居然啪的一声跳起来打了小三的手一下。
    三爷:「……」
    小老板开口道:「没规矩,当初就同你说过,出了这门,便是人家的书了。是你不堪寂寞,硬要同客人走的,客人也没嫌弃你,二话不说带你回家,之后你倒是拿乔了,骄傲、善变、无法无天。书籍琐册要有的温文有礼全不见,一碰到什么不愉快就跑回来,还和小龟胡闹。小龟人来疯就算了,他都还没破壳,倒是你年纪比他大,却半点都没当姐姐的自觉。」
    小老板说话幽幽的,没有任何责备的语气,药膳朝着小老板唧唧唧,好像在控诉他嫁出去的闺女儿就这么不理了,被称为小龟的乌龟蛋大概是看不过去药膳没大没小和他哥哥那么唧唧,仰头长吱了一声,朝着药膳就压了下去。
    药膳可不认输,她奋力将自己的书页从乌龟蛋底下抽出来,翻开的两边用力对乌龟蛋咬去,跟着就又开始唧唧吱吱,继续打起架来。
    直接被无视了的三爷在沉默半晌后,慢慢地抬起手,手握成拳,用力朝药膳揍了下去。
    遭受敌袭的药膳一口没咬好,嘴里的乌龟蛋顺着小三的力道被喷了出去,撞上一旁凌乱的书柜,落进地上乱七八糟的书堆里。
    三爷磨牙,无视他拳头底下被揍凹了一个坑还瑟瑟发抖的药膳全集,阴狠狠地道:「没规矩就要立规矩,在我怀里来来去去让我找不到很开心是吧!见我只要你离家就会亲自上门迎你回去很得意是吧!你这本破书,年纪都不知多少了还使小孩子脾气,你当老子死的啊!一个、两个都离家出走,不知道找不着人家里人会有多担心吗?就不怕落在外头有个意外从此回不了家啊!」
    三爷怒气全开,那毫不掩饰地外放的气场笼罩整个书斋,强大得令所有已成型的灵识恐惧。
    白虎乃四神之一,即使是被抹去白虎印的白虎魂,那与生俱来令众生颤抖畏惧的威压,依旧存在。
    「想死是吗?」三爷开口。「想死就再唧一声!老子连生火都不用,单用拳头就能把你揍成灰你信不信!」
    在恶人拳头底下的药膳一直抖、一直抖,后悔当初怎么被屎糊了灵识,居然以为这人长得很善良,心地一定也很善良,可以尽情欺负,才和他走的!
    苍天无眼啊――她怎么就这么倒霉!
    「吱――吱吱吱吱――」旧书堆里的乌龟蛋又活了起来,在原地跳啊跳地兴奋跳个不停。
    小三瞥了无视所有人,喝完茶接着吃起糕点的小老板,问道:「你弟是怎么了?这么一直跳不会破壳吗?」
    「他正朝你说话。」小老板说。
    小三看向乌龟蛋,皱皱眉。「乌龟话我听不懂。」
    「他在说……」
    「吱――吱吱吱吱――」
    「三爷威武……」
    「啥?」
    ◇◆◇
    灶下燃起了火,干木材传来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大锅注水至一半,放下木架,架上摆置一个使用已久的陶锅。
    取五斤鲟龙鱼苗,片肉后剁成泥,水滚以勺成球状,烫熟后捞起浸凉水中备用。
    以纱布滤净,独留鱼汤,汤色乳白,略稠,自然香甜,带软糯绵密之感。
    下红枣、枸杞、姜、灵芝少许与适量健脾补气药材于汤中,微滚半个时辰,再沥药材,独留红枣、枸杞做色,加些许麦芽,凉水中的鱼球置回,大火滚汤,一刻后功成。
    另一灶开火,将备妥的柿干切碎,同磨细的香米粉加水下锅煎成小饼状,不下油盐糖,仅以食材本味呈现。
    捡黄耆、陈皮等几味性温甘润药材于小包中,棉线绑起,放进滚水茶壶里慢泡。
    拾竹篮,将三道药膳一一封紧后,置入篮中盖好,花费少许时间整整厨房,清水洗手,拎篮离去。
    小五刚回来,就见小三拿着个竹篮出门。小三没发现他,驾起轻功足点三下便跃到小五看不见的地方,小五只犹豫半晌,立刻抄轻功跟随小三而且。
    ◇◆◇
    苏家,即便是许久没回来的地方,但就算闭着眼,小三也知道花园该怎么走,那个囊括他过往所有美好回忆的女子闺房,在何方。
    小三光明正大地从大门口走,越过石狮红门,落一干身着黑衣,袖口绣着咆哮白虎的侍卫中,而后他在那群人反应不及的目光里,瞬间一闪,于苏家宅内消失了身影。
    虽然已是曾经的家,但三爷想来那便来,一点都不需要遮遮掩掩。
    其身正,光明正大又何畏人言。
    在那些侍卫回过神来面露惊愕地派人四处搜索时,小三已经来到花园深处,那与苏、穆两家围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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