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结巴巴地对仲颜帖木儿用蒙古语翻译了起来。
    我在旁边听得心一揪一揪的,无比后悔自己怎么找来个结巴。待李不花终于译完这句话,仲颜帖木儿放下手里的牛角杯,沉默了许久,微张的嘴唇里吐出两个标准的汉字:“无关。”
    我呆了。
    “你,你……”你怎么会说汉话?!
    仲颜帖木儿轻笑一声,玩味般看着我僵硬的表情:“我有说过自己不会汉话吗?”
    趁着我愣神的功夫,他朝李不花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去。
    “想不到尚书大人还会说高丽话。”他用欣赏的目光看我一眼,又斟满了自己的牛角杯。
    我还没回过神来。
    仲颜帖木儿忽然眸色一沉,道:“尚书大人可真是糊涂。那么鲁莽就叫一个别国人来充当翻译官,也不怕泄漏重要情报。”
    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说的没错,我太急于和他密谈,反而抛却了更为重要的警惕感,这委实有些要不得。仲颜帖木儿观察着我变幻莫测的神情,悠悠道:“放心吧,李不花一家都是从高丽逃来的权臣家奴,不会泄漏你们天朝的秘密的。”
    我总算放下心来,定了定神道:“那现在,大汗是不是可以回答在下的问题了?”
    仲颜帖木儿扬了下眉,好一会儿才用沉着的语气慢慢道:“陛下失踪那日正是我们和鞑靼首领尔答的初次交锋,还有他的心腹爱将末雅矢里。末雅矢里为人极其乖张狡猾,之前便与额森勾结暗地支援他的野军,那次也是他设计把陛下骗到了西南裂谷。我们本以为凭陛下的聪慧一定会顺利逃脱,梭巡几日没有什么发现便回了营中,谁知陛下竟会真的失去音讯,还惹得你们如此猜忌。”
    他说名字的时候用的是蒙古语,我掏出怀里的记录着蒙古各部将领的名簿细细看了一遍才知道是哪几位。
    “况且,陛下那等英武的人物,即使是在这充满男儿豪情的草原上也是少有的,本汗还想多与他切磋切磋,怎么会贸然俘虏他与你们敌对?”仲颜帖木儿说着,手指在牛角杯的边缘划出一道弧线,“这些我都对白说过,怎么,你没有去问他吗?”
    我避开他的最后一个问句,反问道:“我们要如何相信你?你难道不想统一草原么?”
    “统一草原?”仲颜帖木儿大笑着站起来,“我已对你们天朝俯首称臣,又平白得了那么多恩惠,断然不会再背信弃义;更何况比起称霸草原,我更忧心自己的子民。”
    我这才想到他自从夺嫡成功后便再没有发动什么战事,仅有的一次还被不明原因压了下来,和我们签署了服从和贸易的条约。作为一个统治者,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理由剥夺百姓的安稳。
    想到当初对他的怀疑,我不由得惭愧了几分。
    “……你好像并不信任白。”仲颜帖木儿突然道。
    我沉默着,并没有否认。
    他眉心一蹙,越过长桌朝我凑过来,高大的身躯在我脸庞投下一道暗影,吸吸鼻子道:“你身上有味道。”我闻了闻自己的袖子,奇怪道:“什么味道?”
    不会是这些天羊肉饽饽吃多了,洗不干净留下的膻味吧……
    仲颜帖木儿的目光逐渐变得复杂起来:“白,还有林的味道。”
    我愣住了。一起在马车上颠簸了那么多时日,有白修静的味道很正常,可林照溪的味道是怎么回事?
    我干干一笑,也没有多问,只是道:“大汗鼻子真是灵便。”
    仲颜帖木儿摆摆手,重新端起牛角杯道:“不用叫我大汗,叫我的名字就好。”
    我凝视着他深邃的五官,心中没来由的一悸,迟疑了好久,试探着道:“仲颜帖木儿?”
    噗地一声,眼前人嘴里的马奶酒喷了出来。
    怎么反应这么奇怪?我沉思了半晌,仰起头试着亲昵地唤道:“……帖木儿?”
    仲颜帖木儿又是噗地一声。抬手擦了擦胡须上沾到的马奶,他哭笑不得道:“你们朝里的翻译官都是吃闲饭的吗,怎么译出来的名字这样难听?”
    ……好像确实不怎么好听。我耷拉着脑袋,郁闷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沐岩。”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道:“我的汉名。”
    我点点头。沐岩……
    虽然沐这个姓在中原并不多见,我却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不对,他一个草原上的大汗,是从哪儿得来的汉名?
    “话说回来,我还未来得及正式感谢你。”我正凝眉想着,只见他指着架子上的鹰道,“敖敦被鞑靼的巡逻兵射伤,是你救了它一命吧。”
    敖敦醒了过来,不满地朝他低啸一声,又把头埋进了羽毛里。他摸摸敖敦的脑袋,似是欣慰地道:“回来的时候居然还肥了许多,真是不可思议。敖敦从不吃生人给的食物,你倒有些能耐。”
    这只蠢鸟不吃生人给的食物?
    我打量着敖敦,好像确实比我把它捡回来时胖了不少。
    “非常谢谢,”他朝我举起杯子,英俊的面容在天窗的投进来的阳光下分外迷人,“腾格里神将永远保佑你。”
    腾格里神是他们草原的天神。
    我忽然觉得,仲颜帖木儿似乎是个很不错的人,抛却地域的隔阂,我们说不定也能成为朋友。
    两人对饮了一番,他朝我笑道:“既然误会已经解开了,尚书大人可不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点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你真的如同传闻中那般,可以把任何男人在床上治得服服帖帖吗?”
    他看着我。
    我看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61
    ……
    摇摇欲坠地从帐篷里走出来时,我的脸黑得像锅底。
    ――本尚书的英名何时传到瓦剌来了?
    别说方继言看我不顺眼,我都忍不住想抽自己几巴掌。让京城的人看笑话也就罢了,现在连草原的大汗都要拿这事儿来嘲笑我。
    敖敦飞到我肩膀上低啸一声,金黄的眼睛骨碌碌转着,像在打量我一番。我约莫着它可能是饿了,就走到自己的帐篷里撕了块撒着孜然的羊肉给它,谁知它低头一闻,居然很不满地张开翅膀飞了出去。
    不一会儿,它吃力地顶开帐子飞进来,爪上抓了一只灰扑扑的野兔。
    我目瞪口呆。
    爽快地和敖敦烹了那只倒霉的兔子之后,我心满意足地抹着嘴巴出帐篷看风景。
    近些天草原放晴,除了有些沟壑的地方还盛着积雪,其他地方早已露出新鲜的绿,映在眼里自是一派清新之感,连整日晦涩的心情也被这绿色冲刷得明媚了几分。
    我慢慢地走着,远远看见有几对穿着肥大白裤的瓦剌青年,正抱在一起抵肩对峙着,踩在草地上进行摔跤比赛。
    其中有一对体型差距悬殊,一个是高大威猛的黝黑汉子,一个是身形瘦削的纤弱青年,在原地不停地盘旋相持,绊、缠、勾、挑,你来我往斗得十分激烈。当那个体型稍小的终于绊倒那个大汉时,我忍不住脱口道:“真汉子!”
    胜利的年轻人回过头,长长的帽缨飘落而下,露出一张明净的脸来。
    居然是白修静。
    被绊倒的大汉躺在青草中喘了好久,站起身佩服地看他一眼,口中不知说了些什么,提提白裤便走了。
    待白修静走近,我朝他竖起拇指赞叹道:“想不到白阁老看起来瘦弱,力气竟是这么大。”白修静拭去自己额角冒出的几滴汗水,和煦一笑道:“以前在草原上的时候,我的诨名叫搏克巴特儿。”
    这些日子在草原,我多少也学会了一些他们的词句,于是想了想道:“摔跤英雄?”
    “是。”
    我打量着他的小身板,疑惑道:“难不成你从未败过吗?”白修静的微笑里透着几分骄傲,扬眉道:“尚书大人不如来试试?”
    我不知哪根神经抽了一下,竟欣然应道:“好!”
    刚学着其他几对青年的样子把手放到他的腰带上,还未反应过来,我就被结结实实地摔在了草地里。白修静低头悠然地看着我,我尴尬一笑,站起来再次摆好架势。然后我又被放倒,又爬起来,又被放倒,又爬起来……
    日落的时候天边烧红了好大一片云,看起来就如一匹踏着烈火的战马。
    我气喘吁吁地仰躺在青草之上,觉得有点凄凉。三十多岁,怎么说也称得上是辉煌的年纪,但和二十多岁真正的巅峰时刻相比,难免相形见绌。
    白修静也躺在我身边,腰上和帽上的长缨有些许陷在碧绿里,声音近得几乎掠在我的耳廓:“其他地方我可能不强,但是摔跤,连帖木儿和溪都是比不过我的。”
    一时间,草原寂静得只能听到风声。我偏过头,凝视着他在落日下有些晕红的脸,半晌才犹豫着问道:“你和林照溪……”
    “他是我的恩人。”
    我诧异道:“不是爱人吗?”
    “不是。”他的眸子逐渐低了下来,“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们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
    白修静没了声音。
    我遂不再问下去。他们之间的事想怎样都好,反正与我无关。
    打算起身回帐篷的时候,白修静突然低低地道:“……哈斯。”这一声极轻,还隐隐露着无奈和苦涩的意味。我刚抬起来的手又放了下去,迟疑了一下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道:“蒙语,玉的意思。”
    玉……
    白修静轻轻仰起头,盘扎的长发落了下来,在草地里黑得就像一片墨玉。“我的哈斯。”他凝视着我,眼底一片迷离。
    两人挨得很近,能够清楚感觉到彼此呼出的热气。我仿佛受了蛊惑般,低头一寸寸朝着他的嘴唇挪近……
    “咳。”
    什么声音?
    “咳。”
    我仍是朝那两瓣殷红挪近……
    “咳!!”
    我木然回头,方继言一脸忧愁。
    再低头看看身下,已没了白修静的影子。
    “尚书大人,你这是要断了全朝廷的袖子吗?”方继言凄凄惨惨戚戚地瞅着我道。
    “放心吧,断谁也不会断你的。”我信誓旦旦道。
    他白我一眼,继续凄凄惨惨戚戚地在手中的册子上划拉着。
    我犹豫了一下,道:“顶多断你的儿子。”
    ……
    第二天我顶着熊猫眼浑浑噩噩地随仲颜帖木儿的军队拔营。
    敖敦蹲在我肩膀上朝方继言亮着自己的利爪。
    待方继言终于受不了敖敦那双犀利的鹰目逃下马车时,白修静拧了一只湿帕子给我擦着眼眶。
    我轻声叹气,自觉地离白修静远了一些。白修静一愣,却是没说什么。
    由于仲颜帖木儿正在行军途中,食物单调而乏味,当我终于快要忍受不了羊肉的膻味、饽饽的干涩和奶茶的腥气时,有热情的瓦剌姑娘给我们这些使臣送来了一些风干的蘑菇和两棵小葱,一度让我感动得热泪盈眶。
    白修静把蘑菇撒上佐料给我做了拌饭,剩下的熬成香糯的蘑菇糙米汤。配着草原上难得的清水,啃着那两棵珍稀的小葱,我心里满足极了。
    我坦然地接受着白修静无微不至的照顾,并没有问为什么。我们又回归了来时那老夫老妻般的相处方式。
    行到靠近沙河的一个小部落,仲颜帖木儿领着他的军队去与鞑靼的一波小骑兵队交锋,我们则带着充足的粮食和侍从踏上了另一条道路。由于始终得不到闵京的消息,几个使臣商讨了一番便决定去那个西南的裂谷探一探。虽然心知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但总归比留在营地里观望强。
    我心中有个预感,那就是闵京还活得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62
    因为相信了自己的这个预感,我在草原的日子过得还算快活。
    一路走走停停,偶尔在沿途的小部落里歇脚,我总喜欢和那些热情大方的草原姑娘聊聊天。蒙古语似乎比高丽话容易些,我很快就掌握了基本的日常词句,白天听姑娘们唱曲,晚上向白修静讨教,半个月下来总算能把话说囫囵了。
    我和姑娘们聊天的时候,方继言就坐在那里酸溜溜地看着我。
    我抽空朝他咧出一个得意的笑。姑娘嘛,都喜欢健谈的小伙儿,我虽然算是半个老男人了,但怎么着也比他年轻,再加上还勉强拿得出手的口才,他不羡慕嫉妒才怪呢。
    白修静性子比较闷,话仍然很少,即使有姑娘朝他搭讪也总是碰壁。于是我心安理得地享受起姑娘们更多的关注来,时而给她们讲讲天朝的风土人情,时而故作深沉地追溯一下两国邦交的历史,有时候高兴了还会谱几支曲子给她们听。
    只这短短几日我就深刻地感受到,原来我那犯桃花的命格不只是男人,姑娘也一样中招。
    姑娘们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情,我开始犹豫着要不要抛却断袖的歪路走回正道上来。当然,这种心思在白修静越来越诡异的眼光和方继言越积越厚的史册下,还是很快消散了。
    在方继言的笔尖快要磨秃的时候,草原短暂的晴天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所取代。
    我们几人在部落里逗留太久,错过了去裂谷侦查的最好时机,个个都是后悔不迭,方继言尤其记了我一笔。由于不知道这场雪何时会停,我们还是趁它没有覆盖住选好的路线时就动了身。
    披着厚厚的大氅到达那个叫巴音的裂谷时,白修静看着脚下那深而宽敞的鸿沟,忽然道:“皇上可能并不在鞑靼手里。”
    我一愣:“何解?”
    白修静蹲下来,抄起一团松软的雪看了看,神色凝重道:“现在还是大雪封原的季节,鞑靼军粮补给十分紧张,多带一个人便是多一分累赘,再加上他们接连战死几个大将,局势不稳,没可能按捺到现在都不来恐吓要挟。”
    他看起来居然有点紧张。
    我看着他紧张的样子,也紧张了起来。
    这话说得确有几分道理。但我想起临行前林照溪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有些迟疑。莫非这件事不在他的预见范畴?
    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在前面探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下了谷底。
    我们终究还是来得晚了一些,许多活动过的痕迹都被大雪掩埋得透彻。去那几个发现闵京亲卫的尸体的地方细细探了一遍,也没有找出什么线索。方继言一把老骨头累得够呛,也不理会在那狭小的地域徘徊的我们,拨开雪堆露出一块平地就坐下来阖眼歇憩。
    我把玩着探子送来的闵京的龙佩,长叹了口气。闵京闵京,如今你是生是死,又身在何处?
    白修静在我身边出神地看着手中用蒙古语记载着的卷轴,一手在石壁上摸着那些凹凸不平的沟壑,眼神专注而认真。
    “白阁老,你的精神怎么不太好?”我看着他黯淡的脸色问道。
    他合起手里的卷轴,眼帘垂了下来:“我在想……”
    他斟酌了一番,道:“巴音裂谷旁边的荒地隐藏着许多上古部落的遗址,单是文字记载的就有六个。这里地势极其复杂,就连长居于此的瓦剌人也从未见过它的全貌。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过那些消失的部族出没于此,但是或许……”
    我打断他的话,有些哭笑不得:“你是说,皇上有可能被哪个原始部落的人掳去了?”不等他回答,我便笑起来道:“哪会有这么传奇……”
    这时,一个护卫突然在前方唤道:“尚书大人,这里好像有古怪的图腾。”
    我的嘴角裂了。
    到那个护卫所指的石壁上细细打量了半晌,上面确实有些古怪的非自然纹路,连在一起深埋地下,指向一个未知的方向。白修静拨开凌乱的雪层用指甲刮了刮,道:“有些年月了。”
    一直在远处坐着歇息的方继言站了起来,眯着眼睛凑到石壁前,也打量起那些纹路来。
    三人正沉默着,头顶上突然传来一阵猛禽的啸声,我抬头一看,一只鹰从裂谷之上俯冲了下来。
    是敖敦。
    它不是随仲颜帖木儿一起去交锋鞑靼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身边的两人都没有对敖敦的到来做出什么反应。方继言哼了一声,离我远了些。敖敦蹲在我肩膀上好整以暇地瞟我一眼,很有灵性的样子。
    白修静不停地清理着石壁上的雪层,对我道:“依照这个图腾的延伸方向,或许我们可以发现什么隐匿的部落。”
    我往石壁上一瞧,那图腾还真是往前方一个干涸的谷涧里延伸的。叫上几个护卫在前方探路,我们踏着越来越崎岖的石路艰难地摸索着。
    前方的视野越来越狭窄,缝隙也愈发小了起来,我们很快寸步难行。在护卫通报无法前进时,我丧气地看了一眼肩上的敖敦,无精打采道:“敖敦,你去前面瞧瞧。”
    身边的几个护卫都笑了起来。谁知敖敦长啸一声,竟真的展开双翼直冲云霄,从那狭窄的缝隙之上飞了进去。
    我愣了一下,吃力地把脸贴在合得相当严密的石缝上,看着敖敦越过层层幽密的石林,在一片苍茫的白雾上盘旋巡视。
    倏然,敖敦像看见什么似的一顿,登时朝一个方向俯冲过去。一支装饰得极其花哨的小箭从大雪覆盖的石林里射出,径直朝着敖敦射去。它急忙合拢翅膀,却还是没有敌过箭矢的速度,被射中了翅膀的一角,在云雾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啸声。
    它在空中挣扎着朝我们飞过来,还未到我面前就摔了下来。
    白修静见状忙拔下那支入肉不深的小箭,给它的翅膀做了简单的包扎。敖敦耷拉着脑袋安静地躺在我的双手上,看起来有些萎靡,金黄的圆眼睛注视着方才自己遭殃的地方,隐隐透着一丝光亮。
    这下我们都确信了一点。
    裂谷的尽头,有人。
    方继言端着那支镶着精致尾翎的小箭,一边看着它一边审视着石壁上的图腾,若有所思的样子。
    依这老家伙刚才看到这些图腾的反应来看,他或许是知道了什么。方继言当翰林这么多年,别的不会,论起历史和传说的知识还是略胜别人一筹的。
    我忙问道:“方翰林,你可看出了什么?”
    方继言慢悠悠地转过头来,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箭矢,慢悠悠地叹了口气,又慢悠悠地道:“什么……也没看出来。”
    ……
    我凝视着自己的右手。
    第一次,它有想抽除了苗恩以外的人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63
    ……
    回到落脚的部落时,我们接到了前线探子的消息。仲颜帖木儿不愧是草原上的雄鹰,胆略极其过人,仅短短几日就攻下了鞑靼边上的几个小部落,鞑靼首领尔答在和他交手时丢下自己的一条胳膊狼狈而逃,大将末雅矢里也被他俘虏。
    我在由衷佩服的同时,也隐约觉得有点困惑。这个野心勃勃又实力超群的年轻英雄,是怎么甘心对我们俯首称臣的?
    几个人一回来就对着巴音裂谷石壁上的图腾琢磨起来。方继言一直摆弄着手里的小箭,对着面前临摹的壁画若有所思地看着。
    明明说了什么也看不出来的,可他这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无所知的样子。白修静出去打水,我嚼着蘑菇梗模糊地问道:“……能看出使这箭的是谁么?”
    “人。”
    我的右手颤抖了一下。
    方继言慢条斯理道:“女人。”
    我一愣。
    方继言难得的没有给我摆脸色,指着那箭尾的花翎道:“你看这箭装饰得这么精美,多半是摆放在屋里观赏用的物什,没有男人会把它当武器使。依它当时射出的力度来看,那应该是个有些娇弱的女子。箭头很钝,箭身极小而且累赘太多,可见射出它的人并不是存心想杀死那只蠢鸟,只是给你我一个警告罢了。”
    我觉得有点靠谱,就赶紧把嘴里的蘑菇梗咽下去道:“然后呢?”
    方继言把箭翎凑到我鼻下:“你闻,香的。”我茫然道:“是啊,然后呢?”
    他擦了擦那箭,放到随身放墨宝的锦盒里,一张老脸浮现出有些不自然的红晕:“这说明她八成是个喜欢打扮搽香的美女。”
    我默默地看着他:“你看了这么久,就只得出这个结论么?”
    “是啊。”方继言点着头道。
    ……
    扔下眼圈青黑的方继言,我出了帐篷细细思索着。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出现在那寸草不生的裂谷深处?
    当时敖敦才盘旋不久就中了箭,可见那姑娘应是早就站在那里并随身携带弓箭了。是怎样的部落才会允许女人流连在外,用丝毫没有杀伤力的箭攻击外人?
    当然,也没准儿会是个男人。喜欢涂脂抹粉的男人我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奇怪的。
    正想着,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沸腾之声。我绕过个个帐篷和简陋的小木屋,老远便望见仲颜帖木儿带着他的将士和战俘回来了。
    仲颜帖木儿的下巴好像受了伤,上面有一道极细小的口子,周围的胡子因为伤处被刮得干干净净,硬朗的弧度衬着他那深邃的眼眸更是英俊不凡,也更加年轻了。除此之外,他全身上下完好无缺,神情看起来相当骄傲,和身边马背上那缺了一条胳膊的狼狈尔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刚一下马,脖子上就挂了好多条哈达。这个巴音裂谷边上的部落是上次两地交火时受害最深的,有好些人家都被尔答抢去了姑娘,如此一来仲颜帖木儿就是他们真正的英雄,是瓦剌大地的荣光。
    草原素来以实力说话。能战且善战,这就是为什么庶出的仲颜帖木儿能赢得大多数百姓的爱戴,甚至被冠以钢铁的名字。
    夜晚,我和白修静入了他的帐,盘腿坐在地毡上静静地听他谈这次交战所获得的线索。
    仲颜帖木儿用汉语慢慢道:“尚书大人,我要告诉你和白一个很遗憾的消息――你们的皇帝陛下并不在尔答手里。”
    白修静和我皆是沉默不语。
    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让我们直接面对这一事实,还是免不了心中的忧虑和无措。
    仲颜帖木儿刚想再说什么,厚厚的帐帘却被掀起来,一个士兵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点点头,对白修静道:“白,朝碌长老家的两头牛被塌下来的牛棚盖住了,他的孙儿和好几个汉子合起来都没有抬动,你力气大,不如去帮他们一下。”
    朝碌是这个部落的长老,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为人很热情,也非常喜欢白修静,好几次都试探着套他的话,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他。这所谓的救牛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让自己的女儿和他见上一见才是真。
    白修静不疑有他,站起来时望了我一眼。我忙道:“你去吧,我和方翰林没什么事,你今晚在朝碌长老家过夜就行。”
    仲颜帖木儿待白修静随着那个士兵走后,便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白刚才的样子,就像是出门的妻子征求丈夫同意一般。”
    我干笑两声,没说什么。
    仲颜帖木儿放下手中的牛角杯,走出帐篷道:“尚书大人请跟我来。”
    我连忙跟上去。
    仲颜帖木儿身姿颀长,比我高了许多,走在前面就像一堵墙。然而他虽然高大,腰身却是十分纤细,束着长长的稠缨腰带美得格外有魄力。
    深夜又下起了不小的雪,打在身上很快融进带着火炉温热的大氅里。尾随在他身后越过重重隔栅,到达他们军队驻扎的地方,在一个阴暗的黑色大帐前停了脚。刺鼻的潮湿与腐臭的气味袭上来,我暗暗皱了眉。
    这里分明是关押战俘的地方。
    两边的守卫拉开帐帘时,仲颜帖木儿站定道:“我请尚书大人来,是想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我说着抬起头,被眼前的景象骇了一跳。
    只见两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正赤身裸体地覆在一个少年身上,随着少年压抑的痛呼声在他的股间抽动着黝黑的男形,发泄之后就疲软地倒在一边,换另一个人来。少年唇红齿白,面容稍稚,身上盖着一层不算薄的肌肉,身体称得上是白璧无瑕,可此时却满满地盛着精斑和血迹,看得出已经被那两个大汉糟蹋了许久。
    “他、他……”我指着那奄奄一息的少年语无伦次道。
    这仲颜帖木儿,让我来看这事是做什么!
    “尚书大人不知道他是谁么?”仲颜帖木儿虽然笑着,脸上却透着一丝阴毒的冷意。“狡黠异常又害得你们陛下不知所踪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大将?这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竟是让仲颜帖木儿吃过亏的鞑靼大将末雅矢里?
    仲颜帖木儿的眸子变得深沉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线缝的书册,随意地翻了翻便递给我。
    我接过来定睛一看――《蓝公传》。
    这是个啥玩意儿?
    开篇便是:【蓝公者,身长五尺有七,狭眼鹰鼻,平颧细耳,面无艳。其母色雅,蓝公坠地时便沐天恩,乃泛桃花,善淫。我朝盛男风,尤以蓝公最盛,其胯|下美人当为媚拂春晓,无一不服。吾常于市井之间听闻,颇得乐趣,遂著此书以乐天下人。】
    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翻了几页一一看过,我身形颤了颤,恍如晴天霹雳。
    【碧琅早已被身上的人弄得泪水涟涟,两点茱萸酥润如软玉,口中不迭地唤着‘冤家,你这是要整死我!’语未落,前端那娇艳的嫩芽便被那人捻住,嘤咛之下竟是去了。而那人仍是屹立不倒,腰杆挺着将他弄得更为仙乐,颤栗之下竟身如云顶,绵软销魂】
    【墨玉撅着那美臀,一桃眼美穴在蓝公眼下挑逗翕动,蓝公先探一指入穴,贴着炙热的的穴壁以九浅一深、五捻两转之技玩得甚为快活。墨玉扭着蛇腰,蓝公所触之处皆是一片绯红欲色,吟哦声幽美绕粱,头一回用洞去了前面,那滋味竟是前所未有】
    【浅尘以坐莲之姿盘于蓝公腿上,体内的物事缓缓饱胀,蓝公搂着那香肩噬在嘴里,腰身顶动着小人迷醉了眼,乍如疾雷劈中,又如游云飘渺,再如鼓声切切,不疾不徐地专照一点辗转研磨,很快让浅尘丢了阵地,亲爹爹好哥哥地胡乱嚷起来】
    ……
    我默然合上那书,留意了一下封皮上著书人的名姓,心想回去一定宰了这个人。
    这等艳情小说,怎么流传到瓦剌来了?
    “我对着这小册子琢磨了好久,也想像尚书大人这样把男人治于胯|下,指点了手下的人去拿战俘尝试,可惜他们都没有你那样的好本事。”仲颜帖木儿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眼前还在交合的那对人身上,“这不,都上他半天了,也没见这小子服软。”
    我瞠目结舌,惊骇之下不由得变得结巴起来:“你、你的意思是……想让我……”
    仲颜帖木儿“笑眯眯”道:“没错,想让蓝公亲自上阵,帮本汗上了他。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小忙,尚书大人不会拒绝吧?”
    上了他?还无伤大雅?!
    我连连后退,哭丧着脸道:“请大汗莫要顽笑,我……”仲颜帖木儿凑过来拍着我的肩,递给我一个了然的眼神:“放心吧,白不会知道此事的。”
    我离了他的手,仍是哭丧着脸:“我不是这个意思……”
    “尚书大人可是嫌末雅矢里不是清白之身了?”仲颜帖木儿皱起眉,“这理由可牵强了些,毕竟据我所知,你的那些相好似乎都不是清白之身吧?叫他洗洗干净再过来,还不是照样能用?”
    说着他便吩咐了那两人把末雅矢里拖下去洗干净。
    末雅矢里听不懂我们两人的谈话,可似乎也能从神情看出几分,从我开始打量他时就龇着牙瞪我,最后有气无力地被那两个大汉拖下去了。
    我忙摆手道:“不,在下不是说这个……我想大汗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我年轻时是风流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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