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哉!善哉!”
    灵澈方丈白须抖动、白眉低垂,却不恼怒。话锋一转,淡然笑道,“柳居士何必口出恶言?你那神通‘媚眼如丝’,老衲已想到破解之法,今日来此,正好讨教。”
    柳晓暮困在网中,嘴上仍不肯容让,当即又叱道:“灵澈!你鬼鬼祟祟、埋伏在此,专等姑姑气衰力竭才来偷袭,如此讨教,当真无耻!”
    灵澈方丈泰然自若,不再应她。双掌结出降魔印来,口诵《秽迹金刚咒》曰:嗡,比哈咕噜,嘛哈波若,含那大,温支温,须嘛尼,微得梵,摩那喜……
    咒语一出,许多若有若无的“卍”字符、从灵澈方丈口中奔流而下,落在“云罗天网”上。编缀在网结上的许多细小物件,登时金光大盛!
    金光顺着网绳、迅速蔓延开来,很快将整个“云罗天网”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金网仿佛一团流火,冉冉袅袅,异常灼热。勒在柳晓暮身上,登时烫出许多丝丝缕缕的青烟,并伴随着一阵阵焦糊气味。
    柳晓暮本欲再骂,此刻却是朱唇紧咬、冷汗涔涔,凤眸瞪得老大。显然是在强忍身上痛楚,不肯叫出声来。愈发扭曲的脸上,满是叫人心疼的倔强。
    杨朝夕却丝毫不受影响。看着柳晓暮逐渐狰狞的表情,忍不住暴喝道:“老东西!快住口!欺侮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胆便放小爷出来,咱们捉对厮杀、生死各论!”
    灵澈方丈登时收声,颇觉意外道:“阿弥陀佛!原来这位施主并非妖物,难怪不惧‘佛光普照’之威。要老衲不为难这位柳居士也可,只须施主将手中‘如水剑’交予我香山寺,老衲自会放你二人离去。出家人不喜好勇斗狠、伤人性命,比斗之事,休要再提。”
    “灵澈!你释门之人行事,还是这般道貌岸然!”
    金光散去、柳晓暮疼痛稍缓,不由倒抽一口冷气道,“明明是觊觎宝剑、学黄雀在后,又心胸狭隘、想趁机报复,偏偏还要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真叫人恶心!”
    灵澈方丈却已瞧出柳晓暮的企图,捋须淡然道:“柳居士不必枉费心机,这‘云罗天网’专克邪魔妖祟。任你道行通天,想凭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从这网中挣脱出来,便是痴心妄想。”
    柳晓暮这才默默收起、藏在腰后的另一只利爪,翘眉揶揄道:“灵澈,即便我二人将‘如水剑’拱手相让,你以为只凭你一人、便能安然带走么?”
    原来,就在灵澈方丈张网将杨、柳二人擒获,结印诵咒,祭出佛光之时,追奔而至的行营兵募、魏博藩兵、各观道士、江湖游侠、豪族私兵、昭觉武僧,已将这灵澈方丈、连同杨柳二人团团围住。
    灵澈方丈想凭一人之力、带走这人人趋之若鹜的“如水剑”,才是真的痴人说梦。
    单枪匹马,身陷重围。
    灵澈方丈扫了一眼来势汹汹的众人,依旧风轻云淡:“阿弥陀佛!诸位施主这是何意?此二人被我一力所擒,正要带回香山寺盘问,诸位横加阻拦,岂非无理取闹?”
    西平郡王哥舒曜、白衣山人李长源等人闻言,不由面色微惭;甚至雁门郡王田承嗣、也揉了揉鼻子,将脸撇向了一边。
    他们各路人马汹汹而至,乌泱泱总有数百之多,竟不能奈何两个名不见经传的“雌雄双霸”……且被摆了几道后、又被二人冲出重围,险些便逃出此间。思来想去,当真是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反观灵澈方丈,一人一网,一兜一挡,便将“雌雄双霸”一网打尽,擒获当场。这手俊俏功夫,这等对时机的拿捏与把控,岂止高妙,简直叹为观止!
    照江湖规矩,“雌雄双霸”既被灵澈方丈擒获,理所应当地、便该由他带回处置。是杀是留、是囚是放,一概由香山寺决断即可。至于那众人垂涎的“如水剑”,毫无疑问、自当归香山寺所有。
    然而道理虽是这般,众人又岂肯善罢甘休?
    番邦游侠中的东瀛人,得了田承嗣一个隐晦的眼色,当即跳了出来。操着蹩脚的汉话、举着柴刀叫嚣道:“老秃驴!咱们兄弟爬山过水、舍命而来,便想见识一下中土神剑。凭什么你一人便想独霸,问过我手里的刀吗?”
    说罢,竟悍不畏死、抡起一刀便向灵澈方丈砍来。
    就在众人神色各异之时,灵澈方丈袍袖一挥,便有一股澎湃罡气随风而出,轰在东瀛人身上,登时将他连人带刀、掀起出数丈。刀背磕中额头,肿起一个大包,当即昏厥过去。
    其他番邦游侠见同伙受创倒下,倒是颇讲义气,纷纷发一声喊,便各自抄起子母双刀、铁镰、棒槌等物,一齐向灵澈方丈冲去。
    灵澈方丈面色微凝,自然晓得这是有人暗中鼓动,要挑起纷争、才好对他公然出手。若自己再不露几手硬工夫,只怕这等虾兵蟹将,便会没完没了、继续纠缠上来。
    念头至此,灵澈方丈调引一道护体罡气,自莲台攀援而起,沿着脊骨、直冲识海。一双澄明无波的眸子里,瞬间闪过两道金光!旋即、他白须颤动,吐出八个字来: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八个字徐徐而出,如巨浪滚滚,铺天盖地!登时将渠岸众人震得心神摇晃、耳中嗡鸣。又如暮鼓晨钟,余音相叠!响彻天地之间,久久不肯散去。
    蜷缩在“云罗天网”中的柳晓暮,眼中也露出一丝敬畏,口中喃喃道:“好玄妙的‘十方梵音功’,好精纯的释门罡气……这个灵澈,一身禅功居然精进至斯!恐怕已摸到‘涅槃境’的门槛……难道那日在神都苑中,他竟未出全力?!”
    杨朝夕亦是双耳嗡鸣不已,好似被山呼海啸震撼到心魄,一时间有些呆呆傻傻,竟未听到柳晓暮口中呢喃之语。只觉灵澈禅师这门功法、与柳晓暮那“九韶八音功”有异曲同工之妙,却更显得气魄恢宏、正大光明。
    可叹那一拥而上的几个番邦游侠,尚未冲至灵澈方丈近前、便被无边音波震荡到了神志。身子一僵,双目一滞,竟都直挺挺倒了下去。胯下长裈之中,皆渗出一股股浑黄之色来,惹得附近之人纷纷掩住口鼻。
    灵澈方丈吼罢收功、合十而立,身后昭觉武僧们却陡然分开一条通道。
    一个戴着硬脚幞头、身穿紫袍金玉带的男子坐在肩舆之中,在两拨英武军簇拥下,领着一群僧尼浩浩而来。
    田承嗣、哥舒曜、李长源、萧璟等人见状,俱是心头一震,纷纷拱手行礼:“元相车驾来此,有失恭迎,还望恕罪!”
    男子面色肃然,不怒自威,待几人行礼后,才拱手抬眸道:“雁门郡王、西平郡王、长源真人、河南尹!几位同僚,别来无恙乎?”
    几人闻言,面色皆是一变。知这元载恃宠而骄,在朝中素来专权跋扈。此刻相见,却抛来一句不咸不淡的寒暄,显然不是要与他们叙旧,而是要等他们自己交代此间之事。
    田承嗣眼珠一转,抢先拱手道:“下官等人来此,是为重宝‘如水剑’现世。正欲得了此剑、奉至长安,好请元相鉴赏品评一番!不意元相竟然屈尊、亲身至此,如此赤胆忠心,下官钦敬不已!”
    元载听罢,脸上才浮起一抹玩味笑意:“雁门郡王劳心费力,本官自当奏明圣人、为尔请功。只是不知,那剑现在何处?”
    田承嗣见他明知故问、却似兴师问罪,心底登时涌起一股怒意。连忙强压怒火道:“下官兵寡力微,争不过西平郡王他们。是以此剑尚未得到,还在匪人手中。”
    哥舒曜、李长源互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几分凝重。
    哥舒曜见田承嗣指名道姓、要泼他脏水,自然不能示弱。当即向元载抱拳道:“元相明鉴!雁门郡王含血喷人、恶人先告状!那‘如水剑’本是洛阳民夫发现,报与我行营知晓。为保万全,末将才领兵入城,赶来此间。不料却见雁门郡王早已率卒至此、大放厥词,要夺剑而自雄!如此居心叵测,末将岂能容他!”
    田承嗣瞬间双目赤红、声色俱厉:“哥舒匹夫!你说什么?!本王亲率卫卒、行险取剑,是为圣人分忧!何曾敢有不臣之心?你在元相面前如此污蔑于我,是要逼我魏博藩兵、与尔等兵戎相见么?!”
    哥舒曜哈哈一笑,声音愈发冷冽:“哼哼!田老狗!莫非方才你我交阵、便不算‘兵戎相见’么?!似你这般阳奉阴违的反复小人,本将早就想叫你领教天兵之威……”
    元载见两人争吵起来、愈演愈烈,终于面色微沉道:“都住口!田承嗣、哥舒曜,你二人这般泼妇骂街似的吵嚷,郡王威仪何在?!”
    李长源见两人住口,才跨前一步,向元载拱手道:“元相,我等同朝为官,所为之事、自然都是替圣人分忧。这‘如水剑’蜚声四海百余载,被朝野之人传得神乎其神,若被别有用心之徒得去,只恐又生变乱!
    故今日天降异象,我等不及细想,便匆忙赶来。便是无论如何、也要将此剑夺到,呈送东宫,以正视听。既可堵天下悠悠众口,亦可灭四方蠢蠢欲动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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