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
    方晟目光炯炯有神扫视席间客人们,朗声道,“今晚聊备水酒一杯,邀请各位前来共饮!的确水酒,但也是好酒。那晚,小婷陪我一路来到此地,算作提前安排好的安全屋吧——京都虽大却没有我方晟立足之地,之后在此隐居期间潜心读书、酿酒,书读了不少,酿酒水平也突飞猛进……”
    燕慎微微颌首,心知方晟所谓读书、酿酒实质是逃避失踪后官方与影子组.织强力搜索,那段时间不宜到处乱跑。
    “后来我选了一缸酿得最好的埋在屋前树下,发誓将来出山之时开坛畅饮,喏,也就是今晚各位喝的二十年陈酿,很香吧?”
    方晟微笑举碗道,“来,先干半碗!小婷帮我监督,谁都不准刚开始就偷懒!”
    樊伟深吸两口,喝道:“果然很香!”
    卫君胜、陈皎、燕慎等老酒友没得说;白翎、樊红雨、徐璃等方晟的女人们个个大酒量也不怯阵;爱妮娅虽多年滴酒不沾,也破例仰头喝了半碗。
    “嗬,个个雄风不减当年!”
    方晟竖起大拇指夸道,“隐居此地期间,我对从正二十多年经历做了回顾梳理,细细掰开来推敲琢磨,收获很多感悟。我并不是完美的人,犯过很多错误,惹祸不少祸端,四处树敌埋下隐患;我自诩官场先锋,冲锋陷阵征战杀伐,打破体制潜规则、涤清贪污**、铲除深藏在组.织里的蛀虫,恶名远扬,触动传统势力、保守派系、利益集团基本盘,因而成为众矢之敌……”
    燕慎脱口惊异道:“噢,老方那晚失踪与影子组.织无关?”
    今晚这顿酒宴虽说旧友重逢,气氛却有些怪怪的,一方面两位前五常出席,也就方晟镇得住场子换其他任何人都不行;另一方面在座都与方晟交情匪浅,可相互之间关系一言难尽。
    唯独燕慎地位超脱,无拘无束,想到什么说什么。
    方晟笑笑,道:“多方因素促成,也包括影子组.织,这个待会儿我要细说。其实,今晚并非我出山的最佳时机,略略早了些,但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正阳病故让我意识到死亡才是我们这班人最大的敌人,再不及时把各位叫到一起聊聊,很多事实与真相将会永远湮没,留在世间的只剩下无尽的谎言。”
    “写回忆录的重要性就体现出来了,”卫君胜笑着连续指指,“妮娅、华杰坚决不写;红雨据说写了一半搁下了;徐美女初稿出来了吧?已经删掉7万字……”
    “君胜认为重要怎么没写?”爱妮娅反问道。
    卫君胜笑哈哈道:“想想徐美女的分寸都删7万,我要如实写出来恐怕整本书只看□□了。”
    席间都懂他的意思,顿时笑作一团。
    方晟再度举碗道:“来来来,干了这碗!第二碗开始吃菜,小婷继续监督。”
    陈皎细斟慢饮惯了,吃不消猛酒,当下皱眉道:
    “大树底下埋的那缸酒得分四五坛吧,慢慢喝来日方长,这么快我马上就得申请离席了。”
    方晟略加沉吟,道:“不瞒各位,今晚这顿酒既宣告我方晟重新出山,又是正式退隐江湖的告别宴,明天……我即将奔赴海外某个小岛欢度真正的养老时光!”
    “啊!”
    别说卫君胜、陈皎、燕慎惊得眼珠子快瞪出来,就连爱妮娅、徐璃等都满脸诧异看着他。
    按他们的想法,也是之前一直的说法,即方晟出山之日就是真相大白、大功告成之时,应该大肆庆祝、痛快淋漓洗清多年冤屈与不平才对,怎会……怎会华丽出场即是落幕的绝唱?
    那样的话,隐姓埋名二十多年有何价值?
    那样的话,出不出山又有何意义?还不如直接出国养老呢!
    仿佛看出他们的疑惑,方晟含笑道:
    “先吃菜,光顾着说话菜都凉了,尝尝小婷的手艺,尤其颠勺的绝活儿非得手底下有些基本功……所有疑问今晚都将解开,都别急。”
    卫君胜到底性情中人,大咧咧夹了几筷子菜,直截了当道:
    “过去那些事儿你迟早会说,无所谓;我就想知道老方远赴海外定居,都有谁陪着一块儿去?还是只有鱼小婷?”
    此言一出,席间气氛颇有些尴尬,尤其樊红雨筷子停在半空,霎时忘了准备夹哪道菜。
    方晟也没料到这位某个方面堪称同道中人的家伙如此没遮没掩,苦笑道:
    “考虑到出国后基本不会回来了,喝完酒我会征求……征求意见,邀请加自愿,不过……”
    “不过多些伴儿,偶尔方便凑牌局而已,”卫君胜涎着脸笑道,“我不信你老方现在还能生龙活虎。”
    哄堂大笑。
    方晟脸皮已经够厚了,还是被卫君胜说得又窘又恼;鱼小婷作势要扔酒碗;燕慎笑得连呼“不行了不行了”直揉肚子。
    白翎冷着脸道:“好啦,言归正传!今晚主题可不是说相声!”
    方晟缓颊道:
    “活跃下气氛嘛,因为话题太沉重。说到那晚失踪,恐怕所有人包括在座各位脑子里首先腾出三个字——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对吧?其实在此之前很漫长的时间里,已经有种种迹象暗示必然结果,只是我浑然不觉,一直活在自己的梦想或者错觉里面。”
    “那倒不是,老方的呼声和影响力在那时无与伦比。”牛博士道。
    方晟微微摇了摇头,转而道:“汉增先说说当年傅老私底下的真实想法,时过境迁,都可以解密了。”
    燕慎恍然大悟。
    开席前好几位见到冉汉增都有些诧异,因为他与方晟的私交、与黄海系等联系远不如其他客人。
    原来冉汉增受邀的作用在于证明一些事。
    “确如老方所说,是到解密的时候了,”冉汉增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我叔叔有三句话,第一句曾当老方的面说过,即老方跟体制内主流不同,有很独特、很曲折的出身和经历,接地气、善于倾听、始终把人民利益放在首位,很难得,我们党,我们革命队伍,我们庞大的管理体系需要这样的好干部。”
    “很多老一辈领导都表达过类似意思。”卫君胜道。
    冉汉增道:“第二句单独跟我说的——小方不进局天理难容,劣币驱逐良币现象决不能在我们干部遴选过程中发生!第三句是手术前一天,大概对病情不乐观吧讲了些相当于临终遗嘱,其中提到——有些领导觉得小方会让国家正局失控,杞人忧天!”
    说到这里他长吁口气,“就这三句,一字没删一字没改。”
    方晟接过话题道:“感谢汉增提供第一手真实资料!傅老一直以来对我关心有加,屡次出手相助,手术前把刘老的手机号码给我……当时各方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傅老视我为接任刘老的人选吧?从后两句看得出,傅老并没有那样的想法,顶多就是进局,况且还有领导担心我让正局失控,傅老为首京都元老的态度是大前提。他们爱才、惜才、护才,希望优秀干部少受挫折,为国家人民多作贡献,但不存在隔两代指定谁,其出发点跟普通老百姓想象的压根两码事。”
    “能够进局也不错啊,后来为什么急转而下?”燕慎问道。
    方晟问道:“下面轮到陈兄,令尊在五常期间可曾提及我的任用问题?”
    陈皎道:“此事我多次询问,家父始终否认,至少在五常公开层面没提过;关于干部培养问题,桑老明确说一代管一代,意思是不会插手刘老以后的梯队建设。”
    “好的,关于桑老,”方晟继续问,“没有谁比他女儿更有发言权吧?”
    所有目光聚焦之下徐璃沉着道:“利用今晚场合顺便解一段陈年旧案,也算帮家父和自己洗清不白之冤吧。那次逼婚,于家父、于我都非常不光彩,给方哥也造成很大困扰,但其实不得已而为之。随着大换界临近,方哥出任申委书计可以说毫无悬念,再往后进局也顺理成章,引得京都各方势力焦躁不安,如傅老所说担心他导致正局失控!确实的话,纵观其时局面没人能够抗衡方哥,进局后怎么形成权力制衡?更不用说位列五常!今晚在这儿当面问君胜、妮娅,二位敢跟方哥吵架、抗争、对峙吗?”
    爱妮娅默然不语。
    卫君胜笑着摆摆手:“不作假设,不作假设哈。”
    “家父掌握到的信息——与陈老一样也没人在他面前提过,不过到五常层面和高度,可以掌握外人难以想象的东西——多股势力打算阻止方哥进局,更遑论入常,达成的共识是越往后难度越大越容易引起轰动,不如申委书计期间搞掉他!”
    徐璃还没说完,牛博士义愤填膺道:“太荒唐,太荒唐了!”
    “家父斟酌再三,拍板党.校培训结束时上演一出逼婚大戏,”徐璃娓娓道,“家父料定以方哥的性格肯定不从,但无论如何,哪怕戴顶挟私泄愤的帽子必定能狙击方哥提拔申委书计,此后就在中原当十年申长随便怎么折腾也无妨,反正目的达到了。真是万万没料到傅老生前留了招棋,刘老碍于情面出面阻挠,家父……家父即将把权力移交给他,还能多说什么?造化弄人呐!”
    方晟轻松接道:“也不算最坏的结局,人生魅力在于不可预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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