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是八百辈子没联系过的高中班长。
    班长打高中时期就尽职尽责,凡有集体活动必得一个不落,如今尽管已经毕业七八年,班长还是将离群掉队的她揪了出来。
    说起来也是巧,上个月她正在医院花园里拄着个拐杖自己溜达,没成想就让这位来陪母亲看病的老同学给撞见了。班长热情,说老王咱可七八年没见了,回回同学会找不着你,这回你可必须得来!
    老王尴尬一笑。班长嘴快,他一见着自己,估摸大半个同学网就都知道了,这事儿没法儿推。于是只能应下来。
    班长又问:“不是老王,你怎么在这儿啊,还拄上拐杖了?”
    老王说:“过劳啊,公司逼得紧,连轴转,然后休克了。”
    班长“诶呦”一声:“身体要紧。咱们日子还长着,钱挣不完,可别让公司给榨干了。”
    老王说是,是。
    班长“啧啧”两声:“我记得你那时候就上进,成绩没掉出过年级前十吧?哪怕在国内高考也绝对是清北的料子,没想到申国外大学去啦?那时候你跟老李可是老师常年挂在嘴边的——”
    老王咳一声:“好汉不提当年勇,再说一出校门谁还看成绩。”
    班长说对,对,这话真对。你还记不记得当年给你写情书在广播站念的那个,老于?当年违过多少纪,现在人在东南亚跑生意,据说年收这个数儿。
    老王说,哇塞。
    班长又挠挠脑袋,不过呢,咱们普通人没病没灾的就好,也不奢求挣什么大钱,老婆孩子热炕头,天伦之乐,哈哈。
    老王说,哈哈。
    再说眼下。
    眼下老王正躺在她哥怀里盯着微信发憷,那个同学会,她有点想去。
    她哥靠着床头,一只手搂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摸她脑袋,另一只手噼里啪啦敲键盘回邮件。
    她哥是企业家里的新锐,跟只新狼杀入狼群似的,现下搅得大半个商界鸡犬不宁,数支股票基金紧跟着升天。不过无论怎么忙,新锐每月都得纡尊降贵抽空来陪她几天。
    外人——即便是现在仍跟她有联系的朋友,也很少知道那位在热搜挂了数日的“现实版霸道总裁”就是她亲哥。更不知道他们兄妹之间这么点儿扭曲的关系。毕竟法理不容,人伦不容。不过也不算纯粹意义上的男女之情,更像是跨越了亲情爱情之后将二人联系得更为紧密的东西。当然,天时地利人和,只不过是恰巧所有因素扭在一起,因此徒生出一种扯不断理不清的牵绊来,乱伦,还是谈不上的。毕竟没做过爱,她哥舍不得动她,她也舍不得动她哥。
    她哥抽空垂眼一扫,敲键盘的那只手就将她手里手机抽出来:“发什么愣呢?”说着瞧了一眼屏幕:“同学会?”
    她“啊”了一声:“我答应了的。”
    她哥打小就比她长得好看,而且恃美行凶脾气也坏,将她手机利落一关:“不去。”
    老王知道来硬的没用,就蔫呼呼抱住她哥:“都、都答应人家了,不去叫什么事儿啊再说老同学,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她哥另一只手仍在噼里啪啦敲键盘:“有这时间好好歇着,人多嘴杂,对身体不好。”
    老王将脸埋在她哥胸前好一会儿,才慢慢说:“就是,我想去接触一点健康的生活。”
    她哥是桃花眼,少年时就一脸风流相,现在那双眼闪了闪,睫毛带着眼下痣一颤。
    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她哥顺着她的头发:“健康的?”
    老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闷着不出声。
    她哥抿嘴,几秒钟后轻轻将她推开:“几点?”
    老王以为这位难伺候的又生闷气,揽住她哥胳膊说:“我不是这意思”
    她哥却将电脑合上,叹气道:“就这一次。几点?”
    老王“哇”一声:“哥你答应啦?!”
    她哥捏捏眉心:“但后天就飞欧洲,我送不了你。叫陈伯送你去,最晚七点回来,我会查岗。”
    老王已经很满足了,欢天喜地夺过手机跟班长回消息。
    然后抬头看她哥:“可是我没衣服”
    她哥说:“让Ares安排,她比较熟悉这些。”
    老王点点头:“要贵的、好的。同学会之间少不了攀比,我不想让他们比下去。”
    她哥看着她不出声。
    老王又说:“高跟鞋要八厘米的,气场全开。”
    她哥摸摸她的头:“好好化妆。”
    老王垂下睫毛不作声,她哥最受不了她这样。
    他坐起身来,轻轻抱住她,瘦骨嶙峋的。
    他吻上她的唇角。
    同学会。
    当年班里那群青涩同窗现在大多人模狗样的,于是老王打扮得妖里妖气去炸场子了。
    老王当年是文静内敛的校花,高叁上完一学期消失数年,中间流传着种种传说。有的说她去国外念书顺便嫁给当地一石油大亨了;有的说她在冰岛创业卖中国产的矿泉水了;有的说她回国给一房地产大牛当叁儿,孩子都生了俩了。
    种种种种,但大家都知道不大可信。
    如今校花杀回来依旧艳光四射,很难不吸引众人眼球。
    大家现是各行业的精英,因此出手也阔绰,直接包了一层酒店礼堂,整得跟婚礼现场一样。
    她一进大厅班长就立在门口,一见她立刻嚷嚷:“诶——老王!我跟他们说今年你准来他们还不信——大伙儿瞧瞧谁来了?!”
    众人眼睛齐刷刷往这边看,惊讶的惊喜的晦暗不明的眼睛里已经见了泪的,她当年那小同桌嗷呜一声扑上来:“老王!这几年哪儿去了你!”
    同桌是个娇滴滴小姑娘,俩人当年特别要好,上厕所牵手去,晚自习偷偷戴耳机一起听歌。
    老王抚慰性地拍拍她背,张嘴就跑火车:“哈哈去埃塞俄比亚呆了几年,那儿信号不好,风也大。”
    多数人矜持地围上来嘘寒问暖寒暄一阵,也有坐在原座不动弹的,比如老李。
    老王打着哈哈应付过种种问题,众人终于落了座,服务员一道一道上菜。
    问题很快从老王身上转移,股票基金车子房子公司孩子,老王环视一圈,昔日满教室乱窜的姑娘小子们如今有的竟已成人父母了,不禁感慨唏嘘一番。感慨着感慨着,视线就跟对面老李对上了。两人视线交错一瞬又各自分开。
    她同桌就坐她旁边,抱着她胳膊眼巴巴问:“老王,你太瘦了,是不是埃塞俄比亚东西不好吃呀?”
    她点点头:“确实。当地没什么好吃的,日常就是热水烫玉米面。”
    同桌眨巴大眼睛“啊?”一声,眼圈儿就又红了:“那你怎么不回来呀,回来多好。”
    话音刚落,另一道大咧咧的声音插进来:“老王,你们女的是不是都追求什么魔鬼身材啊,你看看你,皮包骨头了都。”
    老王扭头看,老于端着杯酒晃到她跟前来了。
    别看老于吊儿郎当的,其实人品不错。
    这人赤诚,心里想什么嘴上就怎么说,尽管模样好看,吊着双凤眼颇有古代美男子的风韵,其实就是个低情商二百五。当年在广播站给老王念情书这事儿就是他干出来的,而后虽然被老王拒绝,但老王跟他说了这么一番话:“你同我当情侣不合拍,但你身上有很多闪光点。”
    老于是个富二代,本来就是混不吝坐吃山空的啃老一族,打那起突然痛改前非,大学念了个不错的商科,现在自己创业,颇有些他爹当年的风范。
    老王看着他点点头:“这是时尚,你不懂。”
    老于笑一声灌口酒,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最后拍拍她的肩:“成,回来就成。”
    这时候有人起了个头唱班歌,班歌唱完又推杯换盏一回,这时候就快六点半了。
    她哥打电话来查岗。
    老王跟同桌说了句,就拿手机溜到酒店外廊接电话。
    她哥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嘱咐她早点回去。
    她应付着,鼻子里闻到一点儿烟味。
    她皱皱眉,又跟电话周旋几句终于挂了,一扭头就瞧见老李靠在墙上抽烟。
    她心里很奇异地抽疼一下,又似乎是漏了一拍。
    老李当年坐她后座,是她初恋。
    老李少年时期温柔似水,说是白月光半点不过分,少年如月,她的青春里处处是他的影子。
    但是,但是。
    但是他如今的气质与少年时迥然不同,像支锋芒毕露的剑,清凌凌的眼睛看过来,扎得人心里难受。老李模样倒没变多少,仍是清隽的,不过五官比少年时更深邃。
    老李见她回过头,把烟摁在公用烟灰缸里,皮笑肉不笑问一句:“别来无恙啊。”
    老王心里有愧,严格意义上来说俩人其实还没分手呢。
    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她跑路了,这于情于理都有点不是人。
    老王挠挠头,在初恋跟前就有那么点手足无措,脑子一抽张嘴就是:“啊你——还守活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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