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交锋,双方各有胜负,时间不是以天为单位,而是以万年计量,孟焦深陷在这种幻梦中,完全断绝与自己身体的联系,它已经被庞大的信息量冲昏了头脑,忘却了自己岌岌可危的处境。
    群鸦锲而不舍地啄咬,淡黄色虎皮已经见了血,些许腥气更刺激了乌鸦们的嗜血欲望,它们的进攻愈发频繁了。
    斗转星移,时间流逝,雄虎腹中残余的食物被消耗一空,失去营养支撑的厚实表皮勉力支撑着,防御力大大下降,越来越多的细小伤口出现在虎皮表面。
    漆黑的鸟喙刺进孟焦体内,再拉出时便衔上一条鲜肉,它们兴奋的放声怪叫,抻着长脖子甩动肉条,吞咽进肚。
    如此下去,雄虎被生生吃掉只是时间问题。
    昏迷中的孟焦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它沦陷在最初低语者展现的浩如烟海的画卷中。
    寒风吹过扭曲森林,挤过枝杈间的缝隙,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呜声,不知那头倒在林中的巨型猛犸有没有为孟焦感到惋惜。
    它们同样倒在最有希望,最蓬勃的年纪,孟焦挂念着火箭和虎三妹,它又牵挂着谁呢。
    黑压压的鸦群包裹住了孟焦的身体,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全都想分一杯羹,若不是厚实表皮强悍的抵抗,这头雄虎可能早就化作一堆枯骨了。
    它们哑哑嘶鸣,仍在继续肢解孟焦的工程,远处的地平线,被黑暗笼罩,悬挂着一条星河的草原,一头巨兽正在缓缓接近。
    那是一头独行的猛犸,体型比寻常猛犸大上不少,它的体表看不到毛发,覆盖着一层棕褐色,好似岩石构成的板甲,坚固无比,其间还生长着不少苔藓。
    猛犸的一只长牙已经断裂,裂口呈现石质色彩,缠绕着苔藓,另外一只较短,像一把短矛,刺向天空,这说明它是一头母象。
    体型如此庞大的母猛犸象并不多见,更何况它的外形如此奇特且离群索居,若是孟焦清醒,见到这头巨象,一定能认得出来,这是一个变异生物。
    可惜它现在人事不省,寸步难挪,正被一群乌鸦啄咬身体,被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远处那猛犸移动速度缓慢,迈出的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在大地上留下深深的凹痕,它目标明确,直奔无名山脉脚下的扭曲森林,仿佛那个地方有什么对它非常重要的东西。
    毕竟身躯庞大,即便迈步的频率很低,从远处土丘到森林近处也没用多长时间,扭曲森林外黑压压一片,聒噪的群鸦不免落入猛犸眼中。
    这些凶狠的黑鸟吸引了猛犸的注意力,远远观望,待看清乌鸦在干什么,猛犸甩动起长鼻,摇晃巨大头颅,迈开步子,冲向鸦群。
    它那双狭小的眼睛透露出凶悍的色彩,前进的身体踏的大地震颤,一头象便恍若千军万马,目标直至鸦群。
    这幅姿态,恰似被夺走幼崽愤怒的母亲,又如丧失配偶的孤独雌象。
    土壤在猛犸的冲锋践踏下疯狂抖动,向上扬起,烟尘滚滚。
    这样巨大的声势,乌鸦们根本无法注意不到猛犸,它们一部分遗留在雄虎身旁,仍在啄食虎皮,将伤口扯大,继续杀死雄虎,另一部分展翅起飞,形成一片乌压压的阴云,迎向猛犸。
    飞行的乌鸦远比奔跑的猛犸速度快,二者迅速碰撞在一起,猛犸扬起象鼻,像拍苍蝇一样,将前方的乌鸦击落,布满石质甲块的长鼻坚硬无比,稍一磕碰便将乌鸦翅膀打断。
    只在短兵相接的一瞬间,便有几十只乌鸦“坠机”,随后重重踩下的象蹄将它们烙印进泥土中,变成一滩黑红相间的肉泥。
    蜂拥而至的群鸦挡住了猛犸的视线,它的速度不可避免的缓慢下来,健硕的身躯隐没在乌鸦形成的黑云中,被鸟喙啄击皮甲的声音,乌鸦喑哑的叫声,猛犸象鼻中传出的长鸣不绝于耳。
    尽管乌鸦进攻猛烈,可这头猛犸毕竟不是普通的猛犸,它没有厚实的毛发,但它由岩石构成的表皮坚不可摧,任群鸦怎样进攻,都无法伤害到它。
    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开始,越来越多的乌鸦惨死于象鼻之下,它们意识到了自己能力的不足,呼唤着同伴,展开漆黑的翅膀高飞。
    眼前的障碍散去,猛犸来到雄虎身旁,它甩动长鼻,驱赶着残留在此处的乌鸦,低下头察看被群鸦包围的究竟是何物。
    结果令猛犸很诧异,这竟然是一头雄虎,而不是其它生物,或是它想象中的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伴侣。
    孟焦一动不动,猛犸伸出象鼻推攘着它的身体,尝试让它苏醒过来,然而完全无效。
    猛犸温柔地将长鼻伸到雄虎身下,搀扶着孟焦,想叫它站起来,但孟焦此刻仍沉浸在最初低语者营造的世界里,根本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
    几番努力,这头雄虎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猛犸不再做尝试,它伫立在雄虎身旁,低下头凝视着雄虎,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太阳即将升起,夜晚就要过去,晨光染白天边,肆虐的春风逐渐温柔。
    猛犸寸步不移,守卫在雄虎身边,小小的眼睛一会儿注视扭曲森林,监视着那些不安分的乌鸦,一会儿又看看身旁的雄虎,似乎在等待孟焦苏醒。
    有时候猛犸会伸出长长的象鼻卷起草地上的枯梗,送入口中,即便野草干枯,也是猛犸家族喜欢的食物之一,很合猛犸的口味儿。
    然而这头雌猛犸却显得并没有多少食欲,它习惯性的咀嚼草梗,片刻,似乎是觉得太过无味,又将其吐了出来,用长鼻摆弄着,不知是认为草梗滋味太差还是感觉这样等待太过无聊。
    距离雄虎的苏醒仍遥遥无期,太阳愈升愈高,猛犸小山般的躯体拉长成阴影,笼罩了草地,将雄虎遍布血窟窿的身体囊括其中。
    …………
    从清晨太阳初升,到黄昏夕阳西下,转眼又是一天过去。
    草原上,狼群躁动不安,它们暂时驻扎在披毛犀尸体旁,频繁的活动着,交流奔跑着。
    分别由灰雪和尖毛统领的两大狼群井水不犯河水,以披毛犀尸体为中心,左右划分成两个营地。
    庞大的披毛犀在两大狼群的解剖进食后,已经被消耗掉大半,只余下厚实的皮毛和大块大块的白骨,血腥气味儿洋溢在草原上。
    灰雪身旁拱卫着四头保镖狼,它习惯性的站在高丘,眺望远方,等待着“斥候”的归来。
    狼群如此庞大,有些时候群体行动声势过大,反而会显得臃肿,惊动猎物,灰雪选定目标后,常常会派遣一支机灵强壮的仅有几头狼的小分队外出观察,为它带来侦测信息。
    与尖毛的交涉结束后,双方达成了共同狩猎幼年猛犸的共识,并准备开始行动。
    这场围猎的指挥权不再由灰雪和尖毛共同担任,而是由灰雪一狼掌握。
    一方面尖毛情绪低落,根本没有精气神竞争指挥权,另一方面灰雪的能力有目共睹,让它指挥围猎是众望所归。
    猛犸不是披毛犀,它们成群行动,体型比披毛犀更大,更聪明,力气更大,相应的,想要猎杀一头猛犸,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更沉重。
    若灰雪提出狩猎一头成年猛犸,即便尖毛情绪再低落,意识再迷糊,都不可能答应。
    与体重可达十余吨的猛犸象相比,西伯利亚灰狼就像是一件玩具,彼此之间的力量差距宛如鸿沟,狼群唯一能仰仗的只有速度优势,面对成年猛犸厚重的毛发和脂肪层,它们甚至无法破防,想要杀死成年猛犸,是一项旷日持久,异常艰难的大工程。
    正因如此,灰雪才会“理智”的将目标选定为幼年猛犸。
    常年活动在草原上的象群每到春季气温上升便会偏离轨迹,与大河相伴,长期活动于河水两岸。
    先辈为适应冰川世纪进化出的厚重皮毛和御寒脂肪层在这个温度逐日上涨的新时代成为了猛犸繁衍道路上的强力阻碍,如果不能及时降低体温,这群庞然大物甚至会被活活热死。
    为了渡过炎热的夏季草原,猛犸必须时刻接近水源,这恰恰为有心之辈提供了可乘之机。
    如果想要猎杀幼年猛犸,第一步便是找到象群,灰雪已经派遣出两支小分队外出查探,现在一天即将过去,两支小分队仍未归来。
    母头狼表面波澜不惊,实际上心底还是略有些急切,不由站在高处,极目远眺,等待着探查队携带猛犸象群的位置返回。
    草原广大,河流蜿蜒,两支小队一东一西,沿河流上下游追溯而去,寻找猛犸,一支抵达无名山脉附近,最终一无所获,另一支来到草原深处,发现了象群留下的粪便和足迹,急忙赶回驻扎地,向头狼报喜。
    在天际黑暗时,灰雪总算看到了风尘仆仆慢跑而来的小队,如它所料,猛犸象群像从前数次观察到的一样,就在河流附近活动,不出意外的话,那头小象就在队列中。
    第一步已经完成,灰雪眯起了狭长的眼睛,接下来就是它的舞台了。
    通知尖毛,集结精锐成年大公狼和母狼,进食,填饱肚子,留下部分较为瘦小的灰狼看守剩下的披毛犀,然后开始前进。
    另外一支小队迟迟未归,灰雪不打算等待它们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过多犹豫,猛犸象群就会变得不好寻找,狼群必须死死咬住猛犸们的踪迹,跟随猛犸象群,然后才能展开围猎。
    一支支默契十足的小队先后出发,灰雪身旁跟随着四头壮硕机警的大公狼,夹在队伍中间,掀起一路烟尘,卷起草梗,在探查小队的引领下深入草原,
    浓云蔽月,狂风呼号,这是一个异常黑暗的夜晚,一双双幽绿色的眼睛仿若一盏盏鬼火,飘荡在旷野中。
    ……
    丘陵无聊的甩动着长满绒毛的象鼻,它的左右两边是两头雌象,那是它的两位阿姨,裹挟着它前进,不让它到处乱跑。
    小家伙之所以被看护的这么严实,是因为就在今天上午,它偷偷离开雄象阿宝和三头雌象的看护,跑到河水中玩耍,结果陷入泥沙中,挣扎不出,差点溺水,幸亏阿宝发现的及时,不然它这条小命就交代掉了。
    作为象群中唯一的小家伙,大家伙的心头肉,宝贝疙瘩,险些丢掉性命,这可是天大的事情,阿宝长了记性,叫三头雌象寸步不离的看护小象,不叫丘陵到处乱跑,免得再闯出什么祸来。
    这次能及时赶到救援,下一次就不一定了,阿宝不希望丘陵出任何意外。
    高高的芦苇尽皆干枯,雄象阿宝站在浅滩中,用长鼻吮吸河水,然后淋在自己身上,消解热气。
    小象丘陵被两头高大的雌象夹在当中,一会儿用鼻子拿起河滩上的石块,丢向旁边,一会拔掉刚刚冒出头的小草,缓缓塞进嘴里,微微扇动小耳朵,百无聊赖,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惬意洗澡的阿宝,它的另一位阿姨现在已经走到深水区,在河中游泳,与洁白的大天鹅相伴。
    今晚没有月光,星河被乌云掩盖,芦苇叫风吹的左右摇晃,发出沙沙声响,河水深沉,丘陵歪起脑袋,靠着身旁的雌象,它有些困了。
    雌象生了根一般,矗立在河滩上,用长鼻抚摸着小象刚生长出一层金色毛发的头顶,它望着河中正在洗澡的雄象阿宝和另外一头雌象,看护着丘陵,等待换班。
    另外两头猛犸冲完凉以后便会上岸,接替它们的位置,然后这头雌象和身边的另外一头看护丘陵的雌象就可以下水洗澡了。
    为了防止顽皮的小象偷偷溜走,聪明的猛犸想出了这种轮换看护的办法,实际上它们担心的危险只有小象丘陵自己深入险境,根本不曾想到草原上有一群猖狂大胆的恶徒,正在打猛犸的主意。
    狼群趁着夜色,隐没在风中,穿梭在芦苇丛旁,悄然接近,象群浑然不知。
    实力悬殊的双方,一明一暗,数量一多一寡,以有心算无心。
    没有人知道驰骋中的灰雪想出了怎样的招数,可以在象群的拱卫中杀掉幼年猛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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