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艾挂上电话的那一刻起,车里就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笑笑的嗓门不小,季凡泽听了个一字不漏。短短的几秒钟里,他想了很多,不知是该庆幸钟艾终于跟那对父子撇清了关系,还是为那个幼小心灵被伤害到的孩子而叹息?
    钟艾目光黯淡,歪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以及人行道上归心似箭的人潮,不知看了多久。
    突然间,她坐直了身子。
    “你是不是走错路了?”她转头看向季凡泽,眼睛里带着疑惑。
    “没错。”他淡淡的说。
    “我们不是去看电影么?可你怎么走这条路……”钟艾指了指挡风玻璃,视线尽头隐约浮现出一幢熟悉的建筑物轮廓,“那不是人民医院么?”
    “电影改天再看,你先去接沈笑出院吧。”季凡泽的声线平缓,仿佛只是临时更改了行程那么简单。
    钟艾被钉牢在座椅上,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解释,甚至不需要牵动脸部表情,钟艾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缓缓地向驾驶座一侧伸过去,悄然覆在季凡泽的手背上。
    这种莫名的温柔,连她自己都意识不到。
    突如其来的碰触,季凡泽顿了一下,但没有一分一秒的迟疑,他反手握住了钟艾的手。手微微用力,他慢慢地将她整只手都握了起来。
    车速慢下来,周遭喧嚷的车流声、人声统统褪去。
    只有十指紧扣的一双手,清晰地映在彼此眼里,一大一小,紧密契合。
    “谢谢你。”钟艾的嘴唇微颤,眼睛湿湿的,氤氲着雾气。
    季凡泽这个男人,让她说什么好呢。钟艾觉得他是她见过最霸道、最不讲道理,又最骄傲的男人,尤其是他锱铢必较的样子,简直让人无力招架。可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却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刻,给了她最温暖的感动、包容和理解。
    没有错,他只是不想看她伤心。
    后视镜里的女人已经是一副要感动落泪的样子,可季凡泽只是轻轻挑了下眉,低沉的嗓音甚至蕴着一丝调侃的意味:“我只是同意你跟沈笑有来往,跟他爸可不行。”
    “我知道啦。”钟艾甜甜一笑。
    把钟艾送到医院,季凡泽折回海港城。
    本来他今天就是放下公务跟钟艾约会的,现在约会取消,他索性回办公室处理公文了。过了下班时间,办公楼里很安静,只有总裁办公室里有灯光透出。
    虽然季凡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不过鉴于季家家教甚严,他身上基本没有什么富家公子哥的臭毛病。老季总是个很想得开的人,白手起家又懂得放权,把儿子调`教出来之后,他就和老婆到美国悠哉悠哉地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守天下比打天下更难,而季凡泽掌舵季式这几年,硬是把集团资产翻了一番。有人评价他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见识卓越等等,但他却觉得成功没有诀窍和捷径,只有“勤奋”二字。
    此时,白橡木办公桌上亮着一盏温黄的台灯,季凡泽的侧影静悄悄地落在墙上。微微突出的眉骨,俊秀高挺的鼻子,轻抿的薄唇,以及优雅的伏案坐姿……一个完美到令人不忍心打扰的剪影。
    轻轻的敲门声就在这时传来。
    季凡泽蹙了下眉,看了看指针指向九点的古董座钟。
    他坐姿没变,淡声说:“进来。”
    ?
    ☆、蜜方二十九
    ?随着季凡泽那一声“进来”,办公室的门从外面推开,有位长者稳步走进来。
    虽说是六十来岁的长者,但此人保养得极好,加之身上穿着套轻松休闲装,一点看不出年纪。尤其是他那副硬朗挺拔的腰杆和那双炯炯有神的眼,显得精气神儿十足。
    季凡泽原本轻蹙的眉宇在这一秒舒展开来,他赶紧起身相迎,“姨夫,你怎么来了?”
    薛教授跟这位外甥的交情不错,他笑着晃了晃手里的购物袋,“我和你大姨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过来给她选个礼物。顺便上来看看你在不在,嘿,没想到还真给我碰着了。”薛铭林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仪在,而一笑起来就多了几分慈眉善目的味道。
    季凡泽莞尔,亲自给他泡了杯茶,招呼他坐下,“你要买什么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何必自己掏腰包。”
    季凡泽对父母两边的长辈都十分孝顺,薛铭林爽朗一笑,咂了两口热茶,回道:“那可不一样,送女人的礼物要自己选才能代表心意啊。”
    不知想到什么,季凡泽的心思微微一动。
    闲谈中,薛铭林看了眼季凡泽的办公桌。桌案上的文件很多,但一个个文件夹层层叠叠地码放整齐,看起来井然有序、杂而不乱,跟季凡泽这个人一样,很规矩。
    本来就是随便串门子,薛铭林小坐一会儿提出告辞:“我不耽误你时间了,不然你今晚又得开夜车。”
    季凡泽揉了揉额角,“没事,我习惯了。”
    哪知就在薛铭林抬脚出门的一片刻,季凡泽突然叫住他,往他手里塞进个东西,“你帮我把这个拿给钟艾吧。”
    陡然听到“钟艾”的名讳,薛铭林愣怔一下。
    但只是区区两秒而已,他就把外甥和自己诊所的这位小医生联系起来。薛铭林脑中掠过几个画面,快如闪电,又意味深长。
    他捏了捏手上的东西,眼神深邃些许,“阿泽,你为什么不自己给她?”
    季凡泽看似浅笑无虞,可这笑容又有些不一样,仿佛多了一丝莫名的温柔,“要是我拿给她,她肯定不会要的。”那个女人连吃只土窑鸡都要跟他aa制的。
    薛铭林平时看惯了外甥酷酷的模样,现在对方笑得如拂面春风一般柔和,顿时令他浑身直冒鸡皮疙瘩,“好吧,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多谢姨夫了。”
    送走薛铭林,季凡泽想把注意力重新转回手边的文件,却发现有点难度。公文上的字迹渐渐模糊起来,他的视线和白纸黑字之间被一副画面隔开——那是一副由巴掌脸,柳叶眉,翦水秋瞳和粉嫩小嘴临摹出的女人面孔。
    如果今晚的约会没有取消,他现在应该正和钟艾舒舒服服地坐在电影里,说不定他手上还拿着爆米花和可乐。那些原本季凡泽不屑享受,也无暇享受的休闲活动,因为有那个女人的参与竟会令他有种隐隐的期待。可现在倒好,他亲手放走了钟艾,然后自己折磨自己。
    男人的“大度”大抵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介意,心里却难免失落。就像此刻的季凡泽,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口是心非。唉,谈个恋爱怎么这么难呢!
    再看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
    也不知道钟艾到家了没有?
    她又是否真的会听他的话,不再跟沈北有接触?
    正当季凡泽被一种罕见的不淡定情绪围攻时,桌上调成静音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两下。
    拿起手机的一刹那,他的眼角眉梢忽而漾起浅浅的笑意。
    一则短信进来:我到家啦。
    季凡泽现在越发知道自己喜欢钟艾哪一点了。她全然不像有些女人那样,仗着有男人喜欢便拿腔作调或者恃宠而骄。她是那种你对她好一点,她就会付出一颗真心给你的人。比如此时,她知道一个短信就能让季凡泽安心。
    季凡泽没有回复短信,直接发送了视频电话的请求。
    随即,手机屏幕里出现了刚才那张面孔,只不过这次不是他的脑补,而是活生生的钟艾。
    钟艾把手机放在书桌的架子上,小巧的脸蛋占满屏幕。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脑门上,脸上似乎还晕着盈盈水汽,皮肤在淡雅的灯光下白得透明,像是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猫。
    季凡泽看得挪不开眼,弯了弯唇,“你吃晚饭了么?”
    “吃啦。”这就是恋爱日常吧,钟艾笑得甜美,两个浅浅的梨涡里蕴着幸福,“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吃的麦当劳。你呢?”
    “我也吃了。”他说。
    须臾的静默,手机里的影像似乎更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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