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宣说完这番话,直接沿着黑血老人的足迹走了过去。
    他神色泰然,仿佛并没有看到那些围拢过来的外族人。周围的晋人都站得极远,不愿意掺和这场争端。
    “%¥……¥……”一只手伴随着叽里咕噜的赤族语伸了过来,要拦住宁宣。这只手臂的主人正是这群赤族人的领头人,眼看他身高八尺,体壮腰圆,但步伐却是轻盈无声的,好似一片羽毛,竟然身怀真气,是货真价实的真气境。
    那肌肉虬结,如盘龙柱一般的手臂,像是一截忽然探出的长枪,扫来的铁棍,在宁宣的咽喉位置打了过来。
    如果宁宣继续迈步,就会被这手打在咽喉。
    即使这只是寻常人的力量,这一手打了过去,也会危机生命。更遑论这手的主人在赤族中被称作“哈齐木尔多”,其意在赤族语中为“毙牛者”,意思是哪怕一头水牛朝着他冲过来,他一掌打下去,也能将其当场击毙。
    赤族的风俗中,达到真气境的高手,被称之为“得名者”。能从古籍传说、神话史诗之中,挑选一个名号,成为自己现在的名字。
    哈齐木尔多当年就是一掌击毙水牛,因而受到族中许多年轻一辈的敬仰,后来白手起家,建立了手下帮派,以勒索胁迫晋人、强迫住宿买卖为生。
    一头成年水牛,起码有上千斤重,鼓足其蛮力冲击过来,那种威势几乎是常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
    可这位哈齐木尔多,却能一掌打出,以自己深厚的“破皮掌”“催骨手”的掌力穿透厚实的牛皮,直接来到五脏六腑之中。一掌之后,黄牛气势仍在,可数步之后,便当场倒地,再也不能醒来。
    他拿这样的功夫,对付这一个蜡黄着脸的书生,也是知晓此人武功不俗,是个难缠的晋人武者。
    大晋这个矗立在九州大地多年的帝国,现在已然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而这天下之大,八荒六合,向来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北地的狄族、南方的大罗山太平教、世外的天道宫,乃至于各大世家,都是暗流涌动,跃跃欲试,无不想要逐鹿中原,成就一方霸业。
    像是赤族,虽然势单力薄,不求能够参与这场纵横天下之乱局,却也想要独立自主,脱离大晋的掌握。
    大晋立国之根基,就是千年前建立的“大贤学斋”,大晋皇族依赖学斋立国,就此定鼎江山、成就大业。
    而这国本之动摇,朝堂江湖地位之颠倒,也来自于那五百年前,大贤学斋的斋主,被天道宫宫主所击杀的一役。
    这么多年来,许多人翻看这段历史,从中得出一个结论,这样一个帝国未来到底是行将就木还是老而弥坚,就看它接下来所储藏、储备的武者力量。甚至不只是大晋朝,不管是任何一个势力、组织,不管是经商、从政、学文、参军,都和武道有息息相关的联系。
    这是千百年未有之大局。
    而近几十年来,赤族族长就暗中颁布法令,要阳首城内,所有武功有成之同族,若遇到了晋人中有潜力者,能格杀之,就尽力将其格杀,损害大晋朝的根基,便有利于让赤族脱困而再起。
    这位“哈齐木尔多”,怀着这样的心思,对宁宣发出了雷霆一击。这一击看来普通,实际上是要置宁宣于死地!
    不过他也知道,宁宣这个书生看来普通,实际上却是个高手。所以在发出这一击的时候,一双眼睛也如猎鹰一般锐利,暗中观察着宁宣的脖颈、眼神、肩肘等地方,一旦宁宣有任何反击,他接下来就会准备起码六种变招方式,给予此人迎头痛击。
    ——宁宣则不反击。
    他不只是不反击,甚至也不停步伐。
    他就好像全然看不到哈齐木尔多的攻势,也看不出其中的余力,以一种木然乃至于呆愣的态度迈着步子,直愣愣撞向了那钢铁般的手臂。
    这种反应,一下子让哈齐木尔多生出一种些许滑稽、些许愤怒的感觉。滑稽是因为,这小子反映这样慢,怎么也算是高手?愤怒是因为,自己这一番出招变招,都好似给瞎子抛媚眼、在聋子耳旁唱歌、对着一头牛弹琴,在有心人的眼中,不知道会多么可笑!
    即使在场没有高手,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出了丑,因而脸上一红。
    这一红,他手上更多了不知道几分力。
    然后宁宣走了过去,几步跟上了前方的老头,一只手搭了上去,“老人家,等等我。”
    哈齐木尔多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宁宣的身体,又疑惑地皱了皱眉,回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有拦住宁宣。
    刚才那一瞬间,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迷糊感,想要仔细回忆点细节出来,可怎么也想不出来。
    就好像……就好像做了一个梦。
    玉幽子和王冬枝两个女子路过,王冬枝直接跟上了宁宣的步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哈齐木尔多怒火中烧,正想要一掌打杀了这女子。
    玉幽子则在这个时候停下步伐,她倒是看了哈齐木尔多两眼,然后叹了口气,用赤族语说,“你去找个医生吧,要记得多喝热水,用枸杞泡蜂蜜会有些好处……”
    哈齐木尔多一皱眉,“你说什么?”
    他德高望重,乃是真气境的高手,在赤族中被誉为“得名者”的勇士。这次给自己的手下出头,自觉手到擒来,可没想过会受到这种好像是大人关心小孩子般的对待。
    玉幽子纯是好人心态,却没料到好人没好报,这下吓了一跳,用一种嫌弃般的目光看了看哈齐木尔多,撇撇嘴巴,“不喝就不喝,凶什么?”
    她也偏过头,走了过去。
    哈齐木尔多更是大怒,一伸手要对这女人动动手,忽然整个人好像是被人戳中了要害,又好像是个平衡的玩偶打破了平衡点,以一种非常奇怪且不自然的姿势倒了下来,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周围的赤族人都发出了镜湖。
    玉幽子则抖一抖自己的右手,好像是挥洒一下上面不存在的水珠,骄傲地昂着脑袋前进。
    而另一边,宁宣的手刚刚落下,却没有拍中老人的肩膀。
    他手一挥空,就看到老人已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子,看着自己。
    “不错,不错。”黑血老人笑了笑,脸上的皱纹成了一团,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继续来,跟上我。”
    他刚说完这话,宁宣手就一动。
    宁宣手一动,他身子就一缩。
    两个人几乎在同时动作,却也保持着同样的距离。
    宁宣脸上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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