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他一如往日每次那样醒来,在郊外的别墅里,幽暗寂静的画室,独自一个人,嘴唇因为经常性的自我舔吮而干裂,腹中饥饿活像几百年没进过食似的。
    唯一和往次不同的,他嘴里含着颗蓝莓味的薄荷含片,恢复意识时含片还没有完全融化。
    这说明,在醒来之前,他并没有睡觉。
    当然,除了这个,还有他写在画纸上的留言。
    第一,不准顶着我的脸故意去外头招摇撞骗徒惹事端。
    第二,不准吃火锅。
    第三,绝对不准再带别的女人回家同睡一张床。
    第四,我要结婚了。
    前两条要求,都是往次醒来他必备的叮嘱。第三条当时看还没那么敏感。这会儿被她亲了之后再仔细品味,很难不让人怀疑她和他已经有了交集,或许更亲密。
    臭不要脸,上次明明告诉过他离她远点!
    还有第四条,结婚?
    当时醒来的时候,的确发现了他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戒指,而且在画布旁还放着一个丝绒盒,里面有另一枚女戒,看样子像是他没来得及送出去的,送给谁呢?
    恭律冲完澡,穿好衣服,回到客厅时,她正捧着茶几隔层里的那本画册翻阅。
    简一言朝他看过去:“为什么把自己易容得伤痕累累出去做事?”
    “让自己更可怜么?”她又问。
    “不过,你应该不缺钱。”她自圆其说。
    恭律抓起茶几上的烟,给自己点了根,纳闷儿咕哝:“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他的钱又不是我的。”
    竟然就这么承认了,简一言难免意外了一下,拍了拍沙发旁边的位置:“跟我仔细说说呗。”
    抽着烟呢,怕呛着她,恭律没坐过去。
    他去书房把那椅子拎出来,还把窗户打开流通空气。这个举动挺让简一言心情愉悦的,虽然更多的愉悦来自于他的坦诚。
    “我有病。”他说。
    这个问题简一言早有猜测:“双重人格么?”
    恭律掀眸看了她一眼:“他是这么说的。”
    二十一年前,他还是被人贩子拐卖过来行乞的一个可怜小孩,计划逃跑过程中被他的师父救了,他师父给了他一个干净的生活,帮他请心理医生,还教他画画。
    他拿下全球性的抽象派代表大奖那年,正是他师父去世的那年。
    许是小时候的安稳寄托全部都来自于他的师父,自那以后没多久他便患上了双重人格。
    第一次出现这种症状后,他醒来发现自己虽然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睡觉,但日期却过了一个礼拜,他直接吓到自闭三个月。
    第二次情况一模一样,他去看心理医生。
    医生给他催眠,发现他的防备心比以前重了很多,隔了一堵厚厚的墙,完全窥知不到。
    医生觉得他可能是双重人格。
    互相没有记忆的那种。
    恭律抽完烟,坐到她旁边,身体靠在沙发上,继续说:“这些都是他留言告诉我的。第一次收到他的留言是他第三次犯病的时候,就是我出来的时候,他对我进行了严肃警告,让我很不舒服。我觉得他在否定我,明明我就是他。我当时很生气,就想着报复他,我选择他人生中最难堪最害怕的过往。”
    “做乞丐是你对他的报复?”她不确定地问。
    “不行?”恭律黯然道:“我已经很乖了,第一次出来我也害怕,我在他的别墅里饿了好几天,能吃的都吃了,害怕他的助理看穿我,我甚至不敢让常春进门。”
    “常春……现在还不知道?”她觉得不应该。
    “不,常春知道。”
    但却是后来才知道的。
    好像是第一次报复他,装成乞丐的那段日子,等到三个月后再次醒来就看见他的助理守在床边。
    常春初次见他时的态度,非常不友好,这让他觉得非常委屈。
    于是在自毁形象这件事上,愈发地变本加厉。
    那次,是第一次让媒体关注到他这个乞丐。
    说起这件事,恭律笑了:“他的留言气急败坏,可拿我没办法。这才有了现在的彼此商量……”
    “嗯,早该这么做了。”简一言欣慰说。
    她环顾四周,想必这里就是他们俩商量好的住所吧。
    “我不太喜欢他。”恭律拨弄着她背后的头发:“我想取代他,他太自负了,很讨厌。”
    背部被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挠得痒痒地,简一言往后靠,压住他不安分的手,轻笑了下:“说什么呢,你就是他,他就是你,你们应该握手言和,接受对方。”
    恭律兴趣恹恹地把手抽走,似乎不太高兴了:“你也觉得我没什么才华,比不上他?”
    简一言:“怎么会?”
    这可不是她过来试图挑明这件事的初衷啊,于是她抓过茶几上的画册扬了扬:“比他厉害多了。”
    恭律眸光微闪,撇过眼看向别处嘀咕:“这是他画的。”
    “骗人。”简一言翻开画册最后一页,指着龙飞凤舞的字迹说:“他可写不出来这种字。”
    恭律俊脸一红:“我知道,我没他写得好看……”
    唇上一软,她又贴了过来,堵住他的呛声。
    简一言发觉自己,真的很喜欢凌虐他干裂的唇,这让她觉得自己在和目标人物针锋相对时,自己是占据上风的。她想要利用乞丐恭的目的趋于明显,对他不公平。
    她必须遏制。
    她明确喜欢目标人物,不论是哪一种的他。
    这天气说起来也是怪,连降了多日的雨,晚间竟然停了。
    简一言挑开阳台窗帘一角,看着外头说:“我们出去玩吧?”
    恭律有些讶异,毕竟这就是他刚才心里头准备提议的,竟然和她想到了一块儿去:“约会?”
    她走过来:“行啊,什么方式的约会都可以。”
    恭律隐隐地把这当做暗示:“以什么名义?”
    简一言发现了他的萌点,好比纯情的高中生,央求自己刚交往的女友承认他男朋友的身份。
    她牵起他的手,回答:“恋爱的名义。”
    真的,好一个恋爱的名义。
    电影院似乎成了情侣们约会的必备场所,明明点了部精彩的科幻动作片,但碍于片中短短两分钟的亲热戏,就带动了影厅里的诸多情侣情话连篇不够,还相互依偎,手拉着手,你侬我侬亲来亲去。
    恭律听着声儿看着画面,止不住地红了脸。
    耳畔忽然掠过温热的呼吸,他还没来得及躲得开,耳垂便被两片温热的薄唇轻轻含住了。
    他颤了一下:“干什么?”
    简一言吻着他耳旁的肌肤,很小声音问:“害怕?”
    恭律握紧扶手,压着嗓子:“说什么屁话。”
    不怕就好。
    简一言又去吮他的耳垂:“这么多人看着我们,你怕也行啊。”
    他们坐在最后一排,最后一排差不多就他们俩,哪有她说的这么多人会回头看他们。
    恭律心知被调戏了,想说什么怼她一怼,但话到了嘴边时,耳垂再次被重重地吮了一下。
    他紧咬牙根,勾住她后颈,偏头堵住她的嘴。
    出了电影院,两人的嘴唇都是红艳艳的。
    简一言借着光亮观察,歪了头笑话他:“像涂了口红。”
    恭律神色淡淡掠她一眼:“你也好不到哪去。”
    “哎唷,你好意思说啊?还不是你亲的。”简一言摆出一副我就有理的样子,两手环着胸挑衅道:“我是女人哎,涂个口红怎么了,总比平常不涂的时候好看吧。”
    恭律底气不足地轻哼了声,不准备反驳。
    而且,他总感觉周围的人们好像会趋于目的地看过来,逼得他不得不戴上一次性口罩。
    #恭律#两个字登上热搜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闲暇之余,简一言抱着手机刷微博:“你觉得他会不会气死啊?”
    恭律从厨房探出脑袋:“气死了正好,以后我陪你。”
    简一言唇角翘翘,对着他摇了摇手机说:“没想到啊,画家比明星还要受社会关注。”
    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恭律没想到。
    常春也没想到,掐着他们吃饭的点赶过来:“您怎么能不和老板商量过,就在大众前露脸呢?”
    听听这话说的,怎么那么让人不愉快呢。
    简一言咽下食物:“常助……”
    “简小姐,”常春打断,语气非常得严肃,“我在和老板说话。”
    “但我不想和你说话!”恭律不能容忍她被欺负,冷眼瞧去:“你老板没告诉你怎么尊重别人?”
    常春立刻放低了姿态,微微低垂着头说:“恭先生,老板和她已经断决关系。您整这么一出,不仅损坏老板在媒体界形象,还会给老板带来私生活方面的麻烦。”
    简一言挑眉:“严格来说,恭先生也应该是你的老板吧。”
    常春看了她一眼。
    恭律坐到她旁边,揽她的肩同仇敌忾:“我也是你的老板吧?”
    常春忽然想到几年前老板签给他的协议。
    协议里明确说明,在非他本人意识期间,恭先生过份的要求可以忽略,还要加以引导回归正途。
    但这两个狗男女……
    不是,这对情侣,到底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
    墙壁上时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了晚间八点半,距离午夜十二点只有不到四个小时,这就代表乞丐恭这次停留时间只剩下三个多小时。
    简一言在茶几旁的地上放了个坐垫,人坐上去,盘着膝。
    恭律拿来纸和笔,说:“求和什么的多没面子啊,而且他也不一定会同意,你要不要再考虑?”
    简一言:“我就问你,你想不想每天都看见我?”
    想。
    他当然想。
    虽然感情没有那么浓烈,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举足轻重的。
    恭律舔了一下唇,唇上有些微刺痛感:“写吧。”
    简一言下笔,先写了“你好,亲爱的自己”这几个字,又停了笔和他商量说:“我们简明扼要说吧?你来讲我来写,越简单越好。”
    恭律点点头:“第一,不准虐待我的嘴唇。”
    简一言莫名其妙眨了眨眼:“所以不是唇炎,是他故意把嘴唇弄成这样子的?为什么啊?”
    恭律委屈:“我喜欢吃火锅,很辣的那种,但他好像不喜欢,说是生理不舒服。每次他都叮嘱我不要吃火锅,但我就要跟他杠。”
    生理……
    不知想到什么,简一言点点头倏地笑了:“还有呢?”
    恭律继续说:“第二,不准把颜料画在我的脸上。”
    简一言写写,又停了:“你们之间的说话方式,只有‘不准’?”
    恭律依旧委屈:“是他先这么对待我的,我只是照葫芦画瓢。”
    画家恭的确在某方面会有严重的命令倾向,他说的没错。
    简一言:“这样吧,”她突然把写了两条的这张揉成一个纸团丢进垃圾桶,换了下一张:“我们试试换种方式和他说话,好么?”
    换种方式,有可能就是放低姿态主动求和。
    这也太别扭和丢脸了。
    恭律撇嘴:“让你来写算了,我回屋睡觉。”
    说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简一言没有耽搁时间,刷刷刷地写完两句话,关灯回了卧室。
    那个说回屋睡觉的人,果然已经躺上了床,手机屏幕莹白的光亮映照在他脸上,大概察觉她进来的动静,立刻把手机息屏了。
    此前已经洗过澡,这会儿直接睡觉就得了。
    如今这个气温虽然不太热,但冷也挂不上。俩人盖的就只有一床空调被,同床共枕一个礼拜,他们什么都没做,这是真的。
    简一言从背后抱住了他,察觉他身体微微僵硬,愈发确定乞丐时期的他,纯情得像个高中生。
    “恭律,抱抱我好么?”她手指在他的背上画着圈圈。
    女人的声音刻意放软,听起来甜甜腻腻,拒绝不了。
    恭律听话地翻了个身,将她扯进怀里搂住,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好奇的:“你和他……”欲言又止地顿了顿:“算了。”
    私事儿,本不该拿出来一提再提的。
    不过简一言很了解他,也明白他们虽然坦白关系,但在男女方面却清清白白没走到那一步。
    她额头抵在他的下巴尖,仰起来换个角度就能亲上去,事实上她的确这么做了:“你在意这个?”
    对她的火热,实在让人有些招架不住,恭律赶紧阻止了她。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我喜欢你。”
    简一言很轻地“嗯”了声,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觉右手某根手指被套上了一个凉凉的东西。
    牢牢卡在她的无名指上,扎了根似的火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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