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都,义信大学,这座位于兴都还剑湖畔,占地甚至延续到了兴都皇宫的大学,是叶明帝国目前占地面积最广的大学,没有之一,连京师的应天府皇城大学和主体搬迁到了南京承天府(广州)的复兴大学都比不了。
    作为叶明帝国成立的第一所近代大学,义信大学从最开始的注重儒学和历史人文类的专业学院,逐渐开始扩散到了几乎包括所有门类的综合性大学,毕竟处于红河三角州的广安省,是叶明最重要的三个工业基地之一。
    除了在工业上的地位举足轻重以外,广安省在叶明帝国内部政治中也占有一席之地,从义信大学出去的广安籍官员、豪商、科学家遍布全国,如果要加上临近广顺省的话,人数会更加多。
    不过这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这些走上了人生巅峰的广安、广顺人上人在介绍自己的时候,却很少提自己是广安人或者广顺人。
    一般他们都是直接介绍祖宗的,姓王的就说自己是太原王或者琅琊王,姓陈就说自己是江州义门陈后裔,至于其他姓的也多有攀附。
    最夸张的莫过于陆军大都督府都督,北河伯武文勇,这家伙已经攀附到了洛阳白波武氏的头上去了,成了则天大圣天后堂弟的后裔,脸皮之厚,绝对让人叹为观止。
    而随着这些年兴都的进一步发展,这座原本叫做升龙的城市,再也看不到一点安南的风格了。
    安南米粉变成了广安米粉,安南春卷叫做广安春卷,除了这些以外,粤式的饮食风格完全覆盖了整个兴都,粤式茶楼,粤式早茶,粤式烧鹅和白切鸡,甚至连口音都在朝着广州白话的方向趋同,他们已经比改名为南京承天府的广州更广州了。
    这其实是叶明帝国的一个特殊现状,这些年可不比往年,往年虽然下南洋的汉人有钱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队伍,但基本还是处于被压榨的地位,很多时候不过是欧罗巴白皮养着的奶牛。
    但自从复兴大帝复兴华夏后,那就不一样了,华人一跃而称为了南洋的人上人,在南洋,一口带着口音的广普那就是汉人老爷的明证。
    其实不单是新三广的人不愿意提起安南这个词了,就连分散到了东南亚的苗族人都开始坚称自己是南迁的汉人了,他们还认为华夏始祖不应当只是炎黄两位,而应该是炎黄和蚩尤三位。
    大量的南洋苗人身居高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和内地苗人联手,致力于推动蚩尤进入华夏文明始祖的行列。
    每年在义信大学、南洋大学、东林大学、应天皇城大学等著名大学中,赞助炎黄时期部落文化研究的经费都是不用政府拨款的,因为自有人资助,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至于泰国,那就更热闹了,原本的却克里王朝采用的是唐暹混一的招数,这些由傣族人南迁形成的泰族人主动吸收下南洋的华人,大量的华人在暹罗娶妻生子,只不过要想在暹罗混得好,那么他们的子孙就必须暹罗化。
    郑信如此,却克里家族的拉玛一世也是如此,暹罗各地的掌权昭披耶和披耶都一样,大多数往上数都能数到几个华人祖宗,但他们身上的汉人印记只留下了很少很少的一部分,整体是以暹罗人的面孔出现的。
    可等到大明覆灭了篡位的却克里王朝,重新将此地收归国家,并安排镇南藩治理后,全暹罗兴起了轰轰烈烈的认祖归宗的活动。
    人就是这样,当华人不吃香的时候,为了生活他们成了土著,当华人崛起后,他们所有的华人祖宗又被他们从地窖里请了出来,在现在的暹罗,泰族人已经几乎没有了,只剩下了华族泰人这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恒福瑞酒楼,这个兴都最豪华的粤式酒楼中,今天就有很多这样的新华人在聚会,很多地位还不低,不过更多的,还是广安的汉人。
    酒楼三楼是整个酒楼最好的位置,可以俯瞰整个还剑湖,在兴都没有点身份的,根本定不到这里的位置。
    今天还没到中午,恒福瑞的三楼就已经高朋满座了,各种粤式早茶美食流水般的送了上来,不过围着这张巨大桌子坐着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特别是正中这位,他是义信大学的山长,广安著名大儒范贵适。
    这位爷可不是一般人,他是广安本地人,教过的学生遍布各地,叶明帝国的广安籍官员中,超过四成都是这位的学生,足以称得上是广安名宿,当年叶皇帝还在兴都皇城当明王的时候,他就是皇帝的座上宾了。
    “咳咳!”令人尴尬的沉默后,范贵适还是开口了,“诸位不用如此灰心,虽然今次我们被东林大学那些老贼们阴了一把,成了反方,但切记不可就此妄自菲薄!
    那东林大学不过是江南士绅自建的所谓大学,咱们义信大学之名可是来自陛下之祖上,抗清大英雄义信公。
    而义信大学又是陛下亲手建立的第一所大学,最初校址都是选在兴都皇宫中的,榕城忠壮郡王林公逢吉就是我校的第一批学生,此等辉煌的历史,更远不是那些无锡老贼可比,东林党都治亡过天下一回了,竟然还不知反省!”
    嘴上说着不生气,可看范贵适的白胡子乱斗抖的样子,显然给气得不轻。
    他口中的反派指的是叶明朝廷最近派下来的一场政治任务,那就是为北美土著是殷商后裔造势,中枢内阁下达了皇帝的圣谕,要求个大学拿出‘切实’的证据,要‘详细’的考察、考古,证明北美土著就是殷商后裔。
    不过这种宣传嘛,肯定还是还要讲究一下手段的,你要直接上来大战旗鼓的宣传,全国上下口径统一,他只要不傻,就知道这定然是有猫腻的,所以呢,需要选一家来当反对派。
    不过这反对派很不好当啊!你要是反对的无力,人家肯定明白你是在放水,但要弄狠了也不行,因为北美土著是殷商后裔云云,这很有些站不住脚,你要是发力发猛了,把正方给弄翻了,那还得了?
    所以这个吃力不讨好,又还要极为讲究分寸的事,压根没人敢接,于是内阁就让从礼部分离出来与国子监合并而成的国民教育部来定,国民教育部当然也不会当坏人,于是就搞了个公推。
    这就把义信大学给害苦了,兴都虽然工业发达,又是叶皇帝的龙兴之都,可是呢,由于偏处东南加上原本是安南之地,所以经济和教育上有地位,但政治上的地位却渐渐没落了,加之隔得远,等义信大学代表到达京师应天府后,就已经被以东林大学挑头的东南学派们给安排了。
    他们‘真心实意’的给义信大学一顿吹捧,只把义信大学的代表副山长给吹的晕头转向的,顺顺利利的就让他们成了持反对意见的反派,其余大学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朴素’情感也跟着顺水推舟了一番。
    义信大学四个副山长之一的陈文纪吃了一口虎皮鸡爪后就叹了口气,这位原本是广顺巡抚,不过干了三年就因为身体原因退了下来,随后就被范贵适给请到兴都,当了义信大学的副山长。
    “范翁,依在下看来,今次成了反派,其实倒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义信大学长于儒学与文史,虽然东林大学等处于江南文华之地,但实际上对于新儒学和新百家,他们的理解是不如我们的,因为这是陛下当年为我校注入的学魂,推陈出新、与时俱进也是我校立校之本,今次报纸辩论,如果我们应对得当,说不定反能成为我校大放异彩的好机会。”
    “陈翁说的有理,我等偏处南疆,在中原露脸的机会不多,这确实是一个展示我义信学子风采的好机会!”
    陈文纪说完以后,另一个副山长,前大学士府首席大学士吴时壬的儿子吴开典也附和了起来。
    听到这些,范贵适的脸色好了那么一些,可话是这么说,处理得好那肯定是大大的长脸,可要是处理不好,那丢脸也会丢的不是一星半点。
    不过,脸色稍霁的范贵适没想到,陈文纪的下一句话就捅到了他的心窝子上,也是范贵适最不愿提起的话题上。
    陈文纪阴沉着脸拿出了一张画在宣纸上的表格,这种后世玩意也是叶皇帝带来的,因为好用,所以叶明帝国各大学都在用。
    “今日既然大家都在,我就想跟范翁和大家说说以前不愿意说的事,这张表格是我义信大学最近五年的招生统计,可以看见的是,我校的录取分数,从最开始最低录取为六百六十分,到了今年,已经降到五百八十分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招收到的学员质量是在不断下降的,而且不是某一年突然下降,而是呈每年递减的趋势!
    什么是我义信大学最大的危机?不是江南学派和岭南学派之争,也不是新旧儒学之争,而是我们兴都虽然号称第五京,但实际上在政治上越来越被边缘化了!
    说直白点,兴都这座城市,已经无法支持义信大学这块金字招牌了,看看复兴大学吧,老夫就是广顺省顺化府人,我是看着复兴大学怎么在顺化被建起来的,更看着从顺化走出去了多少能臣猛将!
    可是现在呢,复兴大学已经在申请整体搬离顺化,全部到南京承天府去了,顺化的本校将会变成一个单纯的研究机构,究其原因,就是顺化太过偏远,成不了复兴大学的助力不说,反要拖其后腿!
    今日之顺化,就是明日之兴都,范翁、诸位,宜早作决断啊!
    上海府乃是朝廷一等一的繁华之所在,也是交融荟萃之绝佳宝地,更靠近京师兼蓄苏浙赣皖之精华,我义信大学只有壮士断腕搬到上海府,才能重新立于全国大学之巅!”
    好家伙,这位原来是个投降派啊!嗯!其实呢,也不算是投降,兴都这些年的行情其实大家都是清楚的,虽然是全国有数的工业城市,但确实已经支撑不起义信大学这种规模的大学了。
    恒福瑞酒楼中,尴尬的沉默过后,接着纷乱的交头接耳声就响起来了,脸色肃然甚至不满的,是建校就在的老人,面带向往的,多是新来的教授。
    。。。。
    复兴大学整体搬迁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义信大学又开始了风吹草动,但这对于叶开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他会同意复兴大学搬迁,那是因为广顺的顺化府确实支撑不起复兴大学了。
    在原本属于安南的新三广中,北边的广安省是煤铁工业基地,也是产粮大省,南边的广南产粮更是可以在叶明帝国排到前五,同时商业极度发达,而且是开发九龙江平原的重要后勤基地。
    而位于中部的广顺就尴尬了,产粮一般般,没什么矿场,商业也一般,除了会安港是大陆和南洋贸易的重要补给点以外,整个广顺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所以作为广顺省城的顺化府,确实是支撑不起复兴大学这块招牌的。
    但广安不一样,特别是兴都,这可是有重要意义的,它是叶开收复交趾的见证之地,对于消除已经形成的京族,更是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他还是朝廷显示把新三广汉人当自己人的标志,在叶开这里,兴都的功能只能加强,而不可能削弱。
    御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刚回到京师应天府的小团子笑嘻嘻的走了进来,虽然叶开怕把他给累坏了,没有让他即刻返京,但小团子还是日夜兼程赶到了。
    在小团子身后跟着三个穿着绯袍,胸墙绣着锦鸡、孔雀等图案的高级文官。
    为首的陶澍现在是直隶巡抚,天下第一的督抚阁部,要知道陶澍今年还二十六岁啊!是叶明帝国最年轻的一省封疆。
    明眼人都知道,等他成长起来以后,已经当了七八年左相的辜礼欢和右相吴仁静这一批人,就要退下去了,这位绝对是朝廷未来的左相人选。
    而陶澍后面跟着的,是胸前绣着孔雀,但走路却有点一瘸一拐的张振方,这位出身于第一代汉儿效节军,并在决定安南归属的马江大战中被打断了腿,而落下残疾的广安人,已经升任上海知府了,而上海知府也是叶明朝廷唯一的正三品知府。
    陶澍参见叶开后,悄悄往后看了一眼,别人可能不清楚,但陶澍知道,这位张知府,那才是皇帝最信任的人,远比他这个看起来的天子第一宠臣更心腹,因为他不过是把皇帝当成千古一帝看,张振方可是把皇帝当神仙看的。
    走在最后面的,那就是刚满二十岁的林则徐林文忠公了,不过官运亨通的林则徐最近几年又升不动了,被叶皇帝扔到四川的夔州府和甘肃的平凉府做了几年知府。
    对一般人来说,二十岁当知府,那是祖坟冒青烟都不一定能有的好事,但对于林则徐来说不是。
    他可算得上是半个在皇宫长大的,林逢吉的政治遗产一半给了个他唯一的儿子侯官伯林从义,一半就是给了林则徐的,这样的经历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
    不过外面虽然议论纷纷,林则徐却一点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皇帝这是在磨炼他,在打磨他,等到他拥有了足够的阅历和能力,叶明帝国的高官还不是任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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