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怎么这么半天还是没有到底?少一冻僵的身体好像棒槌在空中直翻个儿。他心说,这比从杉霸公身上坠下那次的时间还要长,难道和下坠的距离没有关系,而是和心里的时间标杆有关系?
    也就是说,其实并不久长,只是少一自己觉得下坠了很久、很久啦,仿佛都经过了许多个季节的轮回更替。
    “嗯哼——”有人在清嗓子。
    声音浑厚有力,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却依然清晰得闻。
    他还在向下坠落着,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坠落的速度有多快,也清楚地知道下面冰冷的地面正在等待着自己。
    是的,从山顶落地可能只是几分钟的时间,而在少一的心里,却一直在进行、在迫近……
    如若听之任之即便是在梦中,难道自己也任之一直坠落永不停歇?!当少一这样自问的时候,他不禁挣扎着企图睁开已经冰冻住的双眼。
    好像抬起一座大山一般,少一费力地张啊张,终于张开了一条缝。
    他其实早就猜到了:自己会在睁开眼睛的一刹那落地,正如人会在露珠滴下花蕊的一刻自然地醒来一般。是的,少一睁开眼睛,自己的脚正稳稳地落向地面。
    啊!原来是心魔!
    “你醒不来了吗?”那个声音问道。
    地面显得更近,可以看到自己的脚面,然而,自己的身体却是在云层的上端。
    虽然依旧遥遥无期,人与地相距千里,心,却离地面越来越近……
    少一就这样置身于半空,这里,又黑又冷的,没有太阳月亮和星辰的陪伴,无尽的黑暗里,中有陌生的声音悉悉索索地在耳边缠绕。
    他突然好想哭。
    “哭,没有用,你想知道答案吗?”那个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
    少一使劲点了点头。
    ……
    相持沉默了了许久,那个声音终于再次开口:“向下看。”
    “我害怕……”少一并不掩盖自己内心的恐惧。
    “向下看!”
    少一只觉得自己就要紧张得窒息了,然而,他还是听话地照做了。
    此时,冰冷的孤山山峰正向他一点点地逼近,长风拖曳着乌云,和山峰一起,好像站成一队列的神怪。
    神怪们高高低低地布阵,守护着云海中露出的那个睡梦中的小姑娘,和小姑娘身边守候着的冰原狼……
    转眼,海市蜃楼烟消云散。少一挥动的手错愕而悲痛地停于半空。
    “走起——”声音一出,就有不知名的力道在发力。
    迷雾从耳际快速飞过,少一不能自制地又一次下坠起来。
    此时,映入少一眼帘的,是似曾相识的山谷,山谷里静寂、清澈的小溪,然后,是大片大片高大、茂密的森林,银叶招展。
    ……
    少一以翱翔的姿势俯瞰着大堰河村——从甘花溪上的第一个吊桥边,到村头“豹头牛肺”风水极佳的玉汤池,每一片草,每一块瓦,他都看得仔仔细细……
    草屋的窗下,何仙姑一边将娃儿蹬开的被子重新给盖好,一边拨弄着油灯。
    牛棚的大梁下,冷娃正在挨罚,倒挂金钟。
    “那少一果然不同凡人,孩儿若不是跑得快,恐怕……”南岩唯唯诺诺地对父亲解释着。
    “孩儿,要少康剑‘服管’那得需要功底,少一未入剑道,再好的剑对于他来说也是废铜烂铁一个。”南尚不屑地讲道,可是南岩不这么认为,落落寡合地将头别向窗外。
    村长耿丁的院子正如少一所料的一样,空落落的。此时,耿丁正盘腿坐在炕头,双眼微微闭合……
    屋后的老槐树一日既往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看到后院屋檐下那一排大腹便便的空酒坛,少一知道老丁头自己在家硬是没舍得亏待他自己。
    “哗啦啦——”
    这并不是甘花溪的流淌的声音,伴着声音,天边浮现繁星点点,听,都不是,不是“今夜星辰今夜风”的声音,而是村头那棵老银杉树。夜色中,它显得分外孤寂冷清,这种冷清的“哗啦啦”,直叫人心碎。
    纵览西山全境后,少一本以为这场“神游”便该结束了,哪料到自己竟朝着东方发白之处飞升而去……
    眼皮底下,一座座高山如同蝼蚁一般,在变小,玩消失。
    ……
    此处,灯火通明犹如白昼,亭台楼阁林立,街道交错有致,大小房屋寺院更是不计其数……
    看四周有护城河环绕,少一猜测,莫不就是私塾里的老夫子曾提到过的那个东方文明国度——大周的都城云中?!
    俯瞰此城,城池竟足有千个大堰河村的大小,其阁楼之高,非大堰河最高建筑剑阁可比,其万家灯火,让大堰河村的傍晚犹如星河中的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星。
    拿耿丁所讲授的天地方圆来计算,少一觉得此城大小大概得东西宽近二千九百余丈,南北长二千六百余丈。其正中一条贯通南北的皇家大道,宽度足有五十余丈。
    皇家大道向南,直抵城南那座绵延千里的悠悠南山脚下,向北,可达守卫森严的城中之城——紫霄皇城。
    皇城气派恢宏,四座大殿依山依次巍然屹立,宫灯旖旎,觥筹交错,想来是在庆祝着什么。
    皇城一角,废弃的一口古井被枯叶所填,不知为什么,少一俯瞰的时候,心头会不觉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悲痛。
    皇城北门外此去数十里,一个荒岗上的一座没有碑文的土堆。不知怎么,于荒岗上空少一竟然悲从中生,比在古井上空难过得更甚……
    皇城正南,一处风格迥异的建筑引起了少一的注意,他正要靠近一看究竟,那声音开口道:“该走了!”扯了他不由分说地凌空而去。
    ……
    沿着北直道一直向北,穿过无数的群山、荒漠,少一飞临“绝境长城”。
    那里,一个年轻的将领带着一种坚毅的神情,屹立瞭口,深色的肌肤好像经过了风雪的磨折和洗礼,诚然将一个生死考验已经置之度外的边关爱国者。
    “绝境长城”一晃而过,此时少一默默注视着死寂一般的国度。他眼前便是庚明大陆极北之境——鬼方国……
    比起长城南侧边镇的星星灯火,鬼方王庭大帐里的火烧得更旺。帐外铁甲狼兵护卫层层,看似,鬼方将领正在秘密探讨着什么久而未决的难题。
    突然向南极速坠落……南国歌舞承平的旖旎之乡,却传来书声琅琅。
    书城内,学子正在研读一本摊开的古籍……
    好奇的少一正待仔细观瞧这藏书楼上的古籍,想多逗留片刻,东方海平面上已经开始泛白。
    “该回去了。”声音不由分说地唤他。
    ……
    “呼哧——”
    少一只觉大半边脸湿漉漉、冰凉凉的,好不容易,他张开双眼,此时,太阳已逼近中天。
    白幽硕大的头颅似乎就要压在少一的脸上了,哈喇子还在不住地滴落着,在他脸蛋上留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冰塔。
    白幽整个身子压在少一身上,他一时想翻个身都困难,这倒把一旁起早准备烤肉的咕咕给笑岔了气。
    ……
    没有藤条做的雪鞋,少一和咕咕每迈出一步都极其费劲。
    昨夜所见诸多景象,此时还不时从脑海深处跳将出来。
    少一也曾想跟咕咕分享自己的梦中“奇遇”,却见她只顾跟在白幽屁股后专注地向更高处攀爬,也就不再多话。
    随着不断向上攀登,积雪反而越来越少,很快,露出狰狞的黑色岩石。
    白幽在凸起凹下的黑岩堆中跳跃自如,很快便消失在他二人的视线内,不一会儿,一不留神,白幽又出现在某块黑岩的后面,端坐着静等咕咕。
    “我看到了!”咕咕扭头兴奋地告诉少一。
    “你看到什么了?”
    “无忧洞……”
    少一将信将疑地继续按照自己的速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咕咕却明显加快了自己的步伐。
    此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片刻功夫,整个天空都像被灰蒙蒙的云层给全部吃下去了似的。
    少一不得不加快步伐。
    眼前,一道光溜溜的崖壁挡在眼前,两侧并无任何路径。
    若羊皮卷所标的是准确无误的话,那么,无忧洞就该在眼前。
    “莫非无忧洞在这悬崖之上……”咕咕说了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一块平整光滑的岩石引起了她的注意。
    咕咕在岩石周围绕着走了一圈,她伸手去摸那平整的表面:“这绝不是天然形成的,无忧洞就在咱们眼前,羊皮卷上标注的没有错!”
    二人将视线落在眼前的悬崖上。
    少一三步并作二步,径直走向崖壁,他伸出双手仔仔细细去摸每一寸岩壁。
    岩石冰冷而坚硬,很快,便将少一的热气给消耗殆尽。
    天空飘起了雪花,而崖壁上却未见一片雪花落下。奇怪,雪花全都顺着崖壁落在了少一的脚下。
    “或许是咱们诚意不够?!”咕咕这个宗教信徒一向善于自省,她坐在那块光滑的岩石上,白幽依偎在她身旁。
    ……
    雪停了。
    突然,白幽爬了起来,对着黑暗中的东方仰头长啸。
    新月照澈孤山雪,此时,咕咕似有感慨,轻轻地说了一句:“又一天结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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