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冉操的信,还是被谢道韫打开了。
    虽然谢玄嘴里说着相信这个表兄,可事到如今,已经不是单纯的两人之间信任不信任的问题。
    谢奕吐血昏迷,病重如此,若是稍有万一,那这件事情怎么说,也和这个表兄脱不了干系。
    那将来,二人之间便算是血仇,谢玄作为人子,再喜欢这个表兄,恐怕也只能与他决裂了!
    这样的一种情况,让一向喜爱表兄的谢玄,无疑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所以,谢玄抓着信,许久都没有勇气去拆开。
    其实谢道韫也面临着这种压力,可她作为一个女子,却不弱于男儿。
    相反,谢道韫还比弟弟谢玄的承受能力更强!
    她打开了信件,细细地品读着信件中冉操的文字,不禁感慨顿生,心中五味杂陈。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了,可他却还在东山毫不知情,写信来也只是告诉她赈济灾民要注意的一些事项,又指出来这样赈灾会产生许多弊端,将来恐怕还是会酿成恶劣的后果。
    父亲病重,谢道韫这个时候,还有心思赈济灾民吗?
    谢道韫她还真有!
    劝慰一番谢玄,然后让弟弟陪着父亲,谢道韫整顿衣冠,唤来仆人,打算连夜求见陆纳。
    来到陆府,当时街道上已经是灯火阑珊,一派冷清。
    谢道韫就站在陆府门前,然后让仆人递上拜帖。
    门人接过拜帖,但是许久都未来回复。
    终于,大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等到的还是那个门人,可那人却说道:“谢家小娘子,我家郎主已经歇息了!”
    很显然,这是回绝。
    陆纳不想见她!
    谢道韫不禁皱眉,连忙说道:“烦请告知陆使君,我有来自刘郎君的书信,急需拜见于他!”
    “郎主说了,谁也不见!”门人根本不给谢道韫再一次机会,便关上了陆府大门。
    谢道韫其实也清楚,陆纳并非是不想见她,而是烦了不肯见她。
    这个时候陆纳肯定以为谢道韫来找他,是为了谢奕的事情。
    谢奕仅凭带有强烈个人憎恶色彩的三言两语,便想要他陆纳这个会稽郡相取人性命,这才陆纳看来确实是无理取闹,所以陆纳在谢奕昏厥之后也只说了四个字:草菅人命!
    太把别人的性命当成儿戏了!
    吃了闭门羹,谢道韫却并没有马上离开。
    相反,她反而上前两步,上了身前的台阶,站到了陆府门前。
    天气寒冷,风吹刺骨。
    未若见到小娘子神情凝重一副不肯离去的样子,便上来给她添了一件外袍,说道:“小娘子,天冷风寒,我们……还是回去吧!”
    “是呀,这天越来越冷了!”谢道韫抱着自己的双臂,头一次感觉自己有些无助,感觉自己很无能。
    一夜寒风,吹皱了池水凝冰,也吹得无数穷苦百姓寒民,皓首白头……
    有道是红颜易老,弹指沧桑,瞬间黑发便白,凋零了朱颜。
    其实,真正易老的,是人生。
    真正脆弱的,是生命!
    站在陆府门前的谢道韫,因为寒风的缘故,吹得她眼睛都不能睁大睁开,只能眯着望向黑漆漆的天空,但她看到的并不全部是黑暗,反而却是一副炼狱景象……
    百姓在寒风肆虐的茅屋下瑟瑟发抖,小孩夜哭,其声高亢而悲凉。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们岂不是更加无助?
    可是眼下,唯一能拯救这一切的人,却完全没有异世到这一点。
    其实救助寒民,和谢道韫一个女子并无多大关系。
    可是,她富有林下风气,自认不弱于男子,所以觉得冉操能办的事情,她也能够办成。
    但现实却给她上了一课,让她明白了力所不及的道理。
    “不,我不回去!”这是谢道韫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对未若是回应。
    这一刻,她以纤细的身躯,站在陆府之前,看起来娇小好似寒风一吹就倒,但实际上却如翠竹一般坚韧挺拔。她的眼中,也透露出了那种女人少见的斗志。
    谢道韫她要抗争!
    于是,这一站,谢道韫便在陆府门前站了两个时辰,直到深夜。
    谢道韫一个女子,哪里抵受得住这样的寒风?
    她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咳嗽的声音,惊喜了门人,他打开门来见到谢道韫还在,不禁大惊,连忙又关上门去禀报陆纳。
    当时陆纳已经入睡,半夜被吵醒自然不快,但却听说谢道韫一直未走,还在门前,又说带来了那个刘尹之子的书信,便连忙吩咐道:“快,烧暖炉接待谢家娘子,某稍候便来!”
    谢道韫终于得见陆纳,当时她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了,只能被未若搀扶着,然后颤抖着将冉操的书信拿出来,交与陆纳观看。
    陆纳看完了书信,望着谢道韫叹息道:“唉,某一时误会,险些害了小娘子……谢小娘子不愧是陈郡谢氏之闺秀,江左第一名媛,单凭汝这寒风不能夺志之举,便胜却世间许多男儿呀!嗯,刘苏所言,或许属实,某自当重之……”
    说到这里,陆纳的心里又在想:一个刘苏,一个谢道韫,这一个十五六岁,一个十三四岁的孩童,都知道以天下苍生为重,社稷百姓为念,反过来那个年老的谢奕出身名门却只顾着个人憎恶,意气用事,这两者孰高孰低,岂不是真章尽显?
    去了一趟陆府的谢道韫,回来之后也马上就病倒了。
    躺在床上,整整咳嗽了一天,而且咳嗽得越来越厉害。
    正巧此时,隐士许询来到郡城,前来谢府探病。
    许询探病,自然是来探望谢奕的。
    这样一来,谢道韫的身份也被许询识破,于是许询立马便明悟了,对谢玄说道:“世人言汝叔父安石雅量高致,天下无双……询不如也!原来祝郎君实则是谢娘子,真教人惭愧,居然一直没有看出来……幼度,汝叔父雅量如此,又何须另寻名师?你我师生情谊,便到此为止吧!”
    许询走了,并且他走得很彻底,没多久谢玄就听到消息,说许询找陆纳辞去了郡学的教习,另寻山头种田去了。
    这让谢玄有些捉摸,为什么许询一知道家姐的真是身份,就走了呢?
    便在此时,垂死病中的谢奕,突然惊坐而起,唤道:“幼度我儿,笔墨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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