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景轻轻一晃,到了屋顶,看着婠婠梨花带雨的模样,叹了口气,走过去坐到对面,一眼不发,只是看向东边的月亮。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兴许其他地方的月华不会如此地一样的清冷,婠婠注视着对方的脸庞,幽幽的说道:“你仍旧是这般冷漠。就算我能看出你对我有一点怜悯,可还是希望你能露出哪怕是一个安慰的眼神。”
    沈元景不说话,偏头看了她一眼,双目依旧平静如水,无喜无悲。即便这样,婠婠心里还是好受一些,松开了抱着两腿的胳膊,双手一撑,坐到对面,也一起看向月亮。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师尊死了。”
    她像是对人说,也是对自己说:“师尊对自己的死早有预见,原本她早就想和石之轩同归于尽,不过林士宏的大楚有了问鼎天下的资格,教她生出雄心壮志,一时有些舍不得,便忍辱负重,和石之轩合作起来。
    可是后面局势慢慢变化,你们两家的势力一天天增长,楚国偏安一隅,并无发展的余地,她才死了这条心。只是仍旧相信能够与慈航静斋还有华山派三足鼎立,如此也算是光大门楣。
    江都那一战之前,楚国虽有小负,并不伤筋动骨,只是不想再打,平白损耗实力,给萧铣占了便宜。恰好那时候梵清惠邀约,说战或者和,都以两家比斗为凭。师尊信了。”
    婠婠脸上露出讽刺的笑容,笑了几声:“哈哈哈哈,你能相信,以卑鄙无耻著称的魔门领袖,竟然天真到信以为真,反倒是白道武林之首的慈航静斋,计谋深远。哈哈哈哈!”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直停不下来,过了许久,突然变得冷静下来,接着说:“我们到了地头,却是了空和尚出手对付师尊,还有鲁妙子、宇文伤、尤楚红这些人,这其中任意一个,师父想要胜过都极为艰难,何况他们不讲江湖道义,一起来攻。
    辟守玄长老、闻采婷长老和旦梅长老当场去世。我和师妃暄战不多时,便有王薄等人上前围攻,师尊为了救我,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招数,挡住了梵清惠他们,让我逃出生天。”
    婠婠这一番叙述,不夹杂丝毫情绪,如同述说外人事迹一般,脸色平静到和远处的水面一样冷。可在沈元景眼里,她始终蜷缩着,如同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孩。
    “就是说,阴癸派基本没什么人了?”沈元景问了一句,婠婠抬起头来,脸色突然带着一点笑意,说道:“对啊。其余几个长老,都不顶事,也就白清儿师妹像样一些,婠婠都不用遵守须独自修行三年的祖训,就要被迫接掌派主。小时候总想着坐上这个位置,可以像师父一样的威风,现在终于如愿以偿。”
    沈元景沉默一阵,说道:“那你留在这里吧。石之轩也好,宁道奇也罢,无论哪个来,甚至一起上,我也能够庇护住你。”
    婠婠直直的看过来,温柔的说道:“你才登上天榜第一,现在是实实在在的武林神话,难道就不担心坐实了勾结阴癸妖女,让你名望大减?”
    “我什么时候在意过这些?”沈元景淡然道:“我不在意那些人的看法,所谓的榜单,不过是生死簿而已,等着我挨个点名。”
    ……
    婠婠住到沈元景的府邸之事,也只有石青璇知道。
    她什么也不说,似乎对师父做下的任何决定都会赞成。只是她从不和婠婠同时出现,又在庭院里头学琴,弹奏了三天《离骚》。
    沈元景一如从前,并不往婠婠住所逗留,也不曾变化了教授弟子武功,那琴曲便化作《梅花三弄》,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转眼入得隆冬,众人在院内赏梅,独孤凤领着李乾堆雪人,时不时将冰冷的雪球砸在小童的脸上,逗得其哇哇大叫。
    沈元景一边饮茶,一边悠然自得靠在一旁,看着一切和谐,如同没有烦恼。
    周国朝廷十分繁忙,都在为年后大战开始准备,只是他见一切步入正轨,已然不太愿意理会政事。
    忽然,他挑了挑眉毛,吩咐宋玉致好生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起身往外去了。
    无漏寺仍旧和以前一样,名声不显,人所不至。何况新朝对佛道势力都不待见,是以无有钱粮修缮大殿,显得有些破败。
    大雄宝殿里坐着佛像,前头立这一个白衣女子,虔诚的给佛祖上了三炷香,才转过头来。
    师妃暄清丽的脸上带着三分佛性,又一闪而逝,只留下一缕灿烂的笑容,就好像是人们盼望已久的远方亲人,让人倍觉亲切。
    她身上的圣洁仍有残留,那种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疏离感却消失殆尽,就是这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纯洁,也巧妙的溶于笑容中,使人见之生出如拜菩萨一样心安。
    沈元景眉头一皱,对方较之过往要自然得多,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下到凡尘,纵然还是与众不同,可也明了了人间悲欢离合。
    这般表现,只能用一件事来解释,那便是师妃暄如当年的婠婠一样,也在慈航剑典的基础上作出了突破,不再执着于那种虚假、虚无缥缈的慈悲,而变得更加贴近于人。
    师妃暄现在极具诱惑,比之婠婠不遑多让,不愧是传承数百年的门派,这么快就能想到对付阴癸派的法子。
    沈元景心里骤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慈航静斋用来离间李密和王伯当的女人,便是她?”可他立刻否决了这个猜测。
    师妃暄现下仍旧是处子之身,眉宇之间的诱惑,并非是妖艳的魅惑,而是那种让人愿意全身心归附和倾诉的安宁。
    再者说来,即便慈航静斋如何悲天悯人,难道就肯为了他人的大业,牺牲自己精心培养多年、且在剑典基础上作出重大突破的地尼以来最杰出的弟子?
    阴癸派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祝玉妍每次知道婠婠和沈元景相见,都紧张得不得了,生怕她重蹈自己当年覆辙,不断的述说当年旧事,以至于婠婠一直想讨要第二招刀法,都未能成行。
    师妃暄静静的看了来人一会,柔声道:“沈兄,妃暄此次前来,是要和沈先生做一个交易。倘若你愿意交出阴癸魔女,妃暄愿意以身代之,侍奉在你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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