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流民像是流水一样淌过来,正西方,一棵棵树木瞬间倒地,周围的杂物也被清理干净,不多时便形成了块平整的土地。
    土地上,军士在搭建临时的营地,有帐篷有军营,矗立于众人中间最显眼的是一处超级大的像蒙古包一样的大帐,苏白衣估摸着应该是罗汝才的帅帐了。
    二十万流民大军,看似杂乱无章的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其实不然。
    罗汝才治军的本事虽然不是很高,但军中知兵的人可还是有的。
    苏白衣拿着望远镜一点点的观看,总算是看出了一丝端倪。
    很多流民,有老人、有孩子、有妇女,他们到了此处之后,二话没说一股脑的冲进外城那些已经空荡荡的百姓家中,不用说是去抢掠了。
    可是围绕罗汝才帅帐的那些军队却始终一动没动。
    这些人虽然队形不是那么规整,可一簇簇的聚集在那里,俨然有副不动如山的气质,不难猜测这是罗汝才军队真正的核心,看上去约莫两三万人,所有人身上都穿了皮甲,手中拿着不同的武器。
    帅帐两侧,甚至还有一千来骑兵。
    再往后,牛车队伍迤逦不见尽头,也不知上面运的是粮草还是军械。
    看了半天,苏白衣的心逐渐的放进了肚子里去。
    罗汝才的军中有攻城云梯,万幸没有投石车、攻城塔这种攻城利器。这对守城者来说,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大人!”耿仲明、孔有德、毛承禄还有符林等人陆续的朝苏白衣这边集结,就连归德府知府秦有德和一众官员也都跑了过来。
    “呵,诸位好!”苏白衣收起望远镜,看了看面前的一众人,他们脸上大多充满了担心,可顾盼之间流露出来的坚毅,让苏白衣也不由得另眼相看。
    昨天就听说秦有德自己给自己备了一口棺材,扬言说城在人在,城破人亡,要与归德府共始终,今日看他满脸忧愁,却没有灰白之色。
    这些文人,有的时候不知变通,有的时候杀人不用刀,内斗的时候像狗一样扑上来咬你,可在危亡的关头,总有那么一两个能站出来,全夫子之大义。
    “大人好!”众人施礼。
    耿仲明脸色阴沉的站定,再次躬身道:“大人,末将的意思是,让诸位大人都到城下去,万一这贼军攻城,他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在此也多有不便。守城这种事交给咱们武将就行了。”
    “欺人太甚!”文正书院的院长兼归德府教谕寇庸身子一直,骂道:“谁言我文人无用耶?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
    “好了,好了!”苏白衣哭笑不得,摆摆手道:“寇大人别说了,还没到胡兵满地的时候,用不着你这耻臣戎,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听我一言。”
    苏白衣咳咳两声清清嗓子,看着面前一众文武大官,说道:“罗汝才兵临城下,我知道你们都想帮忙守住城池,可这守城也要有守城的章法,大家一股脑的全跑到城头上来算什么回事?”
    眼光一撇,看到旁边的秦有德,开口便问:“譬如说,罗汝才攻城的时候,有人建议开门应敌给他当头一击,有人说要保存实力以逸待劳,大家七嘴八舌不决的时候,你们一个个又都是官老爷,那士兵们到底听谁的?”
    “那当然是迎头痛击!”寇庸脸红脖子粗的道:“罗汝才乃是乌合之众,咱们代表的是大明朝廷,碰到这些个流民如果还缩手缩脚,咱们明军的气势焉能打的出来?”
    “行了,行了!”苏白衣摆着手道:“寇大人一句话没说就吵上了,看看,我刚刚说的不错吧。呵呵,我只是打个比方,哈,打个比方,诸位大人都别放在心上。其实啊,这守城的法子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站在城头参加白刃战,也可以在幕后谋划嘛!”
    “那也行!”寇庸道:“老夫早年也读过兵书,没想到生年还堪一用,总督大人,就让寇某居中参议,如何?”
    苏白衣翻了个白眼,他发现这寇庸就是一个中二,索性转过头不和他说话,而是看着秦有德道:“秦大人,本督有一言,请诸位慎之。”
    “请总督大人示下!”秦有德拱手。
    苏白衣道:“好,那我就明白说了。本督知道诸位欲与归德共存亡的决心,也明白大家的一番苦心,可诸位想过没有,要说这城里带兵打仗的第一人,你们知道是谁?
    是袁大司马,可为什么袁大人今日都没上城头,你们却来了?
    不是本督看轻了你们,这打仗不是纸上谈兵,稍有不慎就满盘皆输,诸位大人既然想为归德府城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本督自然也高兴的很,可万万不可在城头掰扯。
    其实要守住咱们归德府,也不一定非要站在城头和贼子们拼命。你们想想啊,若是咱们归德府有人暗中将城门打开引贼兵入城,那又当如何?”
    “总督大人,你这是怀疑咱们暗通流贼了?”寇庸脸色潮红,好似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
    “寇大人,不要这么激动,本督的话还没说完。”苏白衣不满的朝他看了一眼,接着道:“打开城门的,不一定都是因为暗通流贼。人在面临战争的时候,本能的感到恐惧,尤其是听说城外又二十万大军的时候,更是惧怕的无以复加,一旦内心害怕,就会寻找生路。他们或者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也可能想打开城门逃走。
    我的意思是,除了守城拼命之外,咱们还有五万百姓需要安抚。
    老百姓有没有畏惧之心?
    怎么消除他们的畏惧?
    怎么给他们树立信心?
    城里的水源干不干净?
    有没有人生病?
    医药够不够用?
    同济堂的人手够不够?
    百姓都带着自己财产进城,有没有发生偷盗事件?
    有没有聚众斗殴的?
    有无内奸进城?
    有无散步谣言者?
    这些事,一件件一桩桩,难道都不应当关心么?非要跑到城头来承受箭镞?”
    苏白衣一番话,说的那些衙门里官员个个羞愧的低下了头。
    “李锁!”
    “属下在!”李锁带着沉重的甲胄出列,差点把苏白衣给雷死。
    “去!”苏白衣摆摆手:“将各位大人送下城安抚百姓。”
    李锁动用锦衣卫,瞬间将那些个文官驱逐到了城下。
    苏白衣冷冷的看了一眼城下,又对符林道:“这上面你也帮不了什么忙,去组织下咱们榆院的学子在街上巡视,时刻防止争地盘的、偷盗的、散布谣言的,一旦战争起来,要能时刻组织百姓救人救火。
    另外,务必要安抚城中的百姓,让他们知道咱们的粮食足够,兵器充足,树立战胜敌人的信心,必要的时候培训他们组织救人救火的法子,要他们做好上城头作战的准备。
    还有,若是同济堂的救援小组人员不够,抽调学子帮忙!”
    那些文官跑上来,脑子一热为国捐躯倒是容易的很,可让他们去做这些琐碎的小事,苏白衣以为还不如派自己的弟子来的可靠。
    “你们怎么看?”
    等一众文官被轰走之后,苏白衣看着毛承禄三人,眯着眼问道。
    耿仲明拱手道:“末将刚刚仔细看过了,这罗汝才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但其中多为妇孺不堪一战,这些人不但不能成为他的战斗力,反倒是会拖了他的后腿,若说能战的百战之兵,倒是有二三万的样子,不过咱们据城而守则又都不足为虑,末将只是担心一点……”
    “你说!”苏白衣平淡的道。
    耿仲明蓦然抬起头,诚恳的道:“咱们守城的兵都是新兵,训练的时间二月有余,又都是二十岁以下的娃娃,末将怕这战事一起,见了血会吓到他们。若是被敌人吓破了胆,这城便守不得了。”
    苏白衣皱起了眉头。
    全都是新兵没上过战场,身上的杀意就弱了一层,可这也没办法,因为归德府根本没有老兵能带着压阵。
    “大人!”毛承禄也拱手出列,道:“大人请看。”他一边说,一边用手上的檀木硬弓指着不远处城门楼上站着的衣甲鲜明的士兵,个个看起来异常雄壮,都拿着兵器挺直了腰杆:“他们看起来没问题,可是大人看他们脸色,个个蜡黄蜡黄的,估计是头一次见这么多的人,给吓到了。”
    “那怎么办?”苏白衣道:“咱们城里能守的,除了这六千新兵就是老百姓,我总不能真让那些文官过来守城吧!”
    “不用!”孔有德上前一步,大嗓门道:“大人,咱们几个觉得,得先给这些没卵子的娃娃长长胆儿……嘿嘿。”
    “长长胆?”苏白衣没带过兵,不敢胡乱指挥,眼睛盯着耿仲明看。
    耿仲明道:“大人,这些娃娃兵不是害怕么?咱们得想法子,让他们知道对面的流贼也肩膀上面扛个脑袋,也是人,不是鬼!”
    “你想如何做?”苏白衣问道。
    旁边的毛承禄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咱们可以出其不意,来一场夜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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