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中一片静谧,李锁有些局促不安的看着苏白衣,旁边从京师刚刚赶回来的锦衣卫亲兵更是如站针毡。苏白衣绷着嘴,脸色铁青,左手握着的杯子里烟气袅袅升起,似乎是这个静室中唯一的活物。
    “七百五十万两,七百五十万两,呵呵,文震孟真是好手段啊。”苏白衣咬牙切齿,有种要将文震孟杀了的冲动。
    先前他拍卖了十五股铁路股份,最低的拍出五十万两,最高的拍出三百五十万两,合计一千八百万两白银,平均下来每股也有一百二十万两。
    可文震孟呢?
    同样是十五股铁路股份,他却只卖出了七百五十万两。
    还不足自己的零头!
    合计起来每股五十万两。
    人才啊。
    老子此前造势都造好了,你倒好,回头一把将国家的财产就这么给送掉了。
    看到面前两位紧张的模样,苏白衣又道:“哦,你二人无须紧张,此事和你们无关。”顿了一顿,又道:“小徐,文大人唱卖会你去了么?可知道现场情况如何?”
    “没!”小徐摇摇头,小心翼翼的道:“文大人根本就没开什么唱卖会。”
    “没开唱卖会?”苏白衣微微诧异:“那他是如何售卖铁路股份的?”
    “回大人的话。”小徐道:“据属下探得,那文大人起初并没有想要自行唱卖,而是将此事交于礼部,不想礼部中人并不接受;他便又分别找了户部、六科、兵部等一众官员,最终无人肯出面唱卖,以至于此事迁延日久,最后陛下雷霆大怒,加之五省总督陈大人急需军饷,文大人只能平价售卖。”
    苏白衣的瞳孔微微一缩:来不及组织,然后就按照最低价售卖。
    果然是好手段。
    “即便时间来不及,可咱们的铁路股份也应该很是抢手,在京师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应该不缺有钱人,也不至于每股仅仅售卖五十万两吧?”苏白衣看着小徐又问道。
    铁路是个新兴事物,在苏白衣朝皇帝提出之后就立即成了整个帝国的焦点之一,加上前二个月归德府的大力宣传,还有那个惊天的唱卖会,不至于弄得无人问津啊。
    三百五十万两白银一股的珠玉在前,对那些富豪来说即便是花二百万两银子也是赚了,绝对不至于只售卖五十万两一股的地价,文震孟脑子有问题?
    或者说,是这老货中饱私囊收受了好处?
    “这个……属下的消息不是很确切了。”小徐小心翼翼的看看苏白衣的脸色,发现他的怒气似乎都消散了,才道:“属下听说,最开始的时候,嘉定伯因银子不够,所以找到了文震孟文大人说项,文大人卖了嘉定伯一个面子,以五十万两银子的价格出售。嘉定伯大嘴巴,前脚刚刚领了铁路股份,后脚就出去炫耀,以致诸多勋亲上门,逼迫文大人售卖。文大人又不能厚此薄彼,所以,所以就……”
    “嗯……”苏白衣深吸一口气,朝二人摆摆手示意退下,无力的躺在了椅子上。
    娘的,老子辛辛苦苦,为了大明江山谋划,结果八字还没一撇,这国家的财产就被你老朱家的亲戚给占了将近两成。
    苏白衣头上如有一万头羊驼飞过,心中就想对着天空说三个字:你麻痹!
    嘉定伯银子不够?
    开什么国际玩笑。
    别人或许不知道,可是苏白衣对于明末这种奇葩却知道太多了。
    嘉定伯是谁?
    那是崇祯皇帝的老岳父,周皇后的父亲周奎。明朝亡国之际,皇帝向诸位勋亲勒索助饷,为了表示诚意,还将周奎的爵位从嘉定伯提升到了嘉定候。
    可周奎怎么报答自己女婿的?
    他跑到宫里哭哭啼啼的找自己女儿哭穷。周皇后心软,便给了周奎五千两银子的私房钱让他捐助,这老家伙得了银子之后一转手捐助了三千两。
    得,一来一回自己还赚了二千两!
    就是这么一个人,明朝亡国之后全家被李自成抓了起来,在妻子、媳妇被迫自缢、长子被打死、自己和次子、侄子被严刑拷打几乎丧命的时候,竟然交出了三百万白银的巨款。
    三百万啊,现银!
    相当于大明朝廷九个月的税收了。
    唉!
    苏白衣心里无奈一叹:一帮猪啊!
    ……
    荥阳以北的山中。
    严文叔手中拿着一卷图纸,身边带着两个当地的老农,一边走一边看图纸,同时观看山川走向,河流的流向。
    看着图纸对着山川,他的心中不止一次的被震惊到。
    别的他不知道,但是整个荥阳到巩县这段山区铁路段他最是清楚,图纸画的地形地理与这现场几乎丝毫不差。
    这说明已经有人老早便开始了这项探查地理的工作,并将铁路沿线的山川大河绘制成了地形图,并在这山川之间选择出了一条完美的铁路线。
    这得多大的工程量?
    严文叔几乎不敢想象了。
    “严小哥,咱们这里真是要修铁路啊?”身边的老汉肩上背着个大型的包裹,手中拿着镰刀和斧头,长满皱纹的老脸上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朝严文叔问道。
    “嗯!”
    严文叔看了老者一眼,便重新将目光放在了图纸之上。
    “那严小哥,什么是铁路?”另一个当地农人看起来年轻一些,他背上同样背了一个大包袱,手中拿着一个水葫芦。
    “铁路就是铁路。”严文叔也不解释,抬起头看了看前方一个颇为险峻的山头,自言自语道:“到这里以后,线路应该是从北侧绕过了这鹰嘴崖,嗯……”稍一思索,便从老汉手中接过镰刀,道:“你们两个就在这附近捡些干柴,我去山上看看,等我下来的时候正好可以烧火做饭了。”
    “好的,大人!”二人将背上的包袱卸下来,就地铺开摊子开始准备。
    严文叔拿着一把镰刀和一册图纸,循着上山的小径一路上行,遇到荆棘阻拦道路便毫不客气的出手,三下五除二便开辟出一个小道来。
    洛阳到归德府的铁路共有七百里,苏白衣将它分作了七段,每段百里,配置十个学子进行勘察。
    严文叔和其余九个学子正好被分在了这一组,负责荥阳与巩县中间的这段山路。按照以往的工作套路,先是派人勘察路线,将整条道路的大致走向摸索一遍,确定到底是在何山何水穿越,在图纸上标记下来。
    第二步才是根据标记,用仪器准确的放出线路来。第三步便是让当地官府配合,将沿线的障碍清理干净,这样一来整个铁路的大致线形便可以确定了。
    严文叔的工作,就是这第一步的摸索地形和铁路走向。
    他顺着这忽明忽暗的山间小径而上,不知不觉间绕了一周,在某个山坳处往下看,果然看到北侧两山之间有个相对平缓的地带,不用说了,当初铁路选线就是在这山间行走的。
    不过再往西一点,便被一片茂密的树林子遮挡,看不清下面的地势,严文叔决定继续往山顶走,看看西侧的那个地形到底能否通过。
    绕过鹰嘴崖的北面,视野一下开阔了许多,其时天地空旷,金乌西沉,西方的天空布满了云霞,远处近处的山树小草都披上了一层金色。
    严文叔的心也空旷了起来,想到自己在做的事业或许真能名垂千古,深吸一口气,加紧脚步继续往上攀登,没几步就绕到了鹰嘴崖的山顶。
    从山顶处往西走数十米,在另一处山坳子里往下看,正好能看到西侧的地势。
    严文叔正低着头往下看,突见身前数十米外的一处裸露的山石上半蹲半坐的两个人影,当下心里狐疑,微微矮了下身子藏入草丛,仔细的观察起来。
    此处流民成灾,山上多匪患,严文叔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多一层小心原也没错。
    可是看着看着,他就发现不对了。
    因为其中一个他认识,那人脸色黝黑,身穿锦衣,说话的一言一语虽然听不清,可从表情动作看,确实一副草莽之杰。
    这是荥阳的卢大都督,据说是反贼罗汝才手下的得力干将。当初严文叔在荥阳暂住的时候,曾见过这货飞扬跋扈的尊容。
    单单一个反贼头子也就罢了,关键是反贼头子背后的那人,虽然穿了便服,可从他的形容气度来看,却是个久经军旅之人。
    一个官兵头子,一个反贼头子!
    两个家伙在这里干嘛?
    严文叔额头不由得起了一层细汗,就想要悄无声息的推开,避免一场无妄之灾。一回头却见身后不远处几名官兵不知何时巡弋到了此处,而且正在往这边走来。
    前路不可行,后路被断,怎么办?
    被发现了肯定必死无疑。
    严文叔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避开前后二路,在脚下另辟蹊径,沿着陡峭的崖壁上些许的容脚之处,缓缓攀爬,悄无声息的攀爬了良久,却因缘际会的来到了那二人的正下方。
    只是二人容身的大石旁荒草离离,灌木丛生,将脚下的空间遮蔽,正好看不到严文叔而已。
    严文叔原本也没想偷听,可自从听到第一句话之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
    只听其中一人低声道:“你家大帅好不识抬举,咱们兵戎相见有何益处?这荥阳浅滩又怎能容得下大帅这条蛟龙?可那归德府不一样,那可是富庶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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