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的葳蕤轩内,温氏抄着手阴沉着一张妆容精致的脸站在前厅内,瞪着博古架旁张罗洒扫的蒋姨娘,心里气就已快要到顶点。
    那些东西都是她弄了去放在箱笼或者摆在自己屋里多年的,就连别人的银子揣久了都有感情,还回去时挖心掏肺的,何况是这些珍玩字画,精巧摆件?
    最可气的还不是她要将已经得到的东西还回来,而是老太君着实太偏心,竟还着意将屋内铺盖等物添了许多。
    那白氏又没死,朱华廷也不是要娶填房,用的着这么兴师动众么!
    “蒋姨娘倒是贤惠,你正经主母要回来了,往后的自在日子也到头了,竟还能如此欢喜。”
    温氏嘲讽的摇摇头,搭着身边婢女的肩膀缓缓往外走,“还是好生珍惜这几天的自由日子吧。”尾音上扬,落下一串愉悦的笑声。
    蒋姨娘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已经不年轻了,白氏虽然也与她一样老了,可白氏有儿子傍身,又有个那么厉害的女儿。她呢?女儿出阁后,身边就再没了依靠,朱华廷对她又不待见,这府里就是个体面些的老妈子都比她强。
    早两年,朱攸安还劝说她,干脆去求了朱华廷放她离开,朱华廷那样心软的人,必定会允许,说不定还会多赠给她一些就细软,她好歹能再嫁个能一心一意过日子的汉子。
    可她不甘心。再找什么样汉子,能有朱家这样的门第?
    蹉跎到今日,好容易要盼回朱华廷来,她的激动和欢喜又被一瓢冷水上兜头浇了个透心凉。
    她该怎么办呢?
    总不能毒死白氏吧?
    蒋姨娘脱力的在绣墩坐了,陷入了沉思。
    温氏这厢回到房里,沉着脸等着两个儿媳来请安,再一同去老太君房里昏省。
    她气不顺,脸上自然阴沉着。
    凤大奶奶和广四奶奶一来立即就发现温氏的脸色不对。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都知机的低着头,生怕与温氏对上眼神就会被迁怒。
    饶是如此,温氏依旧将他们指摘了一番,尤其朱彦广还是庶子,广四奶奶自然被训的脸上通红,几乎要哭出来了。
    温氏见状心里终于舒坦了,这才说起此番训话的正经事。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如今,大老爷一家要回来了。你们妯娌多了个厉害的姑子,怕不是削尖了脑袋也要去攀关系?可别忘了凤哥儿是被谁害成了这样!要是让我发现你们敢上赶着巴结那边儿,仔细你们的皮!”
    “是。”
    “尤其是你。凤哥儿媳妇,你好像还主动去探过那死丫头?”
    见炮火转移了,广四奶奶暗地里松口气。
    凤大奶奶点头道:“娘说的是。只是那也是爷的吩咐,媳妇不敢擅作主张。”
    “我凤哥儿会巴着她?”温氏柳眉倒竖。
    凤大奶奶道:“当然不会,只不过如今钱庄被收购了,爷和手下的掌柜还都在钱庄等着往后的安排呢,老太爷又没让爷去管别的事,只能与朱家钱庄绑在一起,往后是吃干还是吃稀,都全凭长安钱庄处置了。”
    温氏听的越发生气,“她敢对我凤哥儿苛待,仔细她的腿!”
    凤大奶奶与广四奶奶齐齐低头。
    不敢?
    朱家都差点被玩散了,门外那些暴民包围着,他们这些女眷甚至都想到要一脖子吊死干净,那恐惧和绝望都还历历在目,试问能造成这样场面,朱攸宁还有什么不敢?
    别说那件事与朱攸宁没关系,凤大奶奶是不信的。那姑子不讨好着,难道去开罪不成?
    温氏又发泄的唠叨了一会,眼看再耽搁就要惹老太君发怒,这才带着两个儿媳去了上院。
    陪着老太君聊天,又在老太君身边立了半天的规矩,直到伺候了老太君用罢了午饭,温氏和两个儿媳才各自回去吃饭。
    谁知刚摆了饭,外头婢女就回:“大老爷、大太太、九小姐和两位少爷回来了。这会子正给老太君请安。老太君说今晚设宴,让二太太留心督促着,宴会的之处就从公中出。”
    温氏掐着筷子的手直发抖,啪的一声狠狠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上院里,朱华廷正带着妻儿给老太君和老太爷行礼。
    老太君的脸上是陌生的慈爱笑容,朱老太爷则是面色淡淡的,受了他们的礼后,老太君就笑着对壮哥儿招手。
    “来,这是永哥儿吧?”
    壮哥儿大名朱彦永。
    壮哥儿看着老太君,惧怕的往白氏身后藏。
    老太君那瘦长的脸和尖尖的下巴,还有一笑挤出皱纹,让人看了莫名慎得慌。
    壮哥儿成长的环境单纯温馨,此时直白的表达出了抗拒。
    老太君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白氏生怕儿子被责罚,忙堆笑道:“婆母莫怪,往后熟悉了自然就好了。如今这孩子是认生。”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亲孙子见祖母还认生,足可见这些年老太君对长子一家的不闻不问,这让老太君觉得白氏是在讽刺她。
    老太君冷笑道,“是么。永哥儿也有七岁了吧?当年九丫头七岁时候已经能参加宗族大会,管理钱庄和布厂,八岁就能开长安钱庄了。白氏,你也不要太溺爱孩子,否则这是在害孩子。”
    白氏满肚子都是委屈,但也不得不承认老太君说的有一定道理,朱攸宁从小的确就没过过几天太平的日子。这么一想,委屈又变成了难堪与自责。
    朱攸宁见白氏低着头不知道说话,忙笑着道:“祖母说的是,我往后也会好生教导弟弟的。”
    朱老太爷眯着眼把玩两个包浆漂亮的核桃,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声响,此时抬眸看了一眼老太君,“你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也不是谁都能跟罗老山长学习的。”
    老太君没吭声。
    朱攸宁却不悦的抿了唇。
    老太爷这话难免有挑拨离间的嫌疑,难道他还想让壮哥儿回府学会妒忌?
    朱华廷也听出其中蹊跷,上前一步道:“虽不能与罗老山长学,但父亲放心,壮哥儿的爹和姐姐可都是罗老山长的徒弟,仔细用心去教他,必定能将他教导成才。”
    壮哥儿原本还低着头,眼神暗淡的憋着嘴。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就亮了,小手一把拉住了朱攸宁的手,还撒娇的摇了摇,“姐姐,爹说的对吗。”
    “对。”朱攸宁松口气,摸了摸壮哥儿的头。
    老太君看着这一家子,尤其是看到白氏那张苦瓜脸,心里就憋闷,摆手道:“好了,你们也回去安置吧,晚上来正房,已经让老|二家的去张罗了,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
    “是。”
    几人行礼,随即就带着人退下了。
    离开上院去往葳蕤轩的路上,白氏都牵着壮哥儿的手,低着头抿唇走着。
    朱攸宁觉得情况不对,就笑着去搀扶着她另一边手臂,低声道:“娘,您别往心里去,不是真心对待咱们的人,咱也不往心里去,什么事过眼就罢了,不用走心。”
    白氏笑了笑,到这会子还在愧疚先前与朱攸宁发脾气的事,自然笑着应道:“知道了,你这丫头,里外的事都要操心,仔细年轻轻就长白头发。娘既然回来了,就知道该怎么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相安无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就罢了。”
    “就是这样。娘能想开就好。”朱攸宁见白氏是真的想开了,终于能放下心。
    沿着小路走了一段,左传便看到了一座独立的院落,黑色匾额上碧绿的字,提着“葳蕤轩”三字,字迹眼熟,好像是朱华廷的字。
    看到半敞开的青漆院门,朱华廷与白氏的心里都是一阵感慨。
    这扇门,一别近十年,他们都没有想到还有能回来的一天。
    崔妈妈和几个婢女先一步回来安置东西,小张子爷俩安排在外面看屋子,这时朱攸宁身边只跟着百灵和窦婉婉,窦婉婉就收起好奇打量四周的目光,上前去推门。
    “大老爷、大太太、九小姐、十二少爷、鸿少爷回来了。”
    院子里立即响起一阵错杂的脚步声,很快,崔妈妈就带着几个婢女迎了出来。蒋姨娘则是带着原本葳蕤轩剩下的两个老妈子,以及老太君新给安排来的两个粗使丫头,两个大丫鬟迎接出来。
    “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
    “给九小姐、十二少爷、鸿少爷请安。”
    以蒋姨娘为首,众人齐齐行礼。
    朱华廷“嗯。”了一声,就拉着白氏往里走。
    壮哥儿满眼好奇,显然这场面对于他来说简直太新鲜了。
    十六则是有点受惊吓,低声在朱攸宁耳边道:“妹妹,他们都是往后伺候爹娘的?”
    “是啊。”
    朱攸宁感觉得出十六的紧张,当年那个山里的小野人,能适应城镇的生活,如今又进了朱家本宅,自然又要重新适应新环境。
    朱攸宁有些心疼,笑着拍拍十六的结实的手臂,“哥哥只管安心,这葳蕤轩就是咱们家,你是爹的儿子,是朱家的爷,有人敢对你不恭敬,你只管拿出爷的身份来教训,告诉爹娘也使得,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们也使得。”
    朱攸宁说话时与蒋姨娘等人擦身而过,蒋姨娘低着头不由得撇撇嘴。
    “九小姐,婢妾已经在外院给鸿少爷安排了院落了。”
    十六毕竟已经十六岁,不合适住在内宅了,更何况葳蕤轩里还有个蒋姨娘在。
    朱攸宁点头,淡淡道:“知道了。待会儿我亲自送哥哥去。这些年没见姨娘,姨娘风华犹在啊,六姐姐可好?”
    蒋姨娘原本还有些嘲讽,在听到朱攸宁提起朱攸安时,态度立即转了个弯。
    “你姐姐和你外甥女都好。先前你姐姐因生的是个闺女,她婆婆还心里不满,后来得知咱们家里竟然有九小姐这般厉害的人物,就有所收敛了。前儿你姐姐还让身边的人来带话,说年后要带着闺女回来住几天,还说孙家自从知道九小姐是长安钱庄的东家,对你姐姐态度简直怕不要供起来,她婆婆塞给你姐夫的通房丫头都给提脚卖了。”
    说起自己女儿和外孙女,蒋姨娘满脸的欢喜和慈爱,跟在朱攸宁身边一边往里走,一边唠叨个不停。
    朱攸宁也笑着听着,还一直点头,很是欢喜满意的模样。
    待沿着抄手游廊走到正屋门前,朱攸宁笑着对蒋姨娘道:“现在的日子挺好的,我母亲是个善良的人,不会针对谁做什么,姨娘也要惜福才是。因为……”
    抬起白皙的手为蒋姨娘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我和我母亲性子正好相反,姨娘懂么?”
    蒋姨娘一时间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不是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而是个吐着信子的毒蛇,被她一双凌厉的眼盯着,蒋姨娘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原本还有那么一丁点小心思,可是面对这样的朱攸宁,她便什么都不敢想了。
    朱攸宁不是无心提起朱攸安,她是故意的!她是在提醒她,现在的好日子是为了什么得到,她也在告诉她,她能既然能让朱攸安过的好,就也能让他们娘们过的都不好!
    “九小姐,婢妾懂。”蒋姨娘低着头,恭顺的行了一礼。
    朱攸宁这才满意的笑着点点头,话音也轻松起来,“姨娘放心,咱们都是长房的人,关起门来是一家,姨娘这么多年来守着这座院子,又是我六姐姐的生母,我不会亏待姨娘的。”
    蒋姨娘眨眨眼,有些明白朱攸宁的意思了,“是,婢妾知道了,一定好生服侍好主母,不会给主母添堵。”
    “姨娘是聪明人,聪明人的日子过的都不会差的。”朱攸宁伸手做请的手势。
    蒋姨娘侧身为朱攸宁打起深蓝色夹主暖帘,“九小姐,鸿少爷请。”
    朱攸宁道了谢,就拉着十六进了屋。
    十六全程被朱攸宁拉着手臂,将二人交锋看在眼中,听的云山雾绕一脸的懵,最后只总结出一句,“妹妹真的好厉害。”
    一家人将屋子都看了一遍,白氏就笑着夸奖了蒋姨娘,还从包袱中拿出个锦盒来,吩咐崔妈妈去递给蒋姨娘:“这是一点小心翼翼,咱们好歹姐妹了一场,往后的日子相互扶持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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