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一声,银盘摔在地上,盘中盛满的食物洒落了一地,惊得在场的贵族们都停止了交谈,纷纷看向高堂之上的希尔伯特大帝。
    “蠢货!”希尔伯特大帝凶狠的推开了身边的侍女,抓起一把熏肉仍在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仆人身上,“我都说了熏肉要抹上粗盐,你端过来的这是什么!”
    仆人慌张的乞求希尔伯特大帝的饶恕,然而两个卫兵已经从门厅外走来,将这名仆人拖了出去。
    “真是一帮废物!”希尔伯特大帝一把拍在侍女的翘臀上,借由她的纱裙擦净了手中的油渍,转而斜眼看着长桌旁的雷蒙德。
    “我的老朋友,这杯酒怎么样你也该喝了吧,上一次你进宫还是两年前的事情吧,这么长的时间没有见面了,你难道都不愿意再陪我喝一杯酒吗?”希尔伯特大帝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润,语气中颇有些不满了。
    “陛下,我们已经喝了两大杯二十年的烈酒了,臣是为了您的身体考虑才不喝这杯酒的,”陪坐在一侧的微微一笑,“我们都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雷蒙德,”希尔伯特大帝眯起眼睛,冷冷的说道,“我在问你,这杯酒你喝,还是不喝。”
    这突然转变的氛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住了。希尔伯特大帝的这句“你喝还是不喝”如同诡异的穿堂风一般回荡在偌大的宴厅之内。
    这是部分人想看到,而部分人不想看到的一幕。掌握着帝国如今两大军团之一的疾风军团,并且手握帝国半数以上的军队人脉的雷蒙德.苏沃洛夫,一直以来都被传闻与希尔伯特大帝矛盾颇深,权力过大的结果就是这样,因此艾利斯顿的投机派们才会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西城区的那条公爵长街的动向,生怕会错过了什么消息,尽管那里仿佛是一个铁匣子一般密不透风。
    霍夫曼公爵此时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旁侧的邦弗雷特公爵,然而这个面如冰山的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的波澜,他再看了看那位面色不安的美第奇公爵,高下立判。
    而处于漩涡中心的雷蒙德.苏沃洛夫公爵,此时面色平静的看着希尔伯特大帝,他面前放了一盘熏肉,上面抹着细细的粗盐,这是同一辆餐车上推来的食物,身为宫殿内的仆人,是不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的。
    然而,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看着希尔伯特锐利的眼神,气氛越发的凝重了起来,不少位分较低的贵族此时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他们有点后悔这一次的进宫了,生怕不小心踩进了巨大的漩涡中。
    片刻后,满脸怒意的希尔伯特大帝突然大笑了出来,粗犷的笑声传遍了整座宴厅。
    “你呀你,还是这个老脾气,”希尔伯特大帝指着雷蒙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当年父亲挑了你来做我的近身侍卫,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我只是为陛下的身体考虑。”雷蒙德微微一笑。
    看到这再次翻转的局面时,在场的人们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心情却格外复杂的起来。坐在希尔伯特大帝身旁的那位公爵大人,当真是深不可测。
    “看清楚没有?”霍夫曼公爵对站立在一旁的达斯汀淡淡的说道。
    “看清楚了,父亲。”他低着头,无比恭敬的说道。
    “永远不要凭借表面的现象去判断局面,否则你就和这宴厅的某些人一样愚蠢了,”霍夫曼公爵扫视了一圈四周,看着那些脸上露出庆幸之色的人们,眼神中掠过几分不屑,“为什么帕楚和洛丽塔殿下还没有出现在宴厅内,你找到原因了吗?”
    “刚刚传来消息,洛丽塔殿下在晚宴开始前突然失踪了,不过刚才已经被帕楚殿下找到了,现在应该正在往这边来的路上。”达斯汀说道。
    “恩,很好。”霍夫曼公爵满意的点了点头,重新端起桌上的酒杯,走进了不远处等候他许久的贵族们之中。
    达斯汀沉默的看着霍夫曼公爵的背影,转而看向了雷蒙德的坐席处,那个原本坐在那里大快朵颐的李嘉图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但是达斯汀此时已经对他失去了兴趣,他已经大致判断出来,这个李嘉图只是作为一个随从跟着他进宫,既然如此,一个随从,不值得他再花费这么多的心思。
    这时,门廊外再度传来三声悠长的礼钟声,举杯交谈的贵族们听到这几声钟响,都纷纷望向了宴厅大门处,果然,携带着一队列兵的大皇子帕楚与二公主洛丽塔两人出现在了宴厅门口。
    “果然是来了。”看到洛丽塔公主脸上颇多不满的表情,达斯汀心中已然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这位公主殿下又生了些小性子,干了些离家出走的幼稚行动,这不是她第一次这样做了,虽然每次都失败了。
    希尔伯特大帝膝下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这在帝王史上多少有些奇怪,但是考虑到那位蔷薇皇后曾经的风光,所以倒也不难理解。大皇子帕楚像极了希尔伯特大帝年轻时的样貌,而二公主洛丽塔则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两位皇族的后裔都继承了父亲和母亲的优点,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洛丽塔公主天生得了一种诡异的疾病,不但没有说话的能力,并且体质及其虚弱。希尔伯特大帝找遍了高卢所有的医生,甚至不惜动用霍尔兹学院的力量,依然没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高卢皇帝膝下这个哑巴公主的故事,早已传遍了其他四国之内。
    突然间,达斯汀瞪着眼睛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跟在了洛丽塔公主的身后走进了宴厅之内,那副满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赫然是方才消失许久的李嘉图!
    站在远处的霍夫曼公爵也清楚的看到了这一幕,他瞟了一眼达斯汀,随即转过身继续交谈了起来。
    这一眼让达斯汀的内心如同坠进了冰窟之中。
    “这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皇族的队伍之中,到底是怎么回事。”达斯汀死死的盯着李嘉图的那张脸,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手掌之中,巨大的情绪波动险些他的魔力从身体内倾泻出来。
    “你总算肯从房间里出来了,我的小天使,”希尔伯特大帝看到迎面走来的洛丽塔公主,眉开眼笑的张开了怀抱,“快过来,到我怀里来。”
    然而这个五官精致的如同瓷娃娃一般的洛丽塔公主,此时看到自己满脸酒气的父亲时,居然理都不理他,只是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走到长桌的另一侧,坐在了仆人为其拉开的凳子上,托着下巴无聊的看了看四周,视线又落在了李嘉图的身上。
    面对女儿如此冷淡的反应,希尔伯特大帝倒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看来是已经习惯了。这时,那位帕楚殿下此时走到了希尔伯特大帝的身边,俯下身在在他耳边说了些话。
    希尔伯特的表情中略有些变化,听完帕楚的话后,他摆了摆说,道:“望月塔的魔法结界出问题了,就重新换一批人,这点小事情就不用来跟我讲了。”
    说完,他看向了满脸不安的李嘉图,他站在卫兵之间,窘迫的像是个被抓住的小贼。
    坐在旁座上的雷蒙德公爵,看到此时跟随着两位皇子与皇女身后走进来的李嘉图,沉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浮现了几丝波澜,他看了看那位盯着李嘉图的洛丽塔公主,再看看满脸无奈的皇子帕楚,脸上浮现起淡淡的笑容。
    “闯祸了。”李嘉图望着自己的脚尖,感受到了满场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一位公爵的随从离席之后居然跟在皇族的队伍里归来,这是件多么诡异的事情,此时李嘉图无比的懊恼。
    “抬起头来。”高堂上的希尔伯特大帝说道。
    李嘉图不安的仰起脸,看着那位满脸横肉的高卢皇帝。
    “你可知道私自离开宴厅,在宫殿内随意行走,已经违反了帝国法律?”希尔伯特大帝冷冷的说道。
    李嘉图不敢说话,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看雷蒙德,然而他若无其事的望着自己盘中的熏肉,居然用食指沾了一点粗盐,放在嘴巴里细细的品尝着。
    突然间,有人用银器敲了敲杯沿,清脆的响声中带着她的不满之意。
    众人看过去,赫然是那位洛丽塔公主。她的脸颊鼓得圆圆的,用纤细的手臂比划着几个动作,最后对着希尔伯特大帝伸出了一个小手指,作为收尾。
    在场有部分懂手语的人,看到了洛丽塔公主的手势后,顿时苦笑了起来。
    这一连串动作的意思是——你要是敢动他,我就拔光你的头发,你这个胖猪。
    被女儿众目睽睽之下“威胁”到了的高卢皇帝此时脸上也露出了些许尴尬之意,他干咳了两声,脸色缓和的看向李嘉图。
    “不过,听说洛丽塔发生意外的时候,你正好在附近,接下了从楼中坠落下来的公主,倒也算是立了一大功,”希尔伯特大帝笑了笑,“功过相抵,所以我也就不追究你了,下去吧。”
    李嘉图听到这句话,总算松了口气,正想拔腿离去,不料这位高卢皇帝又喊住了他。
    “等等,”希尔伯特大帝说道,“听说你会用剑?”
    李嘉图悻悻然的重新转过身,犹豫了片刻后,点了点头。
    “老朋友,这是你的随从,是你教的他吗?”希尔伯特扭头看向雷蒙德。
    “不,我已经没有收学生很多年了,”雷蒙德淡淡的说道,“他只是跟着我的管家学了两个星期的剑术。”
    “只学了两个星期的剑,就能和一队卫兵抗衡?”希尔伯特脸上多出了些兴趣,他看向李嘉图,问道:“你当真只学了两个星期的剑?”
    “是的。”李嘉图不敢撒谎,连忙点着头。
    “有点意思,”希尔伯特端起酒杯,灌了一大口,指着站在门前的骑士说道,“你们谁,出来一个人。”
    分列在宴厅门口的骑士们听到皇帝的命令后,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站在队伍最末的一名年轻骑士走了出来,单膝跪在了希尔伯特的面前。
    “拿两柄剑来,”希尔伯特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助兴的节目都被你们给耽误了。”
    李嘉图望着呈到自己面前的铁剑,再看着面前站着的那名白甲骑士,心中已然知道这位皇帝陛下要干什么了。
    “好久没看年轻人比剑了,”希尔伯特大笑着说道,“既然你是雷蒙德的随从,想来也应该知道晚宴上的比剑这个古老的环节吧。”
    “我知道才有鬼咧。”李嘉图暗暗腹诽着,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在望月塔下,一个人对上一队卫兵,居然能坚持不败,而你又说自己只学了两个星期的剑,所以我觉得现在只有两个情况,第一是我的卫兵们今天吃坏了肚子或者中了邪术,第二个就是你在撒谎,”希尔伯特说道,“我不相信一个只学了两个星期剑术的人能有这样的水平。”
    “开始吧,”希尔伯特大帝拍了拍手,对着那位白甲骑士说道,“席尔瓦,我要求你只使用基础剑术,不得使用剑技,你应该懂吧。”
    “回陛下,我清楚您的命令。”这名白甲骑士缓缓竖起长剑,望着李嘉图,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少年,按照礼节,第一剑由你出吧。”
    “只能上了吗?”李嘉图叹了口气,双腿缓缓的分开,望着白甲骑士,眼神逐渐的锐利了起来。
    希尔伯特看到李嘉图那细微的脚步,手指动了动,眼睛中的趣味更加的浓厚了。
    在场的所有人,连同大门前的那队骑士,此时都不由得看向了李嘉图。
    在众人的环视下,他终于动了,速度并不快,但是那诡异的脚步以及动作,却让面前的白甲骑士眉毛扬了扬。
    “咣”地一声,两柄白剑交织在一起,对方剑中那般厚重感让李嘉图心中一惊,连忙退后了几步,白甲骑士已经转守为攻,轻巧地连刺三剑。
    “好快!”李嘉图连忙施展出滑步,像只泥鳅一样贴着剑锋躲过去,顶着对方强大的气势挥出了一记旋转。
    在人群中旁观的达斯汀看到李嘉图和白甲骑士对剑的身影,满脸的难以置信。那一日在霍尔兹塔下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个黑发少年很明显是个普通人,怎么可能身怀如此高超的剑术。
    虽然只是宫廷试剑,听上去只是个助兴节目,但是要知道,李嘉图对上的可是圣殿骑士团的人啊!
    李嘉图此时已经感觉到无比的吃力了,他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已经放了很多水,在力量上几乎削减至和他差不多的水平,但是那种远胜出他无数倍的的实战经验,却是李嘉图无法招架的。
    “二十九....三十...”他在心中默数着对方挥剑的次数,终于在第三十三剑时,再也支撑不住,率先退后半步,放下手中的剑柄,无奈的说道:“是我输了。”
    白甲骑士也收剑入鞘,单手伏在胸口上,行了一个骑士礼,脸上的表情不卑不亢。
    宴厅内陷入了古怪的寂静中,三位公爵都看向希尔伯特大帝的方向,脸上的表情各不一样。
    这位皇帝陛下在看完了这场怪异的比剑后,难得沉默了片刻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率先鼓起了掌,台下的贵族们见状也纷纷鼓起掌来。
    李嘉图站在满厅的掌声之中,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算是,挺过去了?”李嘉图长舒了一口气,看向同样面带微笑的雷蒙德,眨了眨眼睛。
    “你没有骗我,身为握了几十年剑的人,你的剑境我是看得出来的,”希尔伯特大帝声音中带着些赞叹,“很久没看到这样有天赋的年轻人了,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远处的达斯汀,望着皇帝陛下脸上的笑容,再看了看长桌尽头那个盯着李嘉图,眼睛闪闪发亮的洛丽塔公主,最终视线回到了李嘉图的身上。
    他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摸着脑袋努力摆出谦虚的样子,达斯汀叹了口气,心中的情绪很是复杂。
    他很清楚,今晚过后,站在艾利斯顿最顶端的贵族们,必然会记住今天这个在宴厅上大放异彩的黑发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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