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敲门进了龙飞办公室,马上觉察出不安,总编辑仵清平低头坐在沙发上,时令已经入冬,但看得出他在冒汗,龙飞气哼哼在办公桌后面站着。
    看萧寒进来,龙飞指了指沙发,然后对仵清平说:“你最近专心抓编务吧,广告这块先放下,我考虑个人接手。”
    仵清平站起来还想解释,估计碍于萧寒在,生生又将要说的话吞了下去,然后像打嗝般扭身走两步停一下,还是出去了。
    萧寒默不作声,但心里吃了一惊:该不是让我负责广告吧,那玩意可不好干。就算是有灰色收入,但左右逢源的事情他实在不想干。马上就想不可能,龙飞对稿子看得比啥都重要,绝对不会把他调离采访部门。
    自龙飞接任北龙晚报后,仵清平主动请缨分管了广告部门,这两年广告市场见好,大家伙私下议论这个仵总——发大量软文收钱不上交,硬广告也是雁过拔毛,肥透了。
    所谓软文,相对的就是“硬广”,这是营销商非常喜欢的。
    与硬广告相比,软文之所以叫做软文,精妙之处就在于一个“软”字,好似绵里藏针,收而不露,克敌于无形。
    作为一名读者,等到你发现这是一篇软文的时候,你已经冷不防掉入了被精心设计过的“软文广告”陷阱。这玩意追求的是一种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传播效果。如果说硬广告是外家的少林工夫,那么,软文则是绵里藏针、以柔克刚的武当拳法,软硬兼施、内外兼修,才是最有力的营销手段。
    对于读者来说,这本来就充满了欺诈性,广告本来就是被动的阅读,再设套肯定会招致更大的不满。
    龙飞一直不喜欢软文,但仵清平总是说这是硬广告的配送,或者说很多商家要求。据传,他要求每篇软文广告商要付出同等版面的广告费,只是这个钱他多以赠送或者配送广告商为由,装到了自己的腰包。
    龙飞一直也有耳闻,但基本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眼中的仵清平就是跟了他多年的一个小兄弟,差不多都不会他让下不来台。
    但这次不同了,刚刚处理完“某歌星八成不来北龙”这事,另一件纠纷马不停蹄就赶来了,且这次更加严重:十多位老人,联名状告北龙晚报,虚假广告害死人。
    “真就死了一个人,”龙飞对萧寒说:“咱们报纸一篇软文医疗广告,说这什么什么丹药,包治百病,甚至癌症晚期,”龙飞点着桌子上的报纸:“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萧寒站起来拿过报纸看了看,居然还有“本报讯”,然后开篇是个事例,说某某人癌症晚期绝望了,无意买了这个丹药,吃了后,医生断定的三个月的寿命,三年还活得好好的。接着就是这个药的介绍,还有各个专家的推荐,各个医院的使用情况。
    最可气的是这个软文在该版面的倒头条,编辑没有“特殊”处理,怎么看都像个新闻稿。一般来说,这样的软文都会被加框或者加线,或者变换字体,用以区别于其他新闻稿件。
    龙飞不等萧寒看完,又拍了桌子:“这个仵清平越来越放肆了,我实在是碍于情面,要不然直接就拿掉他。”
    萧寒本来不想说话,只等吩咐,但这个时候得说话圆场,得让龙飞转折,于是笑了笑,开始和稀泥:“龙总,仵总也是为了报社多拉点广告,您也不要生气了……”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龙飞没有吭气呢,仵清平又推门进来:“龙总,我建议让安兵副社长接手分管广告……”
    龙飞哼了一声:“你建议?你先建议我怎么处理这个被告的事情?你先建议如何安抚这个死了人的家庭?”
    仵清平张口结舌,龙飞指着他叹口气,然后降低声音:“你最近好好抓抓编务吧,其他不用考虑了。”
    看着仵清平再次出去,萧寒好像吃了不该吃的食物,有些过敏般挠挠脑袋:“龙总,您吩咐吧,需要我做什么?”
    “如果我有十个萧寒,”龙飞摇摇头:“记者我就不用管了。不过,你小子最近很颓废啊,自‘黑帮日记’写完,我就看你每天在混。”
    无法辩解,只能憨笑下,龙飞接着说:“我也知道你这段时间的辛苦,就放任你懒散一段时间。”
    越过龙飞看窗外,天阴沉着,像要下雪的样子,萧寒搓搓手:“您吩咐吧,我歇过来了。”
    “好”,龙飞站起来:“我就喜欢你的这个态度,召之即来,来即能战。你去做一个暗访,一个可能不会发稿子的暗访,”顿了顿,龙飞接着说:“我没有想好,如果发稿可能会引发咱们北龙的广告市场地震,前提是我们还得认错。”
    萧寒坐直身子:“龙总,接着您的话,您指哪我打哪。”
    龙飞摆摆手:“不要贫嘴,你去暗访下咱们北龙的医疗广告市场,还有这些虚假广告背后的利润、欺诈。”
    萧寒还没答应,龙飞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萧寒以为是仵清平又进来了,但抬眼看是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十七八岁的不等他们做出反应,扑过去隔着桌子伸手就把龙飞的领口揪住了:“你赔我妈的命来!”
    龙飞措手不及,被拉了踉跄,身体前倾差点摔在桌子上。萧寒不假思索,站起来一个健步上前,伸胳膊就从背后把那小伙子脖子夹着,然后迅速用力。
    小伙子上不来气,不由就松开了揪龙飞领口的手,龙飞直起身后退一步,那个中年人挥拳就要打萧寒,正对面办公室的郎军已经冲进来抱着了他。
    楼道里踢踢踏踏,保安也跑了过来。
    看见场面被控,萧寒松开了胳膊,那个小伙子咳咳了好几声,才骂出来一句脏话,保安已经伸手把他胳膊拿住了。
    大吼大叫,乱踢乱咬,又上来俩保安, 才把这俩人制服,萧寒已经站在了龙飞前面,看到这个情况才放松下来。
    龙飞并没有生气,反而像理亏般抬起不起头,他对保安说:“拉出去吧,不要伤害他们。”
    那个年纪大点的不依不饶:“我饶不了你们,狗日的,你们等着。”
    龙飞摇摇头:“不要这么粗鲁,你们放心,我们责任我们肯定担,只是这个责任得法院定!”
    俩人被拖着下楼了,龙飞站住窗前久久不说话,郎军有些害怕看着萧寒,萧寒使了个眼色,他就悄悄出去带上了门。
    好像突然做了重大的决定,龙飞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内线:“我是龙飞,今天起暂停一切医疗广告。”
    萧寒吓了一跳,要知道北龙晚报三分之二的广告都是医疗广告,这在中国都市类媒体发展初期,是一个必经之路。
    但这是最高决策者的决心,他是无法插嘴的,龙飞也没给他时间插嘴,放下电话就吩咐:“拜托你了,北龙的医疗广告市场你要暗访到位,我会选择在恰当的时机发出来,这不是壮士断腕英雄自戕,是不能再饮鸩止渴作茧自缚。”
    萧寒明白这个决定意味着什么,四条腿断其三,马上就是年底,这一年的广告任务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他马上表态说:“您放心,我一周时间交稿。”
    看龙飞点头,他马上往外走,龙飞说你让郎军通知广告部门全体人员,十分钟后大会议室开会,在单位的编委都参加。
    萧寒说好,开门关门进了对门,郎军正在忐忑,萧寒拿起他桌上的烟抽出一根:“保安怎么回事?这样的人怎么能进来呢?”
    郎军掏出打火机给他点着,正想解释,萧寒抽一口马上说:“龙总要你通知一个会议,十分钟后,在单位的编委与广告中心全体。”
    好像一根弹簧,萧寒说完,郎军已经开始拨打内线通知会议,这就是龙飞要求的作风。
    萧寒坐在郎军办公室抽了一根烟,等他通知完看表还有一分钟就得开会了,站起来就说了一句话:“我估计闹事的不会善罢甘休,你先不要收拾保安,但得加强,老总被打,我们都不用干了。”
    郎军敲了敲脑袋指了指对门:“主任,我知道了。现在,我去请龙总开会了。”
    萧寒到了自己办公室,又抽了一根烟,他在静静等待这个会议的结束,不是要结果,而是他需要第一手的资料——北龙晚报合作的医疗广告商的电话及相关情况。
    这个会议开到中午吃饭也没有结束,龙飞住持的会议一般不会这么长时间,不用猜也知道,除了龙飞,没有人会同意突然拿掉医疗广告——版面空着都不刊登大家都在刊登的广告,这不是傻吗?跟钱过不去啊?最大的问题是广告压力很大,编委会定的目标是龙飞常说的:踮着脚尖能够着,我们就往上探,不能太舒服就完成。
    动力来自压力,龙飞总喜欢给下面人讲一句铁人王进喜的话:井无压力不出油,人无压力轻飘飘。
    等待是很难熬的,萧寒耐着性子写了个简单的采访提纲,办公室就他跟江曼曼俩人,只有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与江曼曼敲打键盘的声音。
    自从楚静来过后,江曼曼开始有意识跟他保持距离,尤其是夏天后,她开始跟小张主任同进同出,萧寒也不再多跟她说话。
    看表已经十二点多,江曼曼照例客气了下:“主任,我去吃饭,你不想出去我给你带回来吧。”
    一般情况萧寒都说:“谢谢,不用了。”
    但今天要等会议结束,萧寒就说:“行,随便带点啥吃的就行。”
    江曼曼有些意外答应着出去了,但很快又回来了,慌慌张张:“不好了,主任,一具棺材堵了咱报社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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