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死的?”辛老头眼里带着滔天的恨意,死盯着赵管家,声音凄厉的道:“我儿子就是被黑虎帮的这群畜生活活打死的!”他接着又道:“他们打死了我儿子,我就让他赵老虎的儿子生不如死!我要让赵老虎知道什么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我要让他知道什么叫民不可欺!我要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疯子白痴!我要让他一辈子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辛老头咬牙切齿目眦尽裂,近乎癫狂。
    张震暗自唏嘘,陷入沉默,连赵管家都愣了神,挥出去的手停在空中,忘了放下。
    “可你又……为何跑到衙门来报案?”过了好一会儿,张震才开口道。
    辛老头道:“我是想把事情闹大一些,让县城里的人都知道赵老虎的儿子疯了。我先去报案,以为凭衙门里的一群混吃等死的废物,断然不会查到我身上,没想到……遇见了你这么个狠角色……”
    他失笑一声,幽幽的道:“若是我不去报案,你们还未必会来查……呵呵,聪明反被聪明误……”
    初闻真相的震惊慢慢缓过来,整件案子的始末也开始明朗。既然找到了真凶,张震朝杨班头示意,杨班头就闷头走到辛老头身旁,嘴巴张了张,那一套捕快拿人的狠话也没说出口,只是默默的从身上掏出常备的绳子,去绑辛老头的手。
    辛老头任由他施为,没有一点要反抗的意思。
    正要把他拉走,张震忽然想起什么来,皱眉道:“让赵磊受到惊吓的,还有杀死辛三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我……我知道。”
    辛老头还没说话,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来。
    几人齐齐看去,见是那个灰衣小帽的伙计,他见这么多人看他,有些扭捏不安。
    “你知道?”张震朝他问道。
    年轻伙计有些畏怯的点了点头,然后朝后院的东南墙脚走去,那儿放着一个硕大的木头箱子,箱门朝前,闩着根铁棍。
    年轻伙计走过几人身旁时,辛老头冷冷一笑道:“我走之后,这家回春堂,可就是你的了。”
    年轻伙计满脸通红,故意没有理会辛老头。
    他走到木箱前面,抬起铁棍,打开箱门然后快速的闪到一旁。
    只听哗啦一声响,木箱里面忽的窜出一个东西来。它冲出两步,马上被脖子上的铁链勒住,身形一顿,继而暴躁的在原地转了两圈,恶狠狠的盯着众人。
    “这……这是个什么东西?”
    杨班头第一个出声,目瞪口呆。
    它有牛犊子大小,肩膀高阔脊梁下顺,脖子很长脑袋很小,支着一对招风的大耳朵,一身黄色的皮毛上有很多黑色的斑点,颈后的背中线还有一溜长毛。
    它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叫声,那声音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胡狼。”张震盯着它,开口道:“据说是南疆还要往南的野兽,禀性凶恶,颌部粗壮,能一口咬断骨头。”
    辛老头有些讶然:“没想到,你还挺有见识。”
    张震道:“看来,你为了对付赵磊,也真是煞费苦心。”
    辛老头嘿嘿的笑起来:“赵老虎的儿子,值这些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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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辛老头死了。
    他是在县衙大牢里死的,还没来得及定罪。
    张震没有告诉他赵磊被解药所救的事,他一直以为自己目的已经达到,报了仇,所以死的还算满足,没有什么精神上的折磨。
    说实话,对于这么个思虑缜密的老者,张震心里还有几分敬佩。他就像一个高明的下棋人,一步一步走的近乎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花连蕊……
    又是花连蕊……
    张震对于她的帮助已经渐渐麻木了,从感谢到感激,再到近乎认命的接受,有点破罐子破摔债多不愁债的意思。
    赵磊没再留在北辛庄那个世外桃源般的竹林小院里,强撑着病弱之躯跟随张震他们一块回到了通禹城。按他自己的说法,是因为闹鬼的事情受了惊吓,片刻都不想多待。可张震觉得,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背后他没愿意讲明的,应该是北辛庄的村民对他的敌视。
    恨赵老虎的人很多,恨的牙痒痒欲生啖其肉的也大有人在,可赵老虎有人有钱称霸一方,那些人也就敢怒不敢言。但赵磊身旁只跟着一个不会武功的管家,他们就把对赵老虎的恨意倾泻到了他身上。
    哪怕他只是一个奉行圣人之道的斯文书生……
    这无疑是一种很操蛋的逻辑,可很多人就是有这种逻辑。他们把从一个强势者那儿获得的屈辱转嫁到弱势者身上,以此获得报复的快感和心理的平衡,并沾沾自喜美其名曰迂回和聪明,就像辛老头一样。
    张震当捕头的出发点,是为了对付黑虎帮,北辛庄这个节外生枝的闹鬼案子,他最初是不想理会的,只因为衙门里的官相互推卸才无奈的接下来。没想到在查案的过程中,矛盾的核心绕来绕去,还是绕回到了黑虎帮身上。
    辛老头是被大牢里的狱卒杀死的,死的时候身上七处刀伤二十九道鞭痕,最后被人用一把短刀从嘴巴里刺穿,钉在了牢房的后墙上。死相极惨,让人不敢卒睹,不是不忍,是不敢。
    看管辛老头的狱卒叫麴七,今天没来衙门当值。
    吴县令“头疾”未愈,不能理事,梁县丞和孔县尉两人又不见踪影。张震也懒得理会他们,直接越权行事,让杨班头把一众衙役聚到大堂,准备抓人。
    大堂之上,十多个捕快三五一群的站着,交首接耳窃窃私语。在衙门里混饭吃,这群人耳目都通活的很,早问清了张震把他们叫这儿来的原因,是以张震目光所到之处,众捕快眼神纷纷躲闪,没有一个人敢跟他对视。
    张震皱了皱眉,古往今来,衙役都是虎狼鹰犬的代名词,没想到通禹城偏偏是个异数,捕快们竟一个个胆小如鼠。“杨班头,你过来。”张震巡视了半晌,终于还是把这位熟人给叫了出来。其他捕快见状纷纷松了口气,幸灾乐祸的看着杨班头。
    张震点名杨班头,也不仅仅因为两人相熟,更是因为杨班头这个人的性格。他虽然软弱了些,还算老实听话,比不得一般胥吏的油滑。
    张震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二大爷的儿媳妇生大胖小子这等荒唐的理由了。
    没想到,杨班头侧倾着身子一步一挪的走出来,神情扭捏的就像个刚出阁的小媳妇,很为难的开口道:“张捕头,这个人……抓不得啊……”
    张震愕然,道:“抓不得?一个狱卒,都没向上官请示,就擅自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杀害犯人,如此罪大恶极的行径,你说抓不得?”
    杨班头将张震拉到一旁,低声道:“麴七……他是黑虎帮的人,你以为他今天是畏罪不敢来衙门么?他估计是领了赏钱,上哪儿花天酒地去了。”
    张震冷笑道:“黑虎帮的人怎么了,我抓的就是黑虎帮的人。”
    杨班头苦着脸道:“张捕头,孔县尉与赵老虎交情不浅,他又是你的顶头上司,咱们要是想动黑虎帮的人,是不是先向孔县尉请示一下?”
    “不用请示。”
    张震也有了几分火气,沉声道:“杨班头,你只管去抓人,出了问题我扛着。”
    眼见张震态度坚决,杨班头嘴唇嗫嚅了片刻,还是道:“属下……遵命。”
    其他的捕快窃笑不已,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张震见状,厉声道:“你们觉得事不关己,看热闹看得挺带劲是吧?好!这次抓人我亲自去,你们都跟着,谁敢跑,我打断他的腿!”
    一群捕快脸色顿时垮了下来。
    这时候邢建勋在人群里阴测测的道:“我说张老板……你就是个开面馆的,我不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蒙骗了吴大人,才当上这个捕头。可话说回来,你不能因为自己跟黑虎帮有仇怨,就拉着我们垫背啊……”
    立马有几个人应声附和。
    “拉你们垫背?”张震眉头拧起来,直盯着邢建勋朝他走过去,邢建勋心里有些发虚,朝人群里躲了躲,还是被张震攥着领子一把拉出来。
    张震将他提到眼前,瞪着他喝道:“你给我说黑虎帮是我的私人恩怨?好!那我问你,我当面馆掌柜的时候,衙门里的各种赋税我少交过一分钱?可当有人来我面馆找麻烦,捅了我两刀还放火烧了我的店的时候,你们干嘛去了?拿钱的时候你们说自己是管理治下保一方平安的官府公差,真让你们管事的时候,你们跑哪去了?
    现在一个人命官司摆在面前,我让你们去抓人,你敢说是私人恩怨?那你告诉我你身上穿的这身衣服是干嘛的?你告诉我你每个月的俸禄是哪里来的?通禹城里的百姓花着血汗钱养着你们,就是让你们当一群泥胎木塑,连手法如此凶狠残忍又明目张胆的杀人案都视而不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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