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有些不适,且请告退,还求夫君大人恩准。”小娘子极有眼力劲儿,看出来常家兄弟的窘迫,适时的起身裣衽一礼,赔罪告退。
    小孟心下紧张,拉着她的小手低声急道:“怎么了,要紧不?”
    女子无奈的白了他一眼,冲着常家兄弟那边暗暗使个眼色。小孟猛省,讪讪的咧嘴一笑,点头道:“好好,你既然不舒服,便先回去歇着吧。你也见到了常三哥常四哥了,自当放心不必惊惧,有他们这样的猛士坐镇,谁敢来太岁头上动土?”
    女子便点点头,再次告罪,转身去了。
    这边常熊常罴二人也微微欠身相送,待到女子不见了身影,这才转头向小孟道:“怎么,你家这位小娘子担心什么?”
    小孟摇头苦笑道:“让两位哥哥见笑了,我这小妾怕是以往吃了太多的苦,先前前方被忽然拦住,很是惊了一下,还当是要遇上恶人了呢。”
    常罴眼一瞪,粗声粗气的道:“有咱们兄弟坐镇,谁敢来讨野火?老子拧了他瓢儿去。”
    他本生的凶恶,这么一发怒,愈发显得恶形恶状,连小孟都不由脸色白了白,激灵灵打个寒颤,笑容都僵了起来。
    常熊不以为意,摆手也道:“告诉你家小妾,勿须忧虑。来的是朋友,不是贼人。嘿,咱倒巴不得有不开眼的小贼来呢,这些日子可憋闷的紧,若是真敢来,正好厮杀一番快活快活。”
    小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问道:“却不知来的是哪路英雄,我看连大兄二兄都惊动了,亲自相迎,这脸面却是不小。”
    常熊哈的一声,脸色就有点僵。悻悻道:“可不是不小怎的,那可是默哥儿的大舅子呢。”
    旁边常罴暗暗戳他一下,常熊这才省悟失言,打个哈哈道:“总之没事儿,你我只管放心饮酒便是。”
    小孟倒也机灵,知道不好再问,索性知道没事儿了,便也放开了邀饮起来。
    这边觥筹交错,在几人看不到的车驾后面,女子负手而立,静静的听着身前一个汉子低声禀报着情况。
    “……说是武清何家的大公子,何家原是开钱庄的,票号广进,做的买卖着实不小。传言身后很有些背景,似是与内阁李阁老有些牵连……”
    “……那飞熊旗是刚插得,原是没有这号。此次也是为了给那边送东西,临时弄出来糊弄人的。大……呃,少夫人,小的估摸着,怕是这里面有些蹊跷,来者不善啊。”
    女子面上垂着面纱,看不出喜怒颜色,半响才出声道:“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吗?什么时候能动手?”
    汉子闻言忽的撇撇嘴,眼中露出不屑之色,摇头道:“那狐狸胆子针尖儿一般,昨个儿听说还在山里转呢,怕不是不敢过来吧。嘿,要小的说,干脆就别指望他们。大伙儿各干各的,也免得被他们拖累了。”
    女子不置可否的乜了他一眼,汉子便打个冷颤,讪讪的闭了嘴。女子歪头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怕不有理,不知怎的,我这心里总有些不安……这样,你传下话去,让加紧那边的哨探,务必打探出个章程来。但是不要轻易再去联系,明白吗?”
    汉子脸色一变,低呼道:“大……呃,少夫人,你是说…….”
    女子摇摇头,叹道:“我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小心些总是没差。咱们此番对上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一个不好,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汉子身子震了震,艰难的咽了口唾沫点点头。随即又有些不甘的道:“那……这边咱们如何行事?是就此罢手还是……”
    女子乜斜他一眼,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哼道:“怎么,怕了?”
    汉子一愣,随即额头上青筋一崩,昂然道:“怕他个鸟儿!咱跟着大……跟着您纵横南北,何曾说过什么怕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打从上了这船,大伙儿便都早有了这准备。”
    女子这才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点点头,微一沉吟,身子稍稍前倾,低声道:“如此,你们这样这样…….嗯,都听明白了吗?”
    汉子听的脸上露出兴奋之色,重重的点点头,使劲一抱拳,转身蛇形鼠窜的走了,瞬间钻入草丛不见。
    女子一人定定的立在原地,半天才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转身径直往车驾而回。到的车驾旁,待要掀帘而进,又忽然顿住,隐在车厢后面悄悄往前面张望了一眼。
    但见那边小孟和常家兄弟还在欢饮,眼中轻蔑的光芒一闪而逝,低声呢喃道:“嘿,常家,何家……”念叨几句,不再停留,转身跳上车厢,随即帘子放下,再不复声响。
    那边,一囊酒很快见底,小孟再要取酒,却被常熊拦住。他两人虽然好饮,却能识得进退。军中饮酒本就出格了,稍稍解解馋也就罢了,若是真个放开来痛快,那却就过分了。
    常罴恋恋不舍的晃了晃空了的酒囊,吧嗒吧嗒嘴儿,将空囊扔还给小孟,也粗声道:“却是好酒,只是眼下却饮不得了,我兄弟还要……”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的被远远一人奔来打断,不由的转头看去。小孟也随着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不由的微微一皱眉,脸上露出不悦之色。
    这人却是他的仆从之一,正是之前派出去打些野味的人里面的。只是这会儿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满是忿忿之色,连跑动当中,都一瘸一拐的。
    “少爷,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那仆从跑到近前,哭嚎着跪了下去。
    小孟脸上火辣辣的,只觉的在常家兄弟面前实在丢了大人,不由怒道:“混账!起来好好说话,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那仆从哭嚎声戛然而止,这才发现少爷身后还站着两人,可不正是闻声好奇看过来的常家兄弟嘛。
    “呃,小的们奉令去寻些野味,哪成想今日遇上的那队人碰上了,硬是不许。咱们分辨了几句,那边便动了手,咱们……咱们……”他说到这儿,嗫嚅了几下,偷眼瞄瞄小孟,见他脸色难看,不由的便说不下去了,惭愧的低下头去。
    打狗看主人面儿,这般被人生生打了回来,又是当着外人的面儿,想想也知道给主子丢了大人了,仆从心中惴惴,哪还敢再抬头。
    小孟脸色青白不定,拳头握起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半响才慢慢放松下来,轻叹一声,低沉的道:“罢了,既然人家不许,那你们便回来吧。”
    仆从啊了一声,抬头急道:“可是……”
    “可是什么?没出息的玩意儿,难道你还想找回来不成,还不快滚!”小孟忽然暴怒,一脚踹了过去。
    那仆从唉哟一声,一骨碌翻出两步远去,眼见主子脸色青黑青黑的,哪还敢再说,慌忙连滚带爬的去了。
    小孟一脸落寞的叹口气,转回头来冲常熊常罴强笑道:“下人做蠢,倒让两位哥哥见笑了。”
    常熊常罴对视一眼,常熊皱眉道:“小孟,怎么回事儿?”既然喝了人家的酒,总不能眼看着人家有事当没看到。碰上了过问一下,怎么也是要的。
    小孟窒了窒,欲言又止,但终是摆摆手,强笑道:“没事没事,就是底下人一些小摩擦,怎敢劳两位哥哥费心。”
    常罴不乐了,粗声道:“你这厮忒不痛快,究竟如何快快说来,放着咱们兄弟在这,难道还能让你白吃了亏去?”
    常熊也点头道:“说吧,只要不是你理亏,那便谁也欺负不了你。好歹咱们兄弟的脸面也是要的不是。”
    这话便有些明了,小孟再想推脱也不好推了,当下略一犹疑,便将事儿说了。最后又道:“两位哥哥,既然那边是连大兄二兄都看重的人,也就这么算了吧。反正左右也不过就是下面人的一点小摩擦,当不得什么的。”
    常熊常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奋。这可好,原就琢磨这怎生找个由头去撩拨撩拨,现在可不是瞌睡送来了枕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由头的?
    当下常熊诶了一声,伸手一把将小孟拨开一边,大声道:“这是甚么话,便天大的面子,总也大不过理去。咱们敬他身后的人,却也不是怕了谁去。走走,且去问个清楚明白,总要有个说法。”口中说着,兄弟俩已是撒开大步,早已迈出老远去了。
    小孟脸上晦暗不定,又是犹豫又是激动,踟蹰片刻终是跺跺脚,兴冲冲的撵了上去。他在地面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否则怎能跟常家兄弟称兄道弟,当然也不愿就这么失了脸面。眼下既然有常家兄弟帮着出头,他自然是暗暗欢喜。
    这边闹哄哄去了,马车那边车帘微微挑开一道缝儿,眸子清冷森然,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一道寒光筱的划过。
    “成了,让兄弟们依计行事,务必小心。”车厢中响起清冷的声音。
    车厢后面转过一人,恭身低头应了声,转身飞快去了。晃眼之际,若是小孟和常家兄弟在这儿,定会大吃一惊。这人不是别个,可不正是先前那跪求哭诉之人吗?可是此时此刻,又哪有之前半分窝囊模样?
    “……都说燕市公子手段通天,才绝天下。哼哼,此番如此算计与我,倒要跟你碰上一碰,看看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
    车帘复归寂寂,却有一道微不可闻的呢喃影绰,渐渐飘散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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