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抬起头——无法想象一个脖子这么短的人怎么有勇气活了上百年——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躯体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把伞,撑在他的脑袋上打开,又关上,张子尧只听见“噗”地一声,一团烟雾将自己掩埋,他毛茸茸的爪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肥短的手;他毛茸茸的肚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挂着“福德正神”小木牌子,像怀胎十月的大肚……
    张子尧回过头看看自己的屁股后面——很棒的是,尾巴也不见了——这意味着这具躯体最后令人期待的部分也消失了。
    …………………………………………太连清是凭什么觉得人家会霸占他的躯体舍不得走来着?
    张子尧一脸懵逼看着自己的三角小金鞋,这时候手上被塞过太连清的那把泼油纸伞,他眨眨眼抬起头,看着“张子尧”那张熟悉的面孔近在咫尺:“神降只能维持一个时辰,拿着这把伞,这是你跨过南天门台阶的凭证,然后你就可以见到烛九阴大人了。”
    张子尧点点头,还是颇为真诚地说了句谢谢,太连清嘟囔着叮嘱他快去快回,扶摇也微微蹙眉看向素廉——
    素廉牵起张子尧的手,温柔道:“放心,我在。”
    张子尧全然信任,认真点点头。
    屋内短暂沉默片刻。
    扶摇眼巴巴地看着眼前俊美少年牵着个中年胖子的手,眼中柔情似水;而中年胖子一脸纯良,看着素廉满眼的放心与信任,这一幕——
    “………………………………你俩快走吧,”扶摇扔了手中抱着的小锑,万分嫌弃地拧开脑袋,“妖仙奶奶现在只想找个井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洗洗,洗掉现在这一段的记忆。”
    扶摇停顿了下:“恶,好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一定放龙归山啊啊啊啊啊
    ☆、第125章
    张子尧撑着那把破油纸伞,坐上了灾祸神兽蜚的背——很久很久没有先画卷外看见蜚兽真身,少年惊讶于曾经蜷缩在阴暗木盒中的小兽原来已经这般庞大,厚实的皮毛油光水滑,干干净净的,和记忆中结满了血块污物的模样并不一样……
    张子尧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它茁壮的角。
    它没有避让。
    于是张子尧又摸了摸。
    灾祸兽甩了甩脑袋,张子尧紧张地缩回了手——
    “我说,要是换回你自己的臭皮囊,这副少年戏兽的模样可能还叫人想要好好欣赏,然而现在姑奶奶只看见个肥胖的大叔骑在只漂亮的神兽背后,满脸猥琐得让人想要去衙门报官……”扶摇斜靠在门框上,“你们有完没完?一个时辰可比你们想象的要短得多……”
    张子尧“喔喔”了两声,在素廉的背后坐稳。
    蜚兽用金色的眼懒洋洋地扫了眼催促他们的蛇妖,脚下轻轻一蹬,便腾空飞起飞出窗户——坐在他背后撑着把破纸伞的大叔“呀”了声瞪大了眼……
    扶摇停顿了下,揉了揉太阳穴,转身狠狠拉上了客栈二层房间的窗。
    ……
    张子尧想象过天庭很多的样子,威严瑰丽,气势磅礴,金碧辉煌之类的……
    然而到达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举起手中的伞,瞪大了眼东张西望,看着被云雾缭绕的宫殿,几乎要埋没在白云里的天庭阶梯,他举起手,那云雾便像是棉絮一样被撕撤开来,从他的指尖飘散而过——
    偶尔还能看见挎着竹篮,手肘间有绫羽的仙女,这样的形象张子尧只在书中记载壁画之类的地方看过,这时候张子尧会激动地捏着素廉让他快看……
    灾祸神兽无奈抬起头看一眼,又莫名其妙地收回目光,仿佛在说:看什么看?
    到达天庭南天门前,那是一到道很长很长的阶梯,白玉石修砌而成,顶端埋没在一团光雾的笼罩中……张子尧他们在阶梯的最下面落下,素廉变回了人形,拉着张子尧的手,言简意赅道:“走。”
    张子尧低着头跟着素廉一层层台阶往上爬——不知道爬了多久,突然听见顶端有狗叫,他抬起头微微眯起眼,随后一眼看见,站在最顶层的台阶旁边,一只小奶狗正冲着他们嗷呜汪汪地叫,叫得起劲时四只爪子都蹦哒得离地了……
    小奶狗的旁边,站着个看着□□岁大、身着银鳞铠甲的小孩,小孩浓眉大眼,见张子尧与素廉走来,底气十足大喝一声:“何人?”
    张子尧压低了伞的边缘。
    那小奶狗冲下来,咬着他的衣服下摆甩啊甩——
    “在任灾祸神蜚兽素廉,”素廉在那小孩跟前站稳。不卑不亢,“上来办些事。”
    “福德正神太连清,”张子尧压低了声音,停顿了下。“跟着素廉大人来办事。”
    素廉回过头,看着觉得对于“素廉大人”这称呼挺新鲜地瞥了张子尧一眼……张子尧头更低了些,与此同时,听见那小小二郎神嚷嚷:“今日来天庭因关押重犯,出入森严,灾祸神大人且仔细道来您办的什么事,小神才敢放行——”
    “前些日子,烛九阴重现人世,京城本应有一场下足三天三夜的龙降雨,之后便是洪灾,”素廉不急不慢淡淡道,“后来龙降雨突然停歇,可有此事?”
    小小二郎神一把将咬着张子尧衣摆不肯撒嘴的小奶狗抱起来:“却有此事。”
    “办的就是这件事,一年刚过,福德正神正要写述职报告,这事不解决他没法操办,于是便委托我带着他前来向烛九阴一问究竟——”
    “烛九阴现在在天牢里。”二郎神面无表情。
    张子尧忍不住伸手想去摸他怀中小奶狗的头,手刚接近后者呲着森白的牙就是“啊呜”一口,张子尧连忙将手缩回来,二郎神挑眉:“你这福德正神,可是他人冒充!若是寻常人,我的哮天犬怎么会对你如此抱有敌意?”
    张子尧心中咯噔一下,抬起头一脸懵逼看着二郎神,心想你怎么知道我冒充的——
    正当冷汗如雨下。
    此时便听见素廉在旁边冷静道:“他是猫。”
    二郎神一愣,嘟囔了声“这样”,又上上下下打量了下张子尧,扯过他腰间“福德正神”木牌仔细研究,片刻后,这才微微蹙眉让开:“去吧。”
    张子尧连忙道谢。
    之后便是一样的过五关斩六将,相同的理由相同的对白,张子尧举着太连清的小伞,跟着素廉屁股后面逐渐深入天庭——
    越往下走,那最初看见的光便越黯淡,周围也随之阴冷潮湿起来,到了最后,全然不见光,偶尔听有雷电之音,当脚下的汉白玉石阶逐渐变成墨蓝色暗礁石,张子尧看了看四周,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由什么通道,从天庭走到了地府。
    当周围巡逻的天兵天将都变得越发稀少,张子尧他们来到了一处长长的悬崖峭壁跟前,高耸入云的台阶每块并不相连,低下头看不见底部……在一层层的石阶那边是宽阔的莲池,莲池里盛开着黑色的莲,风吹过时,莲花层层叠叠荡漾,隐约露出莲池另外一侧、一个高大的圆柱下被锁烤的人。
    张子尧抬起下颚,从手中伞的边缘看去,只见那人一头银发倾斜飘散于水面,身上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将他身上的白色里衣服沾染……
    张子尧握紧了手中的伞。
    他的目光下移,只见一条长长的黑麟龙尾从男人下半身袍中探出,鳞片散乱,此时此刻那些尾巴上的伤痕因为泡在水中边缘发白不得愈合,水中有鲜红色的游鱼凑近啄食其血肉——
    如果不是男人暴露在外的小腹还在隐约起伏,张子尧几乎怀疑他是否还活着……
    当听见身后素廉淡淡道“去吧”,张子尧举起伞,身体轻盈地越过那层层石阶,他打从那黑色莲池上略过,最终,当他到达那个被囚禁的男人所在石阶,他扔掉了手中的伞——
    同时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支撑一样笨拙地“啪”地摔倒在地,飞溅起来的水花惊走了那些还在啄食男人血肉的游鱼,飞溅上了男人消瘦苍白的下颚……
    张子尧凑上前,用无法控制住颤抖的双手捧起男人的脸。
    后者鼻息加重,微微蹙眉,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那双红色的眼,目光猝不及防便与张子尧对视……
    几秒沉默。
    “喂……”
    男人的声音因为疲倦和虚弱变得沙哑而低沉——
    “不要以为老子现在这副模样就没脾气了,是受伤了又不是脑子也受伤了,哪来的恶心大叔,数三声不放开老子如花似玉的脸,老子就……”
    烛九阴的声音被淹没在对方俯身吻住他的唇。
    不耐的声音戛然而止,男人微微瞪大了眼——
    五雷轰顶,万箭穿心,亦不如被深情款款吻这么一下……
    烛九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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