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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洵美原本以为程泱是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即使生气也不会坚持多久,谁知直到清明节前夕他也没再和她说过话。更可气的是,现在程泱一见她就跑。这让陈洵美很不舒服,学校狸族占绝大多数,同届的学厶生都敬她远之,好不容易有一个不那么嫌弃她的学长,还被她气得成了仇人似的。
    陈洵美远远就看见梁舒在跟程泱说话,笑得跟一朵花儿一样。她想从程泱背后靠过去,跟他说两句话,食指放在唇上对梁舒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谁知梁舒发现她后一脸不高兴,不知跟程泱说了些什么,程泱猛然一回头,皱了皱眉绕到宿舍楼后面,不见了踪影。
    她冲到梁舒面前,气愤地问道,“你跟他说了什么?”
    梁舒挑眉,冷哼一声道:“用得着我说什么吗,倒贴也要有个限度,没看见人家很讨厌你吗。”
    “我不想跟你废话,他刚才跟你说了什么,现在去哪儿了?”
    这时候梁漪走了过来,指着东北方向说道:“我看到他往那个方向去了,可能去了泺水湖。”
    梁舒一脸震厶惊。
    “谢谢。”陈洵美和梁漪打过招呼,迅速往东北方向追过去。陈洵美知道厶学校里有个湖,但一直没有去过,毕竟自己战斗值为负值,不敢在人家的地盘四处招摇。
    泺水湖上蓝雾弥漫,阳光似乎照不到这里,阴冷暗仄的感觉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湖边生满了高高的沙棠树,树枝没人修剪,以诡异的姿厶势相互缠绕扭曲着,长满了玛瑙红色果子的枝干低低垂到蓝雾里,似乎已经扎进了水中。沙棠树下还开满了绯红色的山茶花,里面夹杂了一些珍贵的品种。洁白的花朵上有一丝红条的叫“抓破美厶人脸”,真的像少厶女白厶皙的皮肤被猫儿抓出浅浅的血痕,茜色与白色相间的花鹤翎,像草莓牛奶冰淇淋,深紫红色的朱砂紫袍,层层叠叠六角花冠的十八学士,花厶蕊金黄的西班牙格兰纳达,喇叭形的日本孔雀椿,还有许许多多认不出的品种……
    陈洵美不敢下脚,怕折了这些花,在湖边不住地喊程泱的名字,湖面上荡起她的回声。她想了想,觉得梁漪可能在骗她,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湖面湖上传来细碎的人声。
    “谁?谁在那儿?”
    那对话声忽然变成婴儿的笑声,把她惊出一身冷汗。
    “想回家”“救了表哥回家去”“害怕法厶医实验室的标本走廊”“害怕体术课老厶师”……
    一时间无数的童音从湖上泛起,说得全是陈洵美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陈洵美急得攥紧双拳就往湖边冲,“不许你们瞎说!”袜子都被山茶叶子边缘的锯齿刮破了。
    她在蓝雾里看到了2月份第三级目击事厶件渔民被杀的现场,自己正在人群里仓皇逃窜。太可怕了,自己的记忆和秘密全被挖了出来。
    接着湖面浮现出一个个深棕色的小脑袋,像刚从地里挖出的表面疙疙瘩瘩的红薯。那些小人儿踩着水面往陈洵美这里走来,小人儿有一尺高,眼睛长在额头上,鼻子很长,行走速度快如风。她还没来得及后退,小人儿已经冲了过来,扯着她的大厶腿往湖里拽。
    “什么鬼?救命啊……救……”完了,她还在想自己不会游泳,已经被按进了湖中。脑袋晕沉沉的,过去的记忆全部在四周浮现,她不知是湖水映射厶出了她的回忆还是自己的神厶智不清大脑内部在搜索以前的信息。总之,肺部进水,一把火在胸腔里烧起来。
    在她快要晕厥过去的时候,岸边忽然传来了鲛人的歌声,长着红薯脑袋的小人儿尖厶叫着退散开去。“含厶住沙棠,含厶住沙棠……”是鲛人语课老厶师巫蚕的声音,一把沙棠果子被丢进湖里,她没有力气抓,巫蚕老厶师鳞化成鲛人跃进水里,把一颗沙棠塞厶进她嘴里,果子是李子的味道,但没有核。她身厶子立刻轻了起来,接着浮出厶水面,泺水湖在她脚下就像地面一样,她在湖中厶央站了起来。
    “谁让你到这里来的,这里是封沂学院的禁区!”
    “对不起老厶师,我不知道。”
    “你遇到了能摄取人思想的水魃,他们会在泺水湖把人们的所思所想编织成幻象……”陈洵美忽然担心自己的秘密会不会被巫蚕老厶师看到,“蛊惑人心,把人拖入水中。这里的沙棠树是校长从很远的昆仑山运来的,帮助学厶生自救的,吃了沙棠能在水面行走,但是很多人还来不及摘沙棠,这里太危险了。”她点点头,“还有你不要总想着离开这里,你是来到封沂学院的第一个人类,如果你逃走了,那其他人类很难再被学校接收……”他果然还是看到了。陈洵美想起苏净晓叮嘱过自己的话,她想回家,也想在封沂学院顺利毕业,一时间无比纠结。
    巫蚕老厶师救了自己一命,陈洵美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她本来很讨厌上鲛人语课,因为鲛人语太难了,27个字母中有6个发音听起来像吐痰,难听又难学,不过她决定以后的课一定好好上。
    程泱跑了过来,抓了一把沙棠果在手里对她喊道:“没事了吧木天蓼女!”
    好吧,他总算肯同她讲话了。
    程泱一直回避巫蚕老厶师的眼神,看上去有些紧张。
    “你们两个,以后都不要到这里来了。”巫蚕老厶师推了推眼镜,仅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还好没有被处分。”程泱换上一副得意的表情,一把揽过陈洵美的肩膀,自来熟地聊了起来。他从梁舒那里知道了陈洵美的去向,一路赶来这里。
    陈洵美想跟他道歉,几次都被他岔开话题,他似乎很排斥再提起李博士,算了,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好了。
    体术课上,冯烈尾鳎老厶师检验学厶生们对纸鹤传信的掌握成果,陈洵美的蓝色纸鹤依然趴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奇奇急得在老厶师耳朵里大叫“你怎么那么笨啊!”把烈尾鳎老厶师的耳朵都震痛了,老厶师把它掏出来,扔在半空中骂道:“吵什么吵!”奇奇委屈地在空中飞来飞去。
    其他学厶生已经开始申请让老厶师教授一些新的技术,梁舒捏着嗓子笑道:“连一只纸鹤都驾驭不了,如果遭遇到鹊山组厶织的大荒巫罗,岂不是当场就要被打死。”
    “大荒巫罗是谁?”陈洵美不解。
    同学们都笑了起来,梁舒捂着肚子弯着腰对她说:“你行不行啊,大荒巫罗又不是个人……”
    “都不要吵了,保持良好的课堂秩序!”奇奇说道,“大荒巫罗是一种禁术,攻击人的神厶经系统,哪怕是攻击的余波都能让人产生心悸头疼的现象,如果被正面攻击,没有冰墙的防御,被施术的人会变疯的,一旦失去心智便没有办法厶治疗。这是上古的大荒十巫之一巫罗创造的术,失传了很久,被禹熊氏研究出来,并命名为‘大荒巫罗’。黎光勾结禹熊氏屠龙后,一些禹熊族也加入了鹊山组厶织,并用这种术训练组厶织的人。鹊山组厶织在第七国际通缉的所有恐怖组厶织中排在第一位,而大荒巫罗也被列为违反神族道厶德的第一禁术。”陈洵美连连点头,“当然了,这是常识。”奇奇补充道。
    “最后一句就不用说啦!”陈洵美无奈地喊道。
    这课上得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一直以来,陈洵美成绩不是最好的,但却远不是最糟的,在体术课上却成了名副其实的吊车尾。
    令她发愁的除了体术课,还有程泱。程泱虽然还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四处勾搭女生,但明显藏着什么心事。她不得不想起李博士的“第一猜测”,如果程泱的父母真的跟鹊山组厶织有关,且攻击过周霖,那程泱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就可以解释了。以前他提起李博士总是忿忿的,现在却根本不敢提起这个人。身为朋友,她想对程泱问个清楚,但作为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又不能泄厶露李博士的工作机厶密。
    周末陈洵美在法厶医实验室打扫。认出了尸体标本中有“水魃”,这小东西即便闭起眼睛也让人毛厶骨厶悚厶然的,那微微翘厶起的嘴角似乎显示他正为窥厶探了别人内心的秘密而得意着。周霖夹厶着一沓文件从她身边匆匆走过,陈洵美脱口而出地喊道“学长!”
    周霖一愣,身厶体因为前冲的惯性差点没停稳,“你好。”他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你身厶体已经好了吧?”她走过去。
    不知是不是对木天蓼的味道还有阴影,周霖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后退,“早就好了,谢谢你。”
    “你有没有想过,那天晚上攻击你厶的厶人很可能就是鹊山组厶织的人?在见到程泱学长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周霖把那沓文件拿到身后,“我只记得被人攻击后,程泱赶了过来,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醒来以后就在你的房间里。”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被攻击的时候你最早见到的是程泱,这些话和李博士说过吗?”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那天我去学校搜厶查,确实没见到攻击我的人的脸。程泱的父母是第七国际中的左厶派,经常在人类社厶会进行各种隐秘工作,这些人和李博士的关系不是很好。我不想随便说话影响李博士的判断,你最好也不要自作聪明。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陈洵美望着他的背影呆愣了很久叹道:“果然很可疑。程泱学长的父母果然很可疑,身为朋友的周霖很可能在包庇他。”她又想到,既然程父程母经常出入人类社厶会,说不定能拜托他们带自己回家看看。
    她仔仔细细在擦厶拭封存标本的玻璃钢,发现有一个玻璃钢的颜色明显和其他那些不一样。紫红色的液厶体里有七八条白蛇,葡萄酒泡白蛇治风湿,一定是李博士腿脚不好,故意在这里放了一缸酒,没事的时候偷偷小酌两口。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博士刚好迎面走来。
    “这是新的标本,只有一年多时间。”不管工作多忙李博士都喜欢教厶导年轻的学厶生,“本体是一只一旦死亡尸体就会消散的灵狐。这里面泡的是七条灵狐的尾巴,这条七尾灵狐生了重病,在死前跟实验室签订了捐赠合约,愿意用尸体协助我们的实验。”陈洵美脸上一红,幸亏没问博士这葡萄酒是多少年的。“我们在她死亡的瞬间用厶药水把她封住,药水是用紫髓毒蛛藤的汁厶液做成的,紫髓毒蛛藤是生在神界和人界境界线上的临界草,传说在冥界也生满了这种草,不过我们都没有去过。灵狐这个种厶族,一旦死亡,与世间所有联厶系都会消失,一丝痕迹都不剩,连别人对他的记忆都会消失。”
    “那不是很可怜。”陈洵美不禁感叹。
    “原本并不可怜。灵狐族生活在海上的青丘国,与世无争,不生不灭。他们像狸族一样,人化后与人类很接近,但与狸族的高贵优雅不同,狐族人清冷淡漠,天生带着一股疏离感。就是这样的灵狐族,却在近几百年间被鹊山组厶织抓去,训练成佣兵种厶族,成了冷血无情的杀厶人机器。狐族一旦被敌人消灭,就会化作齑粉,因此能很好隐藏组厶织的机厶密。”
    “黎光他们真是太可恶了!”陈洵美脱口而出,忽然想起李博士曾经是黎光辩护团的成员,慌忙捂嘴,怕他听到难过。
    李博士并没有在意,指着那盛着深色液厶体的药缸叮嘱道:“这里要格外小心,是整个容器最脆弱的地方,千万不要敲打。紫髓毒蛛藤有剧毒,一旦触厶碰连骨头都会烂掉,只能保存已经死亡的狐族的尸体,活着的灵狐族也不能沾的。”
    “那当时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说起来,我的法厶医实验室是全球第一家收集到灵狐尸体部分组厶织的实验室,这个狐族的生前事迹也因此被人们记住。周霖的胆子真是不小,在实验室埋头苦干了一个月,才蒸馏出毒蛛藤汁厶液的精油,帮助七尾狐注射药液也是他协助我完成的,时间要算得刚好,早一刻晚一刻都不行。”
    “周霖学长是工作狂啊!”
    “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李博士补充道。
    陈洵美打算一辈子都不跟人提刚刚那个“葡萄酒泡白蛇治风湿”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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