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客
    在浓郁的蒸汽中,火车缓缓的得开动了——一位带着眼镜身着棕色夹克的中年男子坐在硬卧车厢过道边的折叠座上,为了方便吸烟,将车窗向上拉起一条缝隙。看着窗外景物飞快向后闪去,每一口烟都迅速的被风吹散。吸完将烟蒂在小桌下的烟灰缸里拧灭。放下车窗后看看身后的六张卧铺,只有自己一人。有些百无聊赖的在下铺躺下来养神。从c城到s城如果坐快车的话,大概7、8个小时就到了,但是此次的目的地在接近s城的一个小站,小到只有这一趟客车在那里经停。而这趟列车也是名副其实的慢车,由于每个线上的小站都会停靠个把分钟,所以到达他所去的那个小站大约就要14、5个小时;再加上坐这趟车的大部分短途散客,整趟列车只有两节卧铺。他上来时是始发站,卧铺车上只有零星几个人。
    他躺在铺上静静的养神。想到到站的时候是凌晨1:30,原本想带孩子去公园的周末没有了不说,还要再请2天的事假,还有来回的车票和其他费用。不觉皱了皱眉头。事起于三天前的傍晚,刚推开家门,就见平时这个时间一定在厨房里忙着给他做饭的老娘,很反常的呆坐在沙发上,灯也没开。他的第一个反映就是:是不是老娘生病了,叫了一声妈,没顾得上放下手里的包就赶紧来到母亲面前蹲下身子,母亲似乎刚哭过,双目有些微肿的样子。看到儿子,眼睛里才闪过一丝生气。尚未缓解的情绪又加上些许的委屈汇成眼泪,继续前缘。作为儿子,除了前年老父去世,这几年对老母也是孝顺有加。实在是不知所为何事,心中不觉有些慌张:“妈,别哭——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和儿子说啊——”母亲又哽咽了几声,平和了一下情绪,才嘶哑着声音唏嘘出一句话:“你老姑没了~”接着便又哭出了声。
    他这才恍然大悟,自从1985年他大学毕业,飞出鸡窝变凤凰将父母也接到城里,他已经有快十年没回过老家那个小村子了。对这个老姑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小时候,他祖父有四个儿女,他父亲是长子,中间还有一儿一女,他的二叔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在池塘里玩水送了命,三姑是老幺和他爹差着十好几岁,算算也就50出头,确实有些突然。一边安抚母亲,一边问:“啥时候没的?是生啥病了还是咋的?谁通知的你?”大概也是哭的没了力气,母亲一边轻微的抽着气,一边缓缓的回答:“原先咱家安电话的时候,你爹就给村里写信让村支书把号码告诉你老姑,想着日后有啥事能联系。可是你老姑这个人,哎~咋说好呢?按理,死者为大,不应说她。不过自从她那大小子得病,她问你爹借钱,咱没借,不是不想借,是那会你正在上大学,每年的学费、饭费都是你爹我们两腆着脸和村里的邻居一毛、五分的借着凑出来的。实在没钱。否则,人命关天,又是亲戚怎么能不借。也是命,那孩子没熬过一个月,没了。再后来,也不知道是咋的,再也没立住孩子。她也是糊涂人,打从那起就恨上咱家,断了往来,迎面过来都能一扭脸看也不看。为这个,你爹活着的时候,没少伤心,也托人给说和过,没用。后来,跟你搬到城里,一是为给你们带带孩子,照料下饭食,二则也是不想这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扭着——”
    见老娘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他连忙接了杯水递过去,母亲接过来,喝了口水。经过长时间的述说,悲伤地劲儿已经缓和了不少。定定神,语气平缓了不少:“前几年,遇到进城的同村人,也给她带过东西和钱,她都给退回来了。再后来,听说她男人也常年喝酒不招家,一次大冬天的,喝多了。居然冻死在了地头。一大家子就剩下她一个妇道人家。你爹当年回去想帮忙,她居然门都没让进。你爹一气之下也没再回去过——”说到这触及伤心事的点上,母亲刚刚擦干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罢了~如今,她倒走到了我前头,一辈子孤苦伶仃,死了连个摔盆送终的亲人也没有,乡亲们集了点钱埋在后山的坟地里——春生,你无论如何也得请上几天假,回去把礼面上的事情张罗张罗,帮忙的人家,你上门去好好谢谢人家!出钱出力的好好请人家吃顿饭,明儿一早,我去采买些回礼,你给人家带回去~你老姑家的东西,咱啥也不要,能分的都分给街坊四邻吧——”老娘一辈子好强,礼数上容不得半点差池。剩下的时间里,采买了不少水果、点心、罐头之类的东西,装了两大提包。
    于是,本该上班的他此刻才出现在这趟列车上。十几分钟后,列车到达城市西站,停车时间5分钟,看着站台上稀稀拉拉的人,又坐回到车铺上系紧松了鞋带。这时一个身影来到身边,他抬头一看,是个满脸憨相的后生。目光呆呆的四下打量,看到车厢号后,点点头。反转身就将身后地上鼓鼓囊囊的大编制袋子,费力的往行李架上放。刘春生看那后生放的费力,于是问了句“用帮把手吗?”和他说话的同时,那后生也许是因为用了大力,挣出一串响屁!正冲着刘春生问话的脸,随后一阵浓郁的臭韭菜味接踵而至。刘春生顾不得发扬雷锋精神,捂着鼻口,一个后坐。动作大了些,磕的鼻子发酸,强忍着眼泪打开窗户。新鲜空气的置换让他长出了几口气。那后生终于放妥了行李,退后两步又打量了一会,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脱下鞋将鞋底对扣插进裤兜,踩着脚踏直奔上铺,于是那露着半个脚后跟的黑不黑灰不灰的破袜子又将另一种“香型”的味道散播在狭小的卧铺空间里。刘春生捏着鼻子目光始终无法从这后生身上离开,他不知道下面还有什么危险的节目等着他。还好,那人上到上铺后就像是沙丁鱼进了鱼罐头,地方实在太小,无法再有什么大的动作。仅是别扭的微侧着身子爱惜的将破袜子脱了下来,再从裤兜掏出鞋子,把袜子塞进鞋里,将鞋子对扣塞进枕头下面。随后头一挨枕头,没三分钟,一串震山响的呼噜声便嘣到车厢顶又反弹到下面。刘春生捏着鼻子看完这一系列动作。被惊到瞪大了眼睛,而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原本还想着好好休息一下,这下也泡汤了。
    好不容易熬到凌晨1点,列车员过来换票,那鼾声戛然而止。列车员皱着鼻子换完票后,那后生直接从上铺“砰”的一声蹦了下来。刘春生强睁着疲惫的眼睛,看着他生龙活虎的套袜子穿鞋、小心翼翼的把那个大编织袋,挪到自己身边。早早就出去等着了。等他出去,刘春生才长出一口气,把行李加上的两个提包取下来,内心嘀咕:真没想到,这个傻子居然也在这站下。真是不知这趟出行怎么开头就如此的不顺——
    外面黑布隆冬的,简陋的小站上只亮着几点昏黄的灯光。远远的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一看是支书,多年未见,他比自己记忆中的样子苍老了许多。“春生~啊呀~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少性,细皮嫩肉的呢~呵呵呵~”支书想来也该是60出头的人了。当年春生考上大学的时候,还是他帮忙找的车,送他上车站。想不到这若干年的深夜,迎接他的还是支书。刚寒暄了没两句,旁边一个黑影正扛起一大包行李哼哧哼哧的往出站口这边走来。支书错眼一看脱口而出:“李大傻,你狗日的干啥去啦?”黑影一顿,停下来,愣愣的望向他们嘴里唔鲁着回答:“回—回—回家呀—叔”“拿的那是啥呀?”“给—给—给我爹——带的东西—”“算、算啦!给你也说不明白,先走你的吧,赶明个再去找你爹。”“恩”大傻的行动比语言要痛快得多,扶扶肩上的大包,转身就消失在黑暗中——“这是?”春生看着这个奇葩消失后,禁不住看着支书发问。支书边帮着春生拎放在地上的行李,边答道:“李道奇,你估计不太知道哩,那几年刘成广婆姨的侄子,前章子村的。那老公母两儿,哎~就是住你姑家隔壁的那个,不是一直没孩子么,一直就让这个侄子给照料。两人前后脚没了,地和院子就给了她侄儿——这个李道奇,这次你姑没了,后事上也出了不少力哩~可见这乡里乡亲还是不一样捏——赶明儿个,我带你去认认门子,串一下,啊?”春生忙点头称是“支书,全凭你帮着给安排了—”摸着黑,在驴车的颠簸下回到了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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