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走了,夏天快来了,海棠花落了,素白的槐花就香了满院。
    兰雨眼睛还未睁开,浑身的痛就渐渐清晰。
    最先入鼻的,是一股浓浓的药味。
    苦涩。一如她的人生。
    兰雨睁开眼,默默偏转头,一个男人模糊的轮廓映在窗格前。
    &你醒了?&那声音简练淡定,熟悉他的人却分明能听出其中那一抹鲜少听到的波动。
    男人的身形从一旁桌上端起碗,走向兰雨,轮廓渐渐清晰。
    一身黑衣,低头看着碗的神情漠然,脸部线条刚毅,如他千百次环胸抱剑站在他笑容温和的主子旁边时一样,仿佛他是一枚远古的化石,被风雕琢成这样的线条,尘世间的任何事都无法影响他。
    赵不奇端端停在床半米开外的地方,将捧碗的胳膊伸前,淡着声音说:&姑娘喝药。&
    兰雨的眼静静看着那碗,用一种很平静的声音说:&你能帮我弄些避免怀孕的药吗?&
    碗上的轻烟转了一个弧度,赵不奇手放低了些,说:&这个就是。&
    &嘶&兰雨手刚用劲想要起身,就发现全身酸痛无力。
    &麻烦扶一下我起身好吗?&兰雨虚弱地対赵不奇说。
    赵不奇将碗搁在一边,双手无措地在兰雨两只胳膊旁顿了一下,又转向她的肩膀,似是犹豫了一瞬,最终轻轻握住兰雨双肩,一点点用力将她扶起,让她靠在床头的屏扇上,动作中是分明不属于他的笨拙。
    兰雨接过碗,用唇一触,刚刚好的温度。
    她一口一口喝光碗里的液体,一滴不剩。
    这药,抹得去什么呢?
    兰雨把碗递还给赵不奇的时候,他仍然保持着微微俯身把药递给她的姿势,她就触到了他的视线。
    他的眼里什么东西瞬间收拢了起来,他接过碗转身,说:&王爷这些天一有空就过来守着姑娘,忙的时候吩咐我在这里候着。想必一会儿下了朝就来了。&
    话音刚落他的背影就消失在院外石门的转角,如同一阵没有温度的风。
    赵不奇端着空碗在通向小厨房门前路上的一颗槐树下低着头站了很久。
    这些天守在她床前,他看着她安静熟睡的脸和时而皱起的眉,就不自主地细细回忆起和她的每一次交集,他对她说的话少得可怜,她回答他的话更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字。他记忆中她最多的神情,就是在或远或近的地方看着他的主子,与那些女子相似的痴情中带着一抹不知从何而来浓重的哀伤与平和的满足。
    在记忆里,他搜不出一种属于她的表情是适合放在那时的情境下,她是用怎样的表情,说出了选择自己的生不如死来换取王爷的生。
    一小朵槐花轻轻掉落在空荡的白瓷碗中。
    赵不奇盯着碗里的花良久,终是抑制不住突如其来的愿望,将花捏起收在胸前衣里。
    紧贴的心里有一种陌生的柔软滋生,像水一样荡在心的某个地方。
    他重又抬起脸,用漠然的表情向厨房走去,一如以往每一天的他。
    赵不奇再将一碗温好的粥端去兰雨房里的时候,林木思已经坐在兰雨床边了,宝蓝色繁复僵挺的朝服还没有褪,他斜坐在床边一手握着兰雨露在被子外的手,一手正抚在兰雨的额前。
    靠近她的脸上,从赵不奇这个角度看,像是美玉边缘柔和润泽的弧度,眼神里有他没有在林木思眼中见过的柔软和温情。
    兰雨却没有回看他,只是低着脸,垂着眼,仿佛连睫毛长长的侧影都不曾颤动。
    &王爷,姑娘刚醒喝了药,还没吃东西。&赵不奇走近床边,如往常一样恭敬却没有情绪的声音。
    林木思接过碗,一手的十指中指和拇指捏起瓷白的勺,修长莹白的指比那瓷更悦目。
    赵不奇退下了。
    扶着腰间的剑守在小院的石门前。
    仿佛,一枚远古的化石,立成守护的姿态。
    &喝点粥吧,胃里先垫点东西,一会儿还有安神止痛的药。&林木思薄唇轻触,试了试粥的温度,然后递到兰雨嘴边,温柔地对她说。声音里,仿佛有了一些容修云般的白云绵柔。
    &怎么,不想喝吗?&他见兰雨不动,便弓了身将头凑得更近,试图去接触她的视线。
    &怎么了兰雨,从我进来你就不看我一眼也不搭我话,很不舒服吗?先吃点东西喝了药,什么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最重要。&说着他又把放下的勺重新捏起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细细吹了吹,试试温度,送到兰雨唇边。
    &乖,你吃一点吧。&他见兰雨还不动,便凑近她耳边说:&再不吃我就用嘴喂你了哦。&然后离开脸看着兰雨,可惜,再没看见他想象中她以往害羞又悸动的神情。
    他是七王,说一不二,下一秒就灌了口粥到自己嘴里,一手从兰雨脖子伸过去环住她,脸就寸寸逼近。
    &让我走吧。&兰雨睫毛在他们身形交汇的空隙光影中微微一颤,声音如坛中的水一般没有波动。
    林木思的动作顿住了,将粥咽下,几乎是同时,他的眉不由自主地皱了,继而展开,轻柔的声音用一贯的笑意问:&兰雨想去哪里?&
    兰雨依旧盯着被子上的牡丹刺绣,声音充满了疲惫后的漠然:&让我走,去哪里都好。现在这样容修云不会再要我了,一个弃妇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让我离开这里吧。&
    去一个没有你没有过去的地方,一个人度余生。
    兰雨说话的神情语气,让林木思的心无缘由地点点疼痛起来,就是那个那天听她被凌辱时的呼喊起开始疼痛的地方。
    &即使容修云不要你,你也不用离开呀,我硕大的七王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个小丫头吗?&林木思用一种逗哄着她的语气说,心里那个地方的疼痛还未平复过来。
    &让我走吧,就当我救了你一命,换你答应我这个条件。&
    &别的都可以,这个条件不行。&林木思脱口而出,语速快而带着显见的怒气,说完连他自己都意外情绪的短暂失控。
    兰雨闭上眼,眼睑颤动,挡着荡在眼里的泪。
    她轻轻出声:&为什么,还要留着我呢。&
    &为什么一定要走呢?除了去接应我的不奇,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名节受损。&
    &但是我已经失贞了。我不会配合你骗容修云的。&
    &这件事以后再说,你先养好身体。&
    &我不会配合你骗他,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让我走。&
    &你……无论怎样都好,你也不用走。&
    &你还留着我干什么?扫地洗衣服,你也不缺人。求你,放我走吧。&
    &你为什么这么想离开,我说了这件事不会让别人知道。&
    &我只是不想,再看见你。&
    &你!哼!&
    &嘭!&林木思将碗重重搁在桌上,长袖一拂,转身疾步离开。
    步入庭院的阳光下,他才意识到自己何以如此容易动怒失态。
    &看好她,别让她离开!&路过院门时,他吩咐守门的赵不奇,语速和脚步一样急速而不容抗拒。
    走出两步,他又停下了,并未转身,平复了情绪说:&注意她身体。&
    赵不奇回身看着房内半遮的床幔中她单薄没有生气的侧影,又看了看一旁桌上的碗,他真想,有什么武功可以隔空调物,将那粥一勺勺喂给她,让她赶快好起来。
    他见过她醉酒流泪的样子,见过她发呆的样子,见过她痴痴看着林木思的样子,见过她浑身流淌着失落的样子。
    他突然想起,她还没有对他很开心地笑过。
    王爷见过吗?荣丞相见过吗?
    那该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呢?
    日落,月升,槐香小院。
    半圆形的青砖拱门下,赵不奇双手抱剑,跨站在那里。目光看着院中那棵茂盛的槐树搭下的一枝,余光里是寂寂烛火旁那抹安静的剪影。
    烛,还是他给点上的。
    王爷走后,下去王妃来过。她只知道兰雨是在回程中不小心摔了,现在身体虚弱腿脚有伤无法下床走动。
    王妃内疚自责外加劝说,兰雨终是无法拒绝王妃的好意,吃了些东西。
    彼时看兰雨接过王妃手中的碗,赵不奇似乎听见自己心里长长出了一口气。
    王妃走后,她又那么坐着。他问她天黑了要不要点灯,她说没关系。他还是给她点上了,端来了药,却没办法让她喝下去。
    她在里面一动不动静坐着,他在外面一动不动静站着。
    &王爷。&月白的衣衫划过眼前,容修云立刻正立,恭敬作礼。
    &她吃东西了吗?&
    &下午王妃送来些粥,吃了一小碗。又吃了半块糕点,说是不舒服,就再没吃。&他好像,留意得太细致了。
    林木思点点头,就一手撂下摆,优雅却迈大步走向房内。
    赵不奇看着自家王爷朗月般的背影,跨进房内,反手将门关上,烛火映在窗上的影子一点点低下去,头就转了回来,自己也没注意到身子往外转了个角度。
    眼不见,心里那种陌生又很不好受的涩,是不是就会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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