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根本不明白西装男那句“迟了”是怎么个意思,但一感受到他口吻中那种冷厉,我本能地就觉得一股寒冷从骨子里沁出来。蚊子拍拍我肩,示意我也把手电关掉,我楞然照做,眼前的视界就如同绑了秤砣一样,瞬间沉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看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黑暗,听着远近接替不断传来的水声,我再一次陷入了莫名的惊惶,隔了片刻,我双眼适应了暗处,终于察觉了究竟是何处不妥。
    在那片触手可及的漆黑之中,我们竟看到了灯光。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种从壁灯或路灯上打下来的光,橘色光芒微微摇曳着,远远透过来,就仿佛弹雨一样,穿过丛丛墨色,不容抗拒地打入了我的瞳孔。
    蚊子率先靠了一声:“娘的,这破地方居然能有路灯?”
    这话没错,在这种被黑暗吞噬一切的鬼地方,能够瞧见灯光,绝对是一件值得放鞭炮庆祝的好事。有灯光就意味着有人烟,再不济也曾经有人居住过,这就说明,前方至少不会是鸟不生蛋的绝境。然而,我脑中一滑,一想起西装男方才说的话,所有的庆幸顿时就变味了。西装男又不是周幽王,不可能平白无故放狼烟,更何况,在这种鬼地方竟然会有人迹出现,这本身就是一件相当吊诡的事。
    难道,西装男口中的“东西”,就是那些灯光?可灯光不会吃人,瞧他那反应,想必是有什么更了不得的东西藏在光晕后面。
    想到这里,我抹抹冷汗,悄声问西装男到底看到了什么。也不知是不是我讲的太小声他没听见,俄顷,只听他换了副从容的语气道“开灯,继续前进”,再没说别的什么。
    蚊子是抱惯了西装男大腿的,闻言立即行动,我不清楚西装男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但又不可能只身留下来,暗骂一声,也只得跟上。蚊子亲亲热热凑过来,说听超男的准没错,我只管袖手看好戏就是。我没好气道:“好戏?就算是好戏,就算门票免费,那也要我有意思看才成。你们这强按牛头喝水的,做人不道地。”
    蚊子嘿嘿直笑,我白眼直翻,闹腾间一行人已往前走了约莫一根烟的功夫,这时候,我看着前面的灯光,隐隐觉得不太对劲,直到我们又前行了半条街的路程,我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就很想打自己的脸。
    蚊子相当豪爽地开始自打嘴巴:“我特么真是日了整个动物园了!我说他娘的怎么会有电灯,这鸟不拉屎的破地儿,哪可能有电?要真有电,老早就该接路灯了,哪用咱黑灯瞎火摸过来?”
    我拍拍他,心说你半斤我八两,脑子瞎成这样,活该我们被人折腾的命。一行五人很快就到了十几堆篝火前,跟所谓的路灯对上了眼。这些火都烧的很旺,黑烟冲天腾起,直愣愣扑向上空看不到底的黑暗,在我这个距离,可以闻到很清晰的炭火焦香味。
    出于人类早期钻木取火的渊源,这种来自木炭的焦香味,其实具有非常显著的安神作用,但我紧紧盯着跳跃的火光,丝毫安逸不下来。这里怎么会横空出现这么多人工火?难道,觊觎支家水宫宝藏的人,不止张氏兄弟两个?支家水宫里究竟藏了什么,会惹上这么多红眼?
    我用问询的目光看了眼西装男,见他一脸淡然,又想起他之前的反应,不由有些诧异。但我知道,若直接问他,估计就是竹篮子扔水里,连个泡都不会冒一下,于是我打算曲线救国,来点有技术含量的。
    “这些篝火看样子刚生没多久,究竟会是谁留下来的?”我道。我是这么打算的,只要西装男回答这个问题,就必然会牵扯出这些人来此的原因,顺便就解决好几个问题。岂料,西装男侧首看了看我,视线又转向前方,说了句让我吐血的话。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他说。
    我心里已经给他跪了下来:乩神乩神,请接受我的膝盖!
    我举目望去,篝火旁边稀稀落落散布着十几个空罐头,以及几把不锈钢汤匙,火堆中还架着一条已烧的焦黑的鱼。我根本看不出哪里有人的痕迹,便随口道:“看上去像是有一大群人刚刚一餐果腹后,没来得及灭火就离开了,但他们又没给我留名片,我眼拙,认不出来。”
    蚊子这回倒认真了,闻言即摇头:“如果是匆匆忙忙走的,不可能半点线索都不留下。你想想看,换做是你,你要是被催促着离开,难保不会手忙脚乱踢翻一两个火堆吧?除非,他们是像你蚊子少爷这样的,训练有素的,英俊潇洒的,陀枪师兄。”
    蚊子说的有理,但还是有漏洞。我道:“这些人若非仓促间离去,那他们为什么不把火灭了,反而留下痕迹?这不是明目张胆告诉后来人,‘你爷爷我已到此一游,想要宝贝,呵,踏过我尸体先’?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组团,不该如此脑残。”
    蚊子耸耸肩:“凡事皆有例外,说不定这就是一支脑门上烙了‘傻缺’二字的队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的脑沟成了飞机场。”
    我不打算把心神浪费在这种问题上,就干脆问西装男道:“西装男,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吧?可不可以,坦白告诉我们?”
    我话音刚落地,还没等西装男反应,眼前就忽然打过来一道强光,刺得我眼皮都张不开,头一扭就伸手遮眼。我转向蚊子脱口就骂:“你他娘的要玩也拣个适当时候来玩好伐?我特么这边还在说正事呢!”
    蚊子的哭腔立时飘来:“我特么要玩手电筒,也得有手才行啊。”
    我刚说你又在扯什么鬼,就发觉眼前的强光忽然不见了,一下子,我视野中只剩下了一大团白花花的影子。过了好一会儿,那白斑才宛如慢慢稀释的墨水一样,渐渐淡了下去,然后,我就看到了一把锃亮的,抵在蚊子脖子上的枪。
    我晃晃脑袋,确认自己没看错,刚要骂蚊子那蛇精病又在搞什么飞机,一个苍莽的声音就漫了过来:“好久不见啦,大侄子。”
    天底下会称呼我大侄子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鸭五叔,所以我当时一听就炸了毛,还以为鸭老五那老小子诈尸了,一连倒退了好几步。一没留神,我撞上了旁边的西装男,回身想要道歉,一转头,就看到了两把手枪,我眨眨眼,发现那两把手枪正顶在西装男左右太阳穴上。
    我愣了好久才搞明白状况,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卵用,蚊子和西装男在一大群黑压压的枪口下,很快就被手指粗的铁链五花大绑起来。我眼睁睁看着他俩成了粽子,心一下子变得拔凉,转瞬,那苍莽声音再度响起,我才稍微抖擞起精神。
    我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一头华发的男人,亦即那苍莽声音的主人,完全没认出他究竟是哪位大爷,因为我实在想不起,我几时多了个当黑道头头的叔伯。其实是不是黑道,我也不确定,就是看他那些手下个个穿黑衣,颇有点斧头帮的气场,我自作主张先给他贴了张标签。
    老头子见我不识泰山,倒也不跟我这个睁眼瞎一般见识,他交代两个手下好好保护我安全,就招呼另一帮人去了水边。我抬眼望过去,发现那些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金属块,大约半个笔记本电脑大小,两个手掌厚度。说是金属块,毋宁说是金属片垒起来的夹层,看着蛮像多层夹心饼干,但不知是不是光线差的缘故,我看到那些金属片边缘黑黢黢的,似是长满了金属锈,看上去似乎手一拧就会碎掉。
    正觉讶异,忽然听蚊子呻吟了一声,我扭过头,就见他破口大骂,说看守虐待战俘,竟连痒痒都不给挠,结果被看守分量十足地招待了一番。我暗自翻白眼,再左右看看牛皮糖一样贴在我身边的俩男人,心底直骂娘,面上却拖长了音,笑嘻嘻大喊“谢谢大伯”。
    老头应声回头,冲我说了句话,我愣了半天,这才想起他到底是哪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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