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紧接着,就轮到赵宁大跌眼镜了,他随着杨方彧吐出的每一个字而一点点紧张起来了。
    “第一题,笼中有鸡二十三只,兔一十二只。第二题,几兄弟须找邻居再借牛一头,合自家十五头牛,共计一十六头。大哥取一半,得牛八头,老二取老大的一半,得牛四头,老三取老二的一半,得牛二头,老四取老三的一半,得牛一头,最后还剩牛一头,还给邻人。不知愚兄说得可对?”杨方彧面色苍白的缓缓道来,最后问赵宁。
    赵宁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杨方彧苍白的脸色,而是狠命的盯着他,赵宁真想开口问一句,“难道兄弟你也是穿越来的?”
    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强自镇定了好半天,决定还是先看看对方是否连阿基米德也知道。于是用尽量压抑但还是略显失态的声音答了一句:“杨兄所言不错,两题解得具得其法,分毫不错。那第三题?”
    只见杨方彧终于现出无尽落寞的神情,摇了摇头,“赵贤弟的第一题,前朝大晋逸本的《算经》里面有所记载,第二题虽然讨巧,但在前代古书中也有提及,只是这第三题,愚兄就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想不到我杨方彧自负聪明,自诩难觅敌手,今日却败于贤弟,连视若性命的爱妾都要亲手输掉,真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取其辱啊。只是不知贤弟能否将这第三题的解法告知呢?”
    杨方彧能答出那稀奇古怪的前两题,赵宁都大吃一惊,就更不用说别人了,人人都在心中暗叹杨方彧才智过人。
    而对于那杨方彧都没有办法的第三题,大家当然更好奇了。
    是啊,你这第三题又想鉴别金樽里是否掺了白银,又不让人把它融掉,这种难为人的问题人家杨方彧答不上来,你自己就能答得上来吗?如果你自己都答不上来,也不能说人家就输了,只能再换一题,每个旁观者的心中也都如此想着。
    赵宁只好把用排水法求体积,那一系列阿基米德当年的方法解说了一边,本以为应该是所有人恍然大悟,拍案叫绝,齐声赞叹他是个天才。哪知道竟然完全是对牛弹琴,所有人都听得云里雾里,脸上写着四个大字:没听明白。
    只有杨方彧若有所思,似乎是摸到一点门路。
    没办法,赵宁只得假装他不知道在金樽里掺了多少白银,进行了一连串的实验、演算,最后得出结论。
    看着赵宁这一顿忙,杨方彧已经看明白了,知道自己输得不冤,而别人却还是不明所以,到最后,赵宁无法,也只能把那金樽熔了,才证实了自己的答案。
    好在那金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本就是赵宁为了难为杨方彧临时找人打造的,熔了倒也没什么心疼。
    赵宁这边不心疼金樽,杨方彧那边却不能不心疼他的苏卿。
    号称“天下俊秀”的风流才子,此刻几乎要当着众人的面流出泪来。
    “洛京急信,洛京急信,哪位是杨公子?”一个信使打扮的人急匆匆闯了进来,只问哪个是杨方彧。
    “老夫人病重,还请公子速速还京!”那人在别人的指引下,飞步跑到杨方彧面前,跪地喊道。
    杨方彧正在因为阴沟翻船,输了心头所爱而黯然神伤,一时还没有回过神来。
    忽见一人跪倒面前,他刚要开口询问,又猛然意识到有些不对,急忙一闪身。就在此时,一把锋利的匕首已经急刺过来,直指他的心窝。
    杨方彧也是自幼习武,身手不凡,但此刻正值失神,人家又是有心算无心,他虽然在最后关头意识到事情不对,但还是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那刺客所伤。
    却见两个身影从他身旁闪过,一个把他推到一边,帮他堪堪避过那锋利匕首的一刺,另一个则是一掌直接击在了那个刺客的臂弯,再一个侧身进步,下了那人手中匕首。
    同时,就有另外两人紧跟着欺上,把那刺客制服在地。
    却是赵虎、王龙和李三、李四四人,在一瞬间就制服了刺客,他们四个每个的功夫都在那刺客之上,而且四人相伴多年,配合默契,制服区区一个刺客自然不在话下。而整个过程中连叔只是默默守在赵宁身边,并没有出手。
    杨方彧遇刺,一时间满座皆惊,王县尉更是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愧的,不由分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近前,一脚就狠狠的踢在了那个刺客的心窝。
    这会儿他活吃了那刺客的心都有了,杨方彧要是真在沙丘地面被人干掉,那他这个小官保不住还是小事,恐怕一家老小的性命都要就此交代了,他哪能不恨得牙痒痒?
    众人忙把他拉住,毕竟那刺客现在还死不得。等王县尉反过味来,也知道自己是怒火攻心,过于莽撞了,这刺客要是真给他一脚踢死了,他岂不是更有了洗不清的嫌疑了吗?
    但是怕什么偏偏来什么,等众人从地上拉起那刺客,却真的看到他两眼翻白,口吐黑血——死了。
    正在王县尉要陷入百口莫辩的境地时,杨方彧却说话了,“不干王大人的事,刺客口吐黑血,乃是中毒而死,王大人那一脚,只是让他早了几个呼吸毒火攻心而已。”
    倒是这一惊吓,让杨方彧恢复了清醒,一瞬间就看清了局势。
    众人见他此刻只剩下一脸落寞,似乎这会儿什么在他心里都不能再激起一丝波澜。“杨某此次东来,甚是荒唐,对诸公也多有得罪,如今输了苏卿,又被人行刺,一切都是杨某咎由自取。许县令、王县尉,请二位也不要再去追查刺客背后的主使之人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吧,杨某实在不想再牵连他人。”
    接着,杨方彧又鼓起勇气,看向苏小婉,幽幽道,“苏卿,你我相知一场,不想到头来是个有缘无分的结局,杨某技不如人以至愧对于你,此情无以言表,只能让今后数十年的岁月替你一日日的责备于我了。”
    几句话说完,他也无颜等苏小婉说什么,只转头对赵宁一拱手,道:“赵贤弟,苏卿尚有一些体己物品(实际指那三十万石粮食)此刻仍在邻县兰陵,改日还请赵贤弟陪苏卿去取回吧。贤弟人中龙凤,愚兄自愧不如,还望贤弟日后能善待苏卿,共致白头,莫像愚兄一样,辜负了卿卿佳人。”
    “诸位,杨某就此告辞。”说着就要独自一人黯然转身离去,倒是有一点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意思。
    整个过程,苏小婉却并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也不知道是怨恨,还是无奈。
    倒是赵宁开口说道,“杨兄且慢,正所谓君子不夺人所好,而且在下听闻,当日苏卿乃是自行赎身出来,她的自由当是她自己拿主意的。你我一场赌斗,不过席间助兴的玩笑,一切还要看苏卿的意思才是。”
    赵宁说得在理,当日他们两人私奔,苏小婉是用自己的积蓄赎身的,却不是他杨方彧替人家赎身。赵宁这话,杨方彧也无法反驳,只是到了此时此刻,即便苏小婉仍旧中意于他,他又有何面目再让佳人追随自己,一时间他也是进退无地,口不能言,只能呆立当场,默然看向苏卿。
    一切的裁决,最终交到了苏小婉的手上,她从来没有在任何时候,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感到命运是把握在自己手中的,而这一切,竟然是面前这个稚气未退的十二岁小男孩给她的。
    她的命运是这么讽刺,五岁刚刚记事的时候,就被自己的亲生爹娘给卖到了那个叫做眉楼的地方。在那里,她见过无数倾国倾城的女子,听过无数花前月下的海誓山盟,但是,就是没有见到过“能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幸福女人。
    她害怕自己也像馨娘那样,年老色衰的时候,沦落在眉楼的后院,替一个个公子佳人冲洗马桶,她害怕将来嫁做一个满身铜臭之人的妾室,她更怕将来会在一个负心汉的家里受尽人家正妻的欺凌。
    她想把握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曾攒下无数金珠宝玉,所以她不惜一切自己赎身,她想跟随那个风流潇洒的杨方彧,既是因为他被杨方彧的追求感动,是因为她想和一个才貌双全的人在一起,更是因为她相信,一个如杨方彧一般名冠天下的才子,是会顾忌名声的,是会顾忌名声而不致苛待于她的,能够让她有一个安稳的归宿。
    但是她错了。
    当她看见杨方彧公然欺骗众多商人,看见杨方彧把骗回来的六十万石粮食拿出一半去邀买名誉,结果得到一片赞赏的时候,她就知道,她错了。
    杨方彧顾忌名声,但他顾忌的是士人和百姓的看法,四民之末的商人们不在他杨大公子的顾及之列。
    在那一刻,苏小婉知道,杨方彧也不会真正爱惜、顾及自己这个青楼贱籍出身的女子,毕竟她的身份比那些商人更低微。即便杨方彧有一天抛弃了她,人们也不会指责他。相反还会说他不为美色迷惑,拿得起放得下,是个大丈夫。
    她并不奇怪这一切,在青楼长大,这些她都见的多了。
    前年,也就是苏小婉十三岁那年,不就听说鹤姨的悲惨消息了吗。鹤翩儿是前些年眉楼里最红的姑娘之一,后来嫁给荆州一个官员做了小妾。听说前年荆州发大水,逃命的时候,她那夫君左手牵着老娘,右手牵着发妻,对跟在身后的鹤翩儿看都不看一眼,别人见了,还都对那男人竖大拇指,赞他是个孝子贤夫。
    结果,鹤姨羞怒之下,自己投了滚滚大江,离开了这肮脏的世界。
    这样的事情在青楼女子的身上数不胜数,她苏小婉又有什么不同?
    不同的只是苏小婉聪明,她看得懂赵宁炒米大法的第一类型计谋,看得懂杨方彧顺手牵羊的第二类型计谋、名利双收的第三类型计谋,甚至看得懂这决定自己命运的第四类型计谋。
    杨方彧乐于和她这样的青楼才女发生些故事,赢得一个风流才子的名声。却终究不会因为她而和家族决裂,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
    今天的天香居,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把戏。一个赵宁要抢夺自己,杨方彧要抽身离去的把戏。两个男人各有心事,各有计谋,彼此算计,她苏小婉不过是其中的一个彩头。
    而所谓计谋,不过是贪婪、欲望和争名夺利的一场表演,是这世间人心的一种拷问。
    她什么都明白,自从杨方彧说要接受赵宁的赌斗开始,她就明白。杨方彧并不是因为相信自己不会输才接受这场赌斗,而是要通过这次的输来假作无奈的抽身,好让世人赞他风流的同时不骂他薄幸。
    即便赵宁没有那真能难倒杨方彧的第三题,杨方彧最后还是会放水,他今天来这,就是为了输的,这一切,苏小婉一早就已看得明白。
    她不明白的,或者说她还可以抱有一点期望的,就是面前这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男子,是否是一个真正有情有义的男人。
    但是,这世上真的有那样的男子吗?
    男人不都是为了品尝女人的肉体,想要从女人身上去寻找那片刻的欢愉吗?面前这个赵宁就会有什么不同?
    直到赵宁说出,一切还要看她苏小婉的意思,她才又升起了一些希冀。或许这是一个真正在乎她感受的男子,或许这真的不是一个只想征服、占有她的男人。
    “小女子不过是个苦命之人,生来就没有倾心疼爱自己的父母,长成也只是身似浮萍,随波逐流。但小婉随杨公子东下之时就曾有言,小女子此身如江水东下,断无西归之理。今日杨公子要还于神京,但小女子誓言在前,也不能西行一步以相送了,只能道一句珍重。”说着,苏小婉也无意再对他施礼,退后一步,却是站在了赵宁身边。
    当夜,红宵帐里,美人独卧,无尽的委屈、泪水无声的流淌着。苏小婉一直几乎一直哭泣到天明。在那黎明将近的时候,她早已晕晕沉沉,似睡非醒。但是,就在那一刻,她似乎看见了一缕神明赐给她的指引,那是一缕阳光,一只拯救她的福音。
    她伸出双手,努力去抓住那缕光亮,满心惴惴、恍恍惚惚的她,好像看见,在那光亮来处,正是那个少年——宁。
    松石绿花笺上的文字再次流淌在她心间:
    “昏鸦尽,
    小立恨因谁。
    十载飘零愁绪苦,
    浮萍随水任转流。
    心字已成灰。
    茫茫前路终何在?
    宜归宁!”
    在苏小婉梦中呼喊着她的“宁”的时候,兰l县杨方彧的临时住处。
    “少爷,老爷有书信一封送到,少爷快拆开看看吧。”
    杨方彧并没有拆信,而是把信在手中捏了几下,“‘当归’、‘当归’,是啊,到了该回京的时候了,走吧!”
    “少爷,那苏小姐呢?”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才是你家少爷,从今以后,再没有苏小姐了。”
    虽然人人口中都说女人如衣服,但也只有少爷这样的人物,才能把天下第一才女都弃若敝履吧,少爷绝非凡人,有他在,杨家的将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纵马狂奔,追随在杨方彧身后的下人们,全都觉得前方的少爷身躯无比高大,跟随着这样一个主子,一定不用愁前程和金银。
    他们正个个在心中感慨着,只见纵马在前的少爷扬起葫芦,潇洒地痛饮了一口烈酒,又吟出一首绝妙诗篇:
    “落魄江湖载酒行,苏小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少爷真是一个做大事的人,不为儿女私情羁绊,既能让美人倾心,又能够收放自如,就凭这一段佳话,一定能盖过另外三位公子了。
    只是没有人看见,那一夜的月光下,杨方彧把呕出来的一口鲜血又生生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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