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多人,疾驰两分钟,所产生的位移……毫无疑问,在柳瑗放弃了对金步摇的压制之后,一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铺天盖地的金针犹如瓢泼的大雨,从天际呼啸而下。
    看上去,就犹如无数的加特林机关枪在穹顶之上,对着大地喷射出愤怒的火舌,密集的攒射砸在地面山,瞬间激起无数尘土,用肉眼再也无法看清这方寸天地。
    每一根金针,似乎都带着为术者柳瑗复仇的意志,像一道道来自天空的冤魂,发出尖锐的破空之声,摄人心魄。
    柳师兄一直以来,都有着两副面孔。
    一副,是对自己人的。
    一副,是对敌人的。
    在对敌人的时候,他的话从来都不多。
    就仿佛这些金针一样,从骤然出现,到戛然而止,整个倾泻而下的过程,不到五秒钟。
    短短的五秒钟,能做什么事?
    可在这里,便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的分界岭。
    毕竟,烟花,从来都是转瞬即逝……
    整个世界,一片寂静。
    要不是弥漫的烟尘还在向周围扩散,让人甚至怀疑这里的时间和空间都已经凝固了。
    王曦依旧跪在地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嘴巴微张,喉咙里的哀嚎被这震撼的一幕给惊住了,哭声变成了呜咽,犹如一条丧家之犬,悲鸣啾啾。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影来到了他身后,蹲下后,将他手上的绳子给解了开来。
    王曦依然有些呆:“小一……柳师兄……柳师兄他……”
    小一来到他面前,扶住他的肩膀,道:“柳师兄还在,周师兄也在,我们带他们回家。”
    王曦听懂了,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四下里望了望,发现周师兄和柳师兄还有那三位兄弟的魂魄都在不远处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看着这一幕,他的内心五味杂陈。
    是,他知道,对于里院的人来说,死亡向来都不是终结。
    早在去攻打梁淄市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一点。
    阴阳相隔,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
    里院最不怕的,就是技术层面的活儿。
    不管人凉得有多透,你还是知道,他的魂魄还在,还能进入轮回,如果你们深种因果,纠缠不清,那么下一世甚至都还有机会相遇。
    尤其是现在,理论上的重大突破,让他们知道了,不仅常规的轮回如此,哪怕魂飞魄散之后,也不是再无往生,未来依旧充满了无限可能。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里院的人把生死看得很淡,把陪伴看得很重……
    人死了……不怕……怕的是……再也不能携手前行了……
    人啊,始终都是记忆的集合体。
    有些东西,有些人,不在了之后,回忆就会跳出来,这边刺你一剑,那边捅你一刀。偏偏你还不能还手,一边伤痕累累头破血流,一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无论友情爱情亲情……大抵如此……
    “愣着干嘛,赶紧的!金步摇搞不定唐否的。”柳瑗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哦……哦……”王曦麻利儿地小跑了过去。
    “别找了,粉身碎骨啊,简直太壮烈了我。不过我这一波极限操作还真是牛啊!你看看老周,腔不开气不出的,直接扑街,这话传回去得让人笑一年。”
    柳瑗见王曦在地上到处扫视,知道他是想找到自己的肉身,连忙出声阻止。
    “真这么厉害?”周柯乜斜着眼睛,明显有些不爽。
    柳瑗立刻道:“其实也不是,只需要护住小师弟,其他地方就根本不用操作,全屏幕无差别攻击……这感觉……爽死了……我觉得,古往今来,如果里院有一个杀敌记录榜的话,就在刚才,我以一匹黑马的姿态,一骑绝尘,冲到了第一名!”
    王曦一边听着两位师兄在那边闹,一边依然不死心,在到处走着。
    不过还真如柳师兄所说,除了先前他所在的那一圈儿,周围的地面简直就是满目疮痍,没有一块儿是完整的。
    到处都是断臂残肢,浓重的血腥味儿充斥在空气之中,即使是久经沙场的王曦,也不由有种作呕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修罗场……
    “柳师兄……走……我们回家……“王曦最终只得放弃。
    柳瑗摇摇头,道:“不,小师弟,回家的事情,我和你周师兄已经足够了。现在的我们,和你在一起,只能成为你的累赘。一旦有什么事情,你肯定又会患得患失。从现在开始,接下来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师兄们再也无法陪你了。不要露出这副表情,这么久了,其实你自己也已经很强了……”
    “柳师兄……”
    “啊……我忘了……你啊……最看不得生离死别……这下好了,全占齐了……行了,没时间留给你再去慢慢回忆过去了,凭我和老周的身份,只要还能顺利回去,进入地府,可以转圜的余地就太多了,总有机会再见面的。别哭了,师兄答应你,我们不会立刻就再入轮回。好了,就此别过,唐否短时间内估计无法再次逆转阴阳回来,这段时间,你们都拿对方无可奈何。记住,不要想着趁他虚弱去攻击他。赶紧执行2号预案。”
    说到后面,柳瑗的语气开始变得不容置疑起来。
    王曦默默地点点头,做了一个深呼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好。
    2号方案,在众多的预案当中,能够领到这么靠前的数字,说明这个预案在里院的认知当中,能够用到的概率极大。
    换句话来说,即使是这种局面,也早在里院的预料之中!!
    不然的话,这么两个月的空窗期,你以为里院和地府都在干嘛!?
    王曦刚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当他回忆起2号预案的时候,立刻反应了过来,道:“这么说……”
    “嘘!”柳瑗用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轻轻摇头。
    王曦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神中全是惊恐。
    接着,他和柳瑗以及周柯同时大声笑了起来,看得一旁的小一一头雾水。
    柳师兄又怎么会做出竖起一根手指的这种夸张举动呢?
    既然这样,那我也夸张一点。
    男人,有的时候真的很简单,当他们伙在一起的时候,只要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感,你给他们一颗大白菜,他们也能兴高采烈地玩儿一下午。
    2号预案,在众多预案当中,不显山不露水,但因为它内容少,很容易就可以背下来,所以反倒是让大家印象最为深刻的。在那段时间内,里院的所有人都重新想起了小学时被语文老师要求背课文时所支配的恐惧……突然面对这么一条类似于喊口号的简短预案时,又怎么会背不下来?
    在遇到不可抗力的因素时,立刻蛰伏,等待时机。
    这就是2号预案。
    这怎么能算一条预案呢?
    说的语焉不详……
    什么叫不可抗力的因素?地震算不算?
    蛰伏?怎么蛰伏?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等待时机?
    什么时机?
    为什么不是说等待救援?难道说还有下一步的行动?
    “好了,趁着唐否还在抓瞎,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再婆婆妈妈……”
    “一直在婆婆妈妈的是你吧……傲娇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周柯打断了柳瑗,然后对着王曦挥了挥手,率先开步,向着远处飘去了。
    这是在战前就说好了的,任何里院的人,一旦战死,如果没有魂飞魄散,在重新适应当前形态后,以界门为目标,全速前进。
    既然英烈注定葬身在异乡,那么至少……必须魂归故里……
    王曦目送着师兄们远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抹了一把脸,然后拉起小一,向着被炼狱肆虐过的地方飞奔而去。
    他一向都很听话,师兄们这样说,那他就这样做。
    ……
    ……
    突如其来的冲天火龙,即使相隔甚远,也可以看到。
    尤其是在这黑暗的夜晚,就更是显眼。
    在绵延的太阿山脉,以一线天为界,一南一北,先后升腾起两道巨大的火柱,并伴有阵阵轰隆隆的爆炸之声传来。
    火势太大,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本来已经被点燃的树木,被炼狱爆炸产生的气浪全都给吹灭了。
    长端帝和余鸿焘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看来,已经破局了啊……时院长,刚才朕落了两子,如何应招?”
    时信德撇撇嘴,道:“没看出来。”
    长端帝不以为意,把手中的黑子扔回了棋盒,拍拍手站起身,道:“现在,我要走,时院长拦不住了吧?”
    时信德右手捏成剑诀,一刻晶莹剔透的白色棋子便飘了起来,向着前方飞去。
    “阁下不用这么着急,这棋啊……还没下完……说起来,阁下的棋力倒真的让我很吃惊。虽然之前没有专门想过这个问题,但是当你提出要下棋的时候,我的直觉告诉我,阁下应该是个臭棋篓子。”时信德的那枚白子飞到了棋盘之上,然后笔直地降落,牢牢地占据了天元的位置。
    长端帝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住了,道:“哦?难道说这围棋是你们老祖宗发明的,朕就一定下不过你?话说……金角银边草肚皮,时院长这一着可有什么讲究?”
    时信德道:“说实话,围棋这东西,现在的年轻人,会的……已经不多了。我连个业余都算不上,你我对弈四局,居然胜负五五开,还真的不知道是该说我的棋下的臭还是阁下厉害。”
    “时院长,你有些答非所问了。难道有心事?比如牵挂着那边?听说华夏现在流行火葬?”长端帝以为时信德的心有些乱了,言语上开始稍有试探。
    时信德伸出右手,对着在二人正中的棋盘轻轻一握,道:“前期即占据天元,一般来说,不外乎三种可能。第一,像你我一样,都是菜鸟。第二,实力强大到可以随意碾压对方,异常自信,纯粹属于让子。第三嘛……介于这二者之间……既不是菜鸟,也不是那种双方实力相差巨大的情况,只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以及无数的计算推演之后,发现此刻落子天元在后面能发挥巨大的作用。阁下觉得……我是哪一种?”
    长端帝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稍微愣了一下,但旋即笑了起来,道:“看来,是朕天真了。不过嘛,这纸上谈兵的事情,娱乐娱乐就行。时院长,既然如此,朕就准备告辞了。说实话,这么大的手笔,朕以前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朕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想让时信德出言询问。
    但是……有关长端帝的性格,里院早就通过有限的接触,进行了一个大概的侧写,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要知道,现代医学发展至今,心理学也是突飞猛进。
    所以……时信德偏不接话……
    这又不是听郭德纲说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有本事你一个人说完,没本事就憋回去!
    果然,长端帝看时信德一直不说话,显得像吃了一个屁一般难受。
    他本想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武”字拆开是“止戈”了。因为只有用武力,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当然了,他并不是今天才明白的,而是非常想在此时此刻说上这么一句而已。
    时信德刚才那番关于天元的言论,又何尝不是在对他和他的部下进行攻心呢?
    所以,他自然要反击回去。
    事实摆在面前,里院的两支主力军,应该有大半都折在了太阿山之中,化为一片虚无,困局已破,他有资格来谈什么止戈为武。
    见时信德一直不接话,长端帝似乎反应了过来,摇了摇头,道:“你们里院啊,总有一千副面孔,真是不好打交道。好了,这次会猎十分愉快,时院长就不用送了。”
    说完,长端帝翻身上马,拉下面甲,所有的骑兵同时平举长枪,做出了冲锋的姿态。
    “对了,朕记得……在古时候,你们太医院管这炼狱大阵叫做诛仙,对吧?当然了,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当归。说实话,在取名字这件事情上,朕觉得你们里院实在太过于随便。但独独在这个阵法上,倒还算发挥得不错。诛仙诛仙,连仙人都可以诛杀,足见其威力。只不过……这个世上并没有仙人,这一点,贵院不会不知道吧?”
    时信德捋了捋胡须,道:“张吉院长,你不出来纠正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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