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中,随着于谦低沉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脸色纷纷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一时之间,殿中陷入了一阵莫名的死寂。
    尤其是内阁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意识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说句有些严重的话, 这甚至可能是自从天子登基以来,所遇到的最严重的政治危机了。
    别的不说,一旦锦衣卫的猜测属实,也先和脱脱不花的确有联合起来,再燃烽烟之意,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边境的局势。
    大明经过了土木一役和紫荆关一役,虽然重创了瓦剌, 但是自身也元气大伤, 别的不说,京营到如今为止,无论是兵员还是战力,甚至都还没有恢复到战前的三分之一。
    其他边军各处,也未必能够好的了多少,一旦再起战火,那么对于如今正在休养生息的大明来说,将又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与此同时,这对于天子的威望来说,也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要知道,天子登基以来,推行的数项大政当中,最重要的两个, 一个是互市, 另一个就是整饬军屯。
    前者如今运行良好, 给朝廷带来了巨大的利益,可一旦瓦剌和鞑靼再起攻明,那么, 这项大政的作用,势必会被朝野上下质疑,甚至到最后撤销废弛。
    而且,边境若有危局,那么朝廷刚刚启动的整饬军屯,势必要即刻搁浅,以安抚边境军心,全力备战。
    这和往常的诸多事情都不同,无论是互市还是军屯,都是真正的朝廷大政。
    如果说这两件事情出了问题,除了会对天子的威望产生影响,还会让朝野上下怀疑天子的执政能力,以致朝廷动荡。
    所以,到底该如何处理,这個时候谁也不敢胡乱开口。。
    最好的情况,当然是瓦剌和鞑靼并无再战之意,这样的话,一切安好,整饬军屯也能继续推行下去。
    但是,问题就在于,谁敢赌这个可能呢?
    从理智而言,涉及到这种边境局势,哪怕是只有一丝丝的可能,也要做万全的准备。
    说白了,叫停整饬军屯的进度,但是如此一来,且不说这般大政一旦停止,想要再重新启动必然千难万难,单就说是瓦剌那边,他们的态度只怕也不会是固定不变的。
    想一想吧,那边不过是遣了个使团过来试探而已,大明朝廷这边就急急忙忙的更改大政,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岂不更显得怕了对面?
    如此一来,哪怕瓦剌并无开战之意,见到这种状况,只怕也未必不会再起什么心思。
    所以,这其实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沉吟片刻,二人对视一眼,俞士悦率先开口,道。
    “陛下,事关重大,既然如今尚不能确定瓦剌使团的来意,那么,不妨暂缓整饬军屯一事,毕竟,整饬军屯需要诸多准备,尤其是都察院御史的补充,人手齐备才能奔赴各处清丈田亩。”
    “如今春闱在即,不妨先做其他准备,待春闱结束,我等也探明了使团的来意,再视情况定夺不迟。”
    这话说的正大光明,但是实际上,无非是用了朝堂上最常见的拖字诀。
    大明的朝廷,就像一个结构精密的机器一样,如果想要运转的快,可以运转的非常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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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如果想要拖延,那么,也可以有无数的理由慢悠悠的推进。
    俞士悦的这个办法,应该算是比较中庸偏保守一些的,当然,也是最稳妥的法子。
    然而,他的这个法子,却立刻遭到了于谦的反对。
    “俞次辅此言差矣,清丈田亩非一日之功,都察院御史人手虽然不足,但是,朝廷也并非一时之间便要所有人共同奔赴各地,所以,春闱和整饬军屯一事,并不冲突。”
    这话一出,俞士悦不由有些无语。
    我说于少保,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俞士悦当然明白,春闱和整饬军屯并不冲突,但是这是核心的问题吗?
    似乎是感受到俞士悦的目光,于谦的脸色也变得有些慎重,沉吟片刻,他继续拱手道。
    “陛下,臣以为,朝廷既定大政,那么必然会有重重阻力,如今瓦剌情况未明,若是贸贸然叫停整饬军屯之事,一则引朝野上下猜疑,二则会令边军挟寇自重。”
    “再有就是,臣虽未有锦衣卫这般消息渠道,边境近期的异动,兵部也有注意,臣已拟令陕西,甘肃等处地方开始囤积粮草,并拟令备倭军,两江漕军及京营加紧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倘一边境真有不虞,只要边军并非一触即溃,望风而逃,稍加抵挡,则朝廷便可即刻调动大军出援。”
    “若是真的到了如此地步,朝廷再采取措施,叫停整饬军屯,亦不算迟。”
    这番话说下来,明显是早有准备。
    虽然说这段时日,于谦对于整饬军屯的事情看似没有原来那般热切,但是实际上,不过是外松内紧。
    这般牵扯整个国家的大政举措,怎么可能没有考虑过各种意外的情况,何况,兵部本就是边境消息最集中的地方。
    锦衣卫固然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消息来源更加隐秘,真实,相对而言,兵部的优势,则在于能够拿到的消息更加全面。
    这种全面,不仅体现在各处关隘的定期奏报和急报,统一汇总到兵部,更体现在,兵部不仅会接收来自军中的奏报,还会接收地方衙门关于军务后勤方面的奏报。
    相互印证之下,于谦能够对这种状况有所预料,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客观来说,于谦的这番话,相较于俞士悦的法子,稍有冒险,但是整体而言,其实还算求稳。
    说白了,整饬军屯依旧要推行下去,或许因此会引发边军的混乱,但是,只要把握好度,不让边军产生大规模的哗变,能够一定程度的保持边军的基本战力便可。
    至于来自瓦剌的战争的风险,更多的依靠于朝廷调遣军队来解决,而不单单的依靠边军的力量。
    但是,如此一来,其实也就意味着,朝廷自身的压力将会大大增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于谦的方案,是较为极端的,将瓦剌和大明会开战放在前提条件下,同时保持推行整饬军屯的既定政策下提出的方案。
    这固然是未雨绸缪,但是,这种未雨绸缪,却是要付出很大的代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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