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那就好。”
    裴衍之松了口气,回味起她的话,又一本正经的纠正,“你并不微贱。”
    正说着,门外走进了一群人。当中有个叁十上下的瘦长男人,极瘦,风霜在他的脸上留下刀刻般的纹路。他留着半长不长的山羊须,有一双沉默的眼睛。他形容笔挺,护在一对如壁的年轻男女前,从袖中拿出银钱放在小二手中,淡淡的说:“打尖。”是秦地口音。
    后面的男子年纪很轻,是个极雍容的男人,大襟阔袖,错金绣蟒,头戴赤金冠,腰束白玉带。生了双灼灼的凤目,唇极薄,此时若无其事的抿着,都带着两分不怒自威的阴鸷之气。他环顾四下,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短暂掠过,什么也没说。女人年纪要更小,身型纤纤,眉目盈盈,行走时莲步轻移,自有一股弱柳扶风之态。她挽着年轻男子的臂,眼神柔婉,却又带着两分畏惧。
    他们与裴、梁二人的桌前擦肩而过。
    就在梁鸢悬起的心要落回去时,他听见脚步声在身后几步处顿住。那男子回头张望,说:“须卓。你闻到了吗?”
    瘦长男人颔首,“是麝兰香。”
    一瞬间,梁鸢浑身的血液逆流,浑身的汗毛倒数起来。她不敢回头,却想象的出来有怎样一双锐利的目光在身旁游移。
    “肚子……肚子好疼!”女子忽然娇呼了声。
    周围的人当即簇拥了上去,那道环视的目光也戛然而止,而是高呼小二:“开一间上房。”
    梁鸢扶住桌沿,冷汗从额间的发中滑落,她无声的大口喘着气。
    等那伙人众星拱月般上了楼,她即刻站了起来:“我要走了……”
    “现在?”裴衍之自然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那些人风尘仆仆,并不像是城中的秦人。你怕的话,反而乱了阵脚。”
    梁鸢千不该万不该,不应当在走时觉得有些不舍,偷了他的麝兰香。
    真是鬼迷心窍!
    她摇头,“和你说不清楚。”起身要走。
    梁鸢的脸色先是苍白,现在又泛起诡异的红色。裴衍之起身跟上,担忧地拉住了她:“你的热症还没好。”
    “命都要没了,还说什么病不病!”她甩开他的手,“你要真的想帮我,就别跟着我。回去,若那个瘦长男人出来,便想办法拦一拦。说不定……我还能有一线生天。”
    “他们是什么人?”
    “……我没有见过。但是我猜那是秦王世子。”
    “顾野?我知道他。不过……”
    梁鸢打断他的话,“你到底帮不帮?!帮就回去,不帮,也请放开我。总不能你这一路口口声声说担心我,又要在我生死攸关的时候拦着我逃命吧?”
    又下雨了。
    梁鸢在夜色中胡乱的走着,伤口开始发痒,眼皮也越来越沉。她开始头晕眼花,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心中的那团火似乎也要被这张雨浇熄了。
    来雨水冲刷过树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白光倏忽一闪,伴着轰轰雷声,在天地被照亮的瞬间,一个巨大影子笼罩了她。
    梁鸢猛地回头,正看见一支箭穿雨而来。
    但有一个人比箭更快,从天而降般,在明暗交替时的瞬间劫走了她。
    等下一道闪电再次照亮旷野时,他已经带着她跃出数丈开外。光映出他的脸,水顺着他额角的碎发流下,滴滴答答的往下落着。彼时如星般明亮的眸眼此刻蒙上了浓浓阴翳。他咬牙切齿的说,“你这偷香贼。”
    “你不该来!”梁鸢的头很痛,冰凉的雨打在身上,身体却滚烫的像被架在火上烧,“你不知道,那是……。”
    “我知道。”
    “……”
    霍星流身手极好,带着一个人步子也没有半分滞凝,眨眼间就回道了官道,那边正有一辆马车在等着。他把她塞进车厢,自己也跟着进去,马车便疾驰起来。
    梁鸢的脑子烧成了一锅浆糊,她没有分辨的力气,在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他右臂上有一道惊心的血痕,“你……受伤了?”
    他说无所谓,“须卓是我与顾野的授业恩师,他的箭术早已登峰造极,仅仅是这点小擦伤,已经算是万幸了。”
    “那他一定认得出你。”梁鸢脸色惨白,带着几分哭腔骂他,“你作什么要来?遇到他们算我倒霉,我死我也认了。偏你非要来纠缠,上赶着来被我连累。到时候他们找上门来,为难你,谁救得了?你若是死了,你那些兄弟肯定要我陪葬……横竖我都是一死了,你、你……简直有病!”
    霍星流望着她,忽然伸手扼住她的脖颈:“你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刚想发力,发现血漫出来,立刻慌了,“你的伤γцzんаǐщχ.coм(Yuzhaiwx.coM)”
    她一把掸开他:“不要你管!”还要再说话,却先晕了过去。
    *
    晨光熹微。
    屋子里浓郁的药味久久不散,梁鸢从一场梦魇中醒来,被口中苦涩的味道呛得连连咳嗽。
    她一骨碌爬起来,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额头上还敷着巾帕,脖颈上又重新上了药,被纱布厚厚裹了两层。衣裳也换过了。在不知道的时候,她被细心又温柔得收拾妥帖了。
    “大胆!”门外传一声怒喝。“霍青,你该当何罪!”
    门上映出两个模糊的人影,一个负手而立,高高在上。另一个应声跪下,说了声不敢。是霍星流。
    “哼。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叫你做了几天主将,便真把自己当主子了?你擅自在丹阳内外安插眼线,竟监视道我的头上了!你居心叵测,妄图手眼通天γцzんаǐщχ.coм(Yuzhaiwx.coM)如今做了,却不敢当了?!”
    梁鸢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将枕边的匕首握在手中,凑到门边去看。
    只见霍星流又放下一条膝盖,说自己绝无此意,“当下丹阳初定,为了观测民心动向,的确有线人隐于市井间。但是监视殿下,臣没有做,也万万不敢。”
    “哦?既然不是旁人,那就是你自己了。”顾野的目光冷冷扫过霍星流,最后停在他的右臂,“也是。你所用的麝兰香是你母亲盲眼前为所制,这些年越用越少,向来你也不舍得赠给旁人。昨夜我在丹阳城外的一间客栈便闻到了这香,叫须卓去追,他便……”
    他话未说完,从屋子里奔出个持刀的少女,向他高高举起手中利器,喝道:“秦贼,纳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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