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公子。”是福叔,“怎么站在这儿,天寒地冻的别受了寒,走,随我去伙房暖一暖吧。”
    青衣冻的有些僵,脸上的笑便也有了几分僵硬,“好,多谢福叔。”
    虽不是什么节日,晚上天叔特意蒸了猪油白糖糕做饭后点心,这是上官良勋的习惯。正餐之后,总要吃点甜的东西,甜汤、甜羹、甜饼子、甜糕……原本不喜甜食的赵青衣,慢慢也喜欢上了甜食,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许是晚饭吃多了,抑或者是白糖糕积食,晚饭之后,上官良勋拿了斗篷说要出去走走,青衣不假思索的说想同去,上官良勋没有拒绝,赵青衣颇感意外,十分高兴的跟着去了。
    黄昏中的业城,繁华褪尽之后让人有了几分亲切之感。皇宫门前连起东西两大城门的十里长街,更是闪着点点金灿灿的光芒,那是地上一块块特制的曜石折射出的光线。此刻,远处的皇宫看起来别样祥瑞。
    上官良勋出了后门左拐进了一条巷子,青石板小路,两旁高高的围墙隔出只够两人并肩而行的距离。二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谢谢你,赵公子。”上官良勋忽然道。
    青衣想了一想,觉得他应该在说爻卦的事,回道:“事情还没妥善解决,不忙谢。”
    “赵公子为何这样说?”
    “将军回来时脸色凝重,想必事情并不顺利,我虽替你爻了卦,却还没帮上忙,如何领受你的谢意。”
    上官良勋看着青衣,觉得自己先前对他的看法,多少有些小人了,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赵公子在业城住了数月,我还未曾尽过地主之谊,不如……明日叫上高公子一道出城走走,业城最有名的酒楼一道去尝尝。”或许,再过几日,他就没时间也不方便尽地主之谊了。
    “这……太耽误将军的时间了。”青衣虽然这样说,心里却是隐隐的有些期待,希望他不是随便说说而已。
    “我一个赋闲在家的武将,能有什么时间拿来耽误,就这么说定了?”
    青衣笑着回道:“好,一言为定。”他笑起来的样子很美,若不是穿着打扮,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女子。
    暮色中的青衣,笑靥如花。上官良勋愣了愣,有些尴尬的扭过头去继续往前走。青衣紧跟着他,虽然此刻很冷,小巷子里的风有些急,但他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第二日,青衣特地选了一件水蓝色的厚长衫,套上白色锦缎织绣马甲,往那儿一站,真真是倾倒众生的绝美少年。紫鸢一边替他梳头,一边小声道:“公子怎么生的这样美,依奴看,只怕整个东晋都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公子比美的人来。”
    青衣失笑,颊边泛出两个好看的酒窝,逗趣道:“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我一个男子,长的让姑娘都看不下去了,往后还怎么出门。”
    紫鸢脸色一僵,急忙解释道:“公子,奴不是这个意思。”
    “同你说笑的,今日我不在你可以歇着了,之前教你的字记得拿出来练练。”
    “喏。”
    “青衣,好了吗?”门外传来高久安不耐烦的声音。
    “来了。”
    二人走到聚贤堂前,上官良勋刚巧从堂屋出来,“将军早。”“二位早。”三人去马厩各牵了马,从后门出了将军府。业城有法令,城郭之内除皇宫禁卫军任何人不得快马疾驰,三人骑着马,慢悠悠的往西城门去,今日暖阳当空,是个好天。
    三人在西城门前被拦了下来,倒不是守城禁军故意刁难,而是他们碰到了陈尚书家的大公子。上官良勋一个离开业城多年的武将,认识他或者看的上他的朝中重臣真的不多,碰到也就碰到了,问题出在这位陈大公子是昭和公主的意中人。
    二人在前年长公主泰和的大婚典礼上相识,虽说平时见面的机会极少,二人的书信往来却很是频繁,已悄悄的私定终身。陈大公子的家世背景不错,但个人功勋平平,长孙皇后不甚满意,从未在承帝那儿吹过枕边风,盼着昭和能有更好的夫婿;陈尚书倒是乐见其成,偶尔还会鼓励陈大公子。
    不曾想,出了赐婚一事。
    长孙皇后的心情先且不论,陈尚书很有些措手不及,眼见着到了家门口的儿媳妇要黄,多次责备陈大公子儿女情长了半天也没个实际进展。陈大公子这几日委实憋屈的紧,不想今日居然在西城门与“情敌”狭路相逢,他想也不想便命随行家丁将他们拦了下来。
    事情的经过有些乱也有些嘈杂;事情的结果就是上官良勋被陈府的家丁围攻,陈府的一众家丁被他如数放倒,最后是守城禁军出面调停了此事。陈大公子吓得花容失色,带着一众家丁落荒而逃。上官良勋看着他们有些狼狈又有些可笑的背影,忽然觉得,昭和公主的事或许有了转机。
    青衣对高久安坐视不理的态度极为不满,不停地抱怨他冷漠。
    高久安轻描淡写地说,“师傅只让我保护你的安全,没让我做你的打手。”
    青衣被呛的第一次有了要打他一顿的冲动。
    ☆、锦盒一
    冬至,阴极而阳始至,日南至,渐长至也。
    天冷的厉害了。白天,上官府的丫鬟们会将游廊外侧的帘子放下,挡去寒风;晚上则将外侧的帘子收起,里侧的帘子放下,挡去些许寒意。青衣如今最大的乐趣,便是趁着暮色抚琴,为此,上官良勋特地吩咐伙房改了晚饭时间。
    高久安不外出的时候,三人就会一道吃晚饭,不过最近他经常外出,有时甚至整夜不归。上官良勋虽然什么也没说,甚至都不曾问起,可青衣却渐渐有些不是滋味,高师兄这般做派,未免太过失礼,必须找他谈一谈了。
    祥禧宫里,清和公主端着暖手炉立在窗前,似想着什么心事。翠红端了甜汤进来,轻轻的摆到桌案上,转身正要退出去,却听她说,“赐婚的事,让江一柳支会上官将军。”
    “喏。”
    “不,让江一柳给他递个纸条,只写两个字就够了。”
    “哪两个字,请主子示下。”
    “恭喜,上官将军是聪明人,一定能琢磨出我的意思。”
    “喏。”
    “近日……皇后可曾找你麻烦?”
    “没有,皇后娘娘叫我过去只是询问主子的日常,关心主子是否住的习惯、吃的习惯。”
    “哼。”清和冷哼一声,“她倒是热心,我才回来几天就想赶我走了。”
    “丽妃、惠妃、媛妃、庆妃四位娘娘也都传过我,向主子表示了一番关心。”
    “哼,都巴不得我走。”清和狠狠捧住手炉,仿佛要将它捏碎一般,双手被烫得生疼也浑然未觉,她心里的恨怎能放下?如何放得下。
    翠红放下托盘,几步到了清和身边一把夺过手炉,“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呀!”
    清和淡淡一笑,“你放心,我的伤,总要落实到别人头上,不能白白的伤了。”她摊开双手,掌心和手指都红了,左手手指还起了好几个小水泡,烫得不轻,心里片刻的计较已然拿定了主意。
    翠红只是出神地看着她的手,难道,她一直就这样了吗?对自己绝,对别人更绝。
    第二日,听说庆妃的贴身宫女不慎撞倒清和公主,致使她碰倒取暖的铜鼎,烫伤了一双手。翠红心里痛如刀绞却也无可奈何,作为敬敏皇贵妃的陪嫁小丫鬟,她看着熙和出生、看着青主被赐死、看着两位公主被送去丰泽、看着熙和为生存与夜帝周旋与百官争斗……她看了这么多,陪伴了她这么久,又怎会不懂她的狠绝。只是,熙和喜欢的那位赵公子,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不会是熙和的良人。
    借着烫伤的劲儿,清和公主向承帝求得口谕,出宫探望她的随行护将上官良勋。名义上是探望,实则代承帝安抚一下他,毕竟口口声声说要赐婚的,是承帝。而且清和公主烫伤了手,仍十分乖巧的为庆妃说话,她想去探望自己的护将,于情于理都不算过分的要求,承帝便应了。
    上官府里一大早就忙活开了,洒扫的洒扫、整理的整理、装饰的装饰……除了上官良勋、赵青衣和高久安,其他人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慌乱。东晋的公主又是南晋的太后,这是何等尊贵的身份,连一向少些寡语的天叔也不淡定了,已经跑了好几次聚贤堂询问午饭以及点心的安排、具体细节……诸如此类。
    清和公主的仪仗到的时候,上官良勋率府里众人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高久安和赵青衣站在洪叔后头,青衣探头张望,这排场真是王气逼人,到底是公主出行,护送的人竟然这么多,这要让龙潭村的父老乡亲们看到,不知会惊讶成什么样子。
    清和公主今日妆容精致,衣着华美,雪白的貂皮斗篷将她整个人衬得更显娇贵。众人纷纷以东晋之仪行礼,清和公主上前几步,“上官将军免礼,众位免礼。”
    “谢公主恩典。”上官良勋起身,众人随后起身。
    “公主请。”“将军请。”
    上官良勋将清和公主引至润堂,府里的下人便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润堂里置了三个取暖的铜鼎,暖融融的。一进屋,翠红就替清和脱下斗篷挂到一旁的架子上。桌上摆了各式水果,还有天叔一早起来做的糕点,清和环顾一周,看看屋里的各式摆设,打趣道:“我一直没发现,将军是个雅趣之人。”
    上官良勋叹气,“公主取笑了,这些摆设都是福叔吩咐下人弄的,我一个武夫,哪会讲究这些。”
    清和笑着坐下来,“师兄呢?我有话问他。”
    “紫枫,去把赵公子请来。”
    紫枫点点头,一转身走了出去。
    “你这丫鬟倒是有意思,听得见,说不出,想必是洪叔安排的吧。”
    上官良勋笑而不语,他府里的几个老人,原先与青主都有过往来,也是得了青主认可的;青主离世之后,菱主取而代之接管了裴氏家族和六君子,对于上官府的这几位老人,竟也不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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