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已然枯死,但却在火中重新苏醒,如获新生。这根木条旋转燃烧,放出红、橙、黄三色光芒,犹如一场烈火之舞。桑尼盯着那根木条,已经发呆良久,心中依旧在回想刚刚所发生的一切。
    半个钟头前,当他顺着足迹到达山腰的树林时,四周完全是树的天下。南面和东面,树木直到密林尽头,这是一片盘根错节、无比辽阔的古老森林,借着夕阳的余晖,撒下成千上万暗与墨绿的影子,其中点缀着几处红色,那是挤开松树和铁像的巨大枫木,偶尔浮现的黄则是几株枯死的白杨。
    朔风吹起,他听见比他年迈的枝叶在呻吟叹息。与此同时,数之不尽的树叶集体舞蹈,一时之间,森林似乎化为了深绿的舞台,风暴流转,不得宁息,恒同落日,难以揣测。
    这里会有动物?他心想。在这片林海汪洋里,任何移动的事物,即便正朝着他扑来,也根本无从窥见,因为太阳即将落入远山。远处,偶尔传来弟兄们伐木的声音,他在原地伫立许久,直到太阳消失在锯齿状的山脉后,暗影随之爬进森林。
    “唧唧......嘶嘶......咕咕......”桑尼学着卡米尔发出的动物鸣叫,试图吸引林间的倒霉鬼。
    良久,黑暗中传来一阵呼嗥,遥远而微弱,但确然无疑——这是麋鹿特有的嗥叫。它们的声音起起落落,有如一首寂寥而凄迷的歌谣。阴影之中,仿佛有双红眼正在凝视着他,就着微弱的光,有如一对闪烁的宝石。
    桑尼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在心中暗念咒语。下一秒,那颗枯死的枫树燃起大火,周遭瞬间被火光照亮,但那双眼睛的主人并没有中招,而是向着远处惊慌逃去,他随即跟了上去。
    密林似乎永无尽头,宛如装备着繁叶与硬皮的战士,静默地排成列队,不住抽打或逃窜、或奔跑的动物。它们的身躯一片漆黑,只有当火光扫过树干,桑尼才能勉强瞥见那正在奔逃的背影,他不断念动咒语,在前方不远处造成一道道火墙,试图拦住他的晚餐,但均以失败告终。
    隐隐约约,他听见岩石间潺潺的流水声,枝条依旧不断抽打他的斗篷、手臂、肩膀、胸口、脸颊,头顶浓密的树冠密密匝匝,遮蔽了浩瀚的繁星。那只麋鹿在矮树丛中消失不见,桑尼拼力跟上,一边倾耳侧听小溪的呼喊,以及树叶在风中的叹息。
    那只鹿站在溪边,抬头望着他,两眼通红,目露凶光,枯叶沾满它的浑身,清水如垂涎般自牙关滑落。刹那间,那只麋鹿竟如何凶狠可怕。
    桑尼再次念动咒语,突然那只鹿掉头跑开了,火焰再一次错误的燃起一颗古木,而那只鹿奔向密林更深处。“天杀的!给我站住!”他吼道。那只鹿自然毫无反应。
    如今看来漆黑而苗条的形体隐没在无边的黑暗中,桑尼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追杀,要么回去喝那没有肉味的卷心菜汤。
    他选择了前者。于是他涉过溪水,愤愤不平地向前跑去,一边小心翼翼地留意可能绊倒人的岩石,可能箍住脚踝的粗根和可能扭断小腿的孔洞。每跑出一段距离,他就念动咒语,在前方造出火焰,用以照亮可能会阻碍去路的东西,但那个身影永远都在前方奔逃,奈何他怎么也追不上。
    为了头鹿,这真是疯了。愈加深入森林,他便愈加这么认为。当他终于打算回头时,忽然瞥见前方有一群黑乎乎的身影。火焰燃起,那些黑乎乎的身影变成了鹿群,他大吼着念动咒语,但那群鹿竟一只也没有中招。
    愤怒终于令他昏了头。他追着其中一只,继续沿陡坡路跑起来,直到再度跟丢,累得气喘吁吁,便在一堆荆棘、灌木和碎石中歇了脚。火光之外,黑暗从四面八方向他逼近。
    这时,一阵轻微的喘息引起了他的注意。桑尼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向发声之地移去,在灌木和石头间谨慎地游走。最后,在一颗倾倒的大树下,他终于发现了那只喘息的鹿。随即,火焰点燃了那只麋鹿,也同时点燃了那颗倾倒的大树,几乎在转瞬之间,那个该死的家伙终于成了他的猎物。
    周围弥漫着燃烧柴草,和烤鹿毛的气味,十分刺鼻。待火焰夺走那个可怜虫的生命后,他走上前,跪下来,伸手搬开麋鹿,随之带起一把松软的泥土......和几片烧焦的羊皮纸。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霜。桑尼借着火光,伸手拿起那几片羊皮纸,只这粗略的一瞥,寒意便爬上背脊......
    “我注意你很久了,发什么呆呢?”
    桑尼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塞尔西叔叔端着热气腾腾的角杯,也一脸茫然的看着他。“水壶,你的水壶,快低头瞧瞧吧,都已经烧干了。”叔叔皱着眉说,一边在他身旁坐下。
    桑尼叹了口气,伸手将水壶从火架上搬开,脸上依旧是痛苦的神情。
    “鹿肉的味道不错,”塞尔西再度开口,“你怎么不吃呢,酒也烧干了,刚刚在想什么?”说完他喝了口热酒,打了个饱嗝,扭头看着桑尼。
    “劳伦斯大人说,人类的足迹到此为止。”桑尼迟缓地开口,语速极慢,像是中了蛊惑药剂似得。“刚刚我在森林里......”他将所见所闻简单复述。“......您瞧这几片纸。”
    “肯......肯尼的笔记?”塞尔西放下杯子,接过那几片烧焦卷曲的羊皮纸。上面的字迹非常模糊,但只要粗略一瞥,就知道这是《战争领袖》中的相关章节。但最匪夷所思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其中一张纸上,竟残存着模糊的墨迹。那墨迹,竟是肯尼的字迹。
    “他来过这儿?”塞尔西问。
    “肯尼领主来过这儿,没什么稀奇。”桑尼摇摇头,“他原是卡尔塔领主,希德山脉在卡尔塔境内,做为这片领土的领主,他来这儿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事在后面,大人。”说罢,他从身边拿起一本厚厚的羊皮书递给塞尔西。“第五十九页,六十六页,一百三十四页,您翻开瞧瞧吧......”
    塞尔西接过书,扉页上写着《战争领袖》。他侧过身,借着面前的篝火,依次翻开到第五十九页,六十六页,以及一百三十四页。“稀奇在哪儿?”他粗略看完后问。
    “这本是我的书,肯尼领主给我的。”桑尼说,一边拿起那几片烧焦的羊皮纸其中的一片,然后将纸片放在书旁,“大人,你瞧,这片纸上的批注,和我书上的批注,笔法、墨迹、内容,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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