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华冷笑连连。
    今日是他大喜之日,就连钦差大臣都奈何不了他,今日之后,众人也都认清了,在金陵城到底是谁说了算。范小刀这家伙,先害他被软禁,又从他这里敲诈了六十万两银子,今天若不好好收拾你,以后谁还会将他谢芝华放在眼中?想到此,他暗下决心,既然你范小刀想找死,那就干脆成全你。
    他缓缓起身,端着酒杯,来到范小刀身前,将一杯酒倒在范小刀头上,口中却道:“夜里风大,不小心把酒洒了。”
    这一举动,出乎众人预料,他们都不敢出声,满是惊愕的看着谢芝华。
    谢芝华连将酒杯放下,伸手帮范小刀整理一下衣服,“弄脏范捕头的衣衫,不如让在下赔你一件!”
    范小刀却毫不动怒,他缓缓道:“弄湿了我衣服,并不打紧,不过若是弄脏了我给大人准备的小礼物,怕是罪过要大了!”
    谢芝华闻言一愣,你还会送礼?难道这小子认清形势,脑袋也开窍了?莫非是前不久,范小刀从这里拿走的那些银票?如今看本官重新掌权,心中幡然悔悟,要把拿了老子的钱给还回来不成?
    想到此,他神色稍缓和,“我倒要看看,你给本官准备的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道:“宝贝不敢当,却是一封价值连城的书信。”
    谢芝华打量着信封,只觉得有些眼熟,接了过来,看到信纸,竟跟自己府上的一模一样,他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连忙打开书信,刚看到抬头,原本脸上挂着的笑意,立刻僵住了。
    众人不明所以,都注视着转运使大人,看都他这副表情,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谢芝华整个人如同坠入万丈冰窖。
    这上面的字,他每个都认识,可是如今看来,却似一支支利箭,从信纸上扑面而来,字字如刺刀一般,插入他的心中。
    他的手不断的颤抖,短短几页纸,如山岳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芝华颤颤巍巍道:“这封信,怎么会在你手中?”
    范小刀微微笑道:“太子听说你无罪释放,对此深表宽慰,于是托人带来这封书信,还捎了几句话,说谢大人尽职尽责,勤勉忠勇,是个当官的好材料,这江南转运使的位子,非你莫属!”
    一些不明所以的人听到,没有看清形势,拍着马屁道:“那是当然,整个江南,除了谢大人,又有谁能担得起江南转运使的位子?”
    谢芝华听在耳中,却如同针扎一般。
    冷汗淋漓。
    这封信……这封信,怎么会在太子手中?
    范小刀接着道:“不得不说,谢大人的字,颇有几分大家之风。但信里面的内容嘛,咳咳……”
    谢芝华呆若木鸡。
    整个人三魂六魄,如同丢失了一般,愣愣得站在了原地。
    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凑了过来,目光放在那封信上,谢芝华神思不再此处,也没有阻拦,那人看了一眼,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肚子道:“今晚吃坏了肚子,诸位我先撤了!”
    有人道:“刘大人,还有几道主菜没上呢,急什么!”
    那人道:“人有三急,先行告退一步。”
    范小刀伸手在谢芝华眼前晃了几下,“谢大人?谢大人?”
    谢芝华这才反应过来,满脸颓色,整个人踉踉跄跄,走了几步,道:“诸位先用餐,我身体抱恙,去书房稍作歇息便回!”管家见状,连忙搀扶着走路都成问题的谢芝华,离开了大堂。
    其余人也都不明所以。
    刚才还意气风发的转运使大人,怎么看了一封信,变得失魂落魄,到底信中写得是什么内容?疑惑的目光,都注视在范小刀身上,想要从他身上,打探出一些消息,范小刀笑道:“没什么,一封家书而已!”他摆了摆手,冲那些歌姬道,“接着奏乐,接着舞!”
    丝竹管弦乐起。
    但是众人却都没有了饮酒作乐的心思。
    倒是赵行,自己斟了一杯酒,缓缓倒入口中,“有钱真好,都懂得如此享受!”
    越是如此,众人愈发好奇。
    “小范大人,那封信中,到底写了什么?”
    范小刀两手一摊,“又不是写给我的,我怎么知道?”
    其余人也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继续。
    范小刀道:“这么丰盛的一顿饭,诸位又是花了大把银子,若不吃回来,岂不亏死?”
    众人一听,也对,于是又是觥筹交错。
    还有人觉得河豚味道鲜美,道:“让后厨再做几分河豚!”
    不多时,管事满脸沉重的来到大堂之中,众人见状,纷纷上前关心,“谢大人怎样了?”
    管事道:“大人有些饿了,想吃河豚!”
    大厨道:“管事,咱们河豚,一共准备了百十份都吃光了。”
    这时,有一人道:“我这一份,刚上来,还没动过筷子,就给谢大人吧!”
    管事道了声谢,命厨师将河豚端到了谢芝华的书房之中,他并没有跟去,而是在大堂内,跟众人寒暄,有人关心谢芝华身体,上前打探,管事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来到范小刀身前,将一封信,递给了范小刀。
    “这是谢大人命小得送给大人的。”
    范小刀取过信,简单看了一眼,心中释然,便将这封书信,揣入怀中,对赵行道:“时候不早,咱们该回去了。”
    众人也觉得奇怪,转运使就在隔壁,有什么不能当面说,非要写封书信?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尖叫声,“救命!”
    众人闻言,纷纷走出碧水楼,只见一行护卫,神色匆匆,向谢芝华的房间围了过去。不多时,就听到有人喊道:“谢大人中毒了!”众人纷纷跟了上去,只见书房内,谢芝华脸色发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不停的颤抖。
    桌上,是一盏碎碗。
    地上,还有吃到一半的河豚。
    “快些请郎中!”
    谢芝华摆了摆手,看向了范小刀,目光中满是哀悯之色。
    范小刀转过头去。
    谢芝华的目光渐渐涣散,蜷缩的身体,逐渐打开。
    不片刻,郎中来了,看到谢芝华发紫的身体,已经有了尸斑,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
    有人问,“谢大人怎么死的?”
    郎中道:“中了河豚之毒!”
    先前那个让河豚的官员,听到浑身一个激灵,幸亏将这碗河豚让出去,不然死得人,就是他了。
    “有人下毒!”
    “是管事,先将他抓起来!”
    现场一顿混乱,范小刀摆了摆手:“不必了。谢大人是服毒自杀。”
    “何以见得?”
    范小刀取出先前谢芝华写得那封信,道:“铸币局一案,谢芝华已经认罪,我明日便向钦差们销案,各位不要妄加揣测,时候不早,各位请回吧!”
    众人闻言,也不多说什么,纷纷散去。
    毕竟此时的碧水楼,已是是非之地。
    谢芝华本来已无罪释放,怎么忽然又留下绝笔认罪?大家已经不去多想,能离多远,就走多远。只是,那些送来了丰厚的贺礼的官员乡绅,有些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本来是一笔投资。
    如今全部打了水漂。
    没多久,官府的人赶到碧水楼,谢愚听说转运使自杀,也亲自来到现场,“谢转运使怎会突然暴毙?”
    范小刀将那封信交给了谢愚。谢愚看罢,神色凝重,又把信还给了范小刀,“这件事,你亲自交给几位钦差大人更妥当一些。”
    范小刀打了个哈欠,“明日又是忙碌的一天,若没什么事,我们先回了。”说罢,从怀中掏出几两银子,递给管事,“这几日都很忙,如今死者为大,还是先入土为安,这份银子,就当随礼了。”
    范小刀与赵行离开了碧水楼。
    赵行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正是范小刀递给谢芝华那一封,范小刀道,“难怪刚才没找到,原来你收起来了。”
    赵行道:“这封信,若是传出去,要出事的,怕不止一个谢芝华了。”
    范小刀点点头,内力微吐,信笺化作一片齑粉,“我也没有想到,去年在京城外,针对太子殿下的那一场刺杀,竟是谢芝华提供的消息!我更没想到,太平公主竟会把谢芝华的这封信,交给了太子。”
    赵行也感慨:“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谢芝华死了。
    这位号称江南第一美食家的转运使,最终死在了河豚毒素下。
    而逼死他的,正是范小刀手中的那一封信。
    一封谢芝华写给太公公主的信。
    去年,太子殿下接到圣旨,从应天府回京城主持大局,朝廷中某些人,生怕太子回去后坏了他们的大事,于是精心组织了一场针对太子殿下的刺杀行动。而行动的地点,正是京城外的那家客栈,行刺之人,是北周箭神。
    如果不是范小刀,只怕朱延已死在了京城外。
    泄露太子行踪之人,正是谢芝华。
    这封密信,以绝密渠道,送到了京城。可是,后来不知如何,落入了太子手中。所以,当得知刺杀没有成功之后,谢芝华担心受怕了许久,后来通过层层关系,跟太子建立了联系,还送上了十万两银子。
    本来以为,这件事过去了。
    直到范小刀拿出这封信时,范小刀已猜到了结局。
    有人要他死。
    他也不得不死。
    刺杀太子,可是谋逆大罪。
    他若不死,跟着遭殃的,怕不只是他一个人。
    ……
    知府衙门。
    赵铨在书房喝茶,慕容站在一侧,将今夜碧水楼发生的事,一字一句的汇报给赵铨。
    赵铨闻言,道:“死了?”
    慕容点头。
    赵铨叹了口气,“死得好啊。他这一死,什么事都可以推到他头上了。你们薛大人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绝妙啊!”
    慕容道:“一切都在老祖宗的算计之中。”
    赵铨呵呵一笑,“这话说得,咱家只是一个传话之人罢了。如今陛下寿诞在即,赶紧把案子结了,免得给他老人家添堵。”
    慕容铁锤点头称是,又道:“只是……何御史……”
    “他怎么了?”
    “他是太平公主那边的人,而且与谢芝华私交也不错,就怕他再继续追查下去,怕是有些麻烦。”
    赵铨道:“那就要看看他到底有几个脑袋了。”
    ……
    谢芝华的死讯,传到徐亭耳中时,已是深夜。
    他正在书房中写一封请罪的奏折,作为陛下亲手提拔起来的封疆大吏,本不应该他犯下这种错误,可既然已经发动,断然没有回头的道理,钦差们那边虽然没有深究,但这件事他算是始作俑者。
    奏折上,他以年事已高、身体抱恙等原因,请求辞掉江苏总督的职位。
    这也是不得已为之。
    毕竟,查封江南铸币局,是他下得命令,而这一下,断了京城中某些人的财路,就算朝廷不追究,以后在官场之中,也怕是寸步难行。倒不如急流勇退,还能落得个好名声。
    “大人,谢芝华在碧水楼服毒自尽!”
    徐亭放下手中的笔,再三确认,才接受了这个消息。
    他心中又燃起了某种希望,摈退管事之后,他将写好的那封奏折,在烛台上点着,燃烧殆尽之时,扔进了书篓之中。他身体靠在书案之上,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房门,无风自开。
    一个黑衣蒙面之人,走了进来。
    徐亭见状大惊,正要喊人,却被那人阻止,“我若想杀你,你早已死了无数次。”
    徐亭冷静下来,打量着来人,“你是何人?”
    黑衣人伸出双手,比划了个拇指交叉的手势,又放在了胸口,徐亭看到这个手势,“你是……”
    黑衣人道:“郎君,曾记得当年状元楼莲花池下的誓言否?”
    徐亭浑身一震,“之前我书案上的那封信,是你送来的?”
    黑衣人不可置否,没有回答,露出的双眼,闪着精光,盯得徐亭有些不知所措。
    徐亭却陷入苦思之中。
    当时,白天谢芝华找了徐亭,被徐亭拒绝之后,当天晚上那封信就出现在书案之上,他以为黑衣人与谢芝华是一伙的,在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后,他选择了拒绝,如今谢芝华已死,他又找上门来。
    “我记得,心系天下、心存敬畏,便是我神教中人。”
    黑衣人点点头,“很好。”
    他缓缓来到徐亭身前,“当年,你能考中进士,入翰林院,是神教庇护,这些年,你平步青云,官运亨通,更是神教在后面推波助澜,如今,是需要你回报神教之时。”
    说罢,他将一个蜡丸,放在徐亭身前。
    打开蜡丸,里面只有简单的几句话,但就是这句话,让徐亭整个人寒毛倒立,几乎从座位上跌落,这个消息。
    这个消息,太过于劲爆。
    劲爆到让徐亭都不寒而栗,他大口的喘息,用了许久,才勉强消化掉短短的几句话。
    对徐亭的反应,黑衣人并不觉得意外。
    许久,徐亭才从震惊的心情之中,平复下来,问:“为何是我?”
    “因为徐大人为人公正,不偏不倚,无党无派,只效忠于皇帝,是皇帝的肱骨之臣,这件事,由你来提出来,可信度更高,更有震撼性。”
    神教?
    到底是如何一个存在?
    徐亭是正二品的大员,可是仕途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听过这个组织?可是他又的的确确知道这个组织的存在,能够让贡院失火,能够让科举重考,能够拿到科考的试题,可以想象到这个组织的能量。
    而这一切,还是在二十多年前。
    如今销声匿迹这么久,他们又突然找上门来,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劲爆的消息。
    拒绝?
    他压根没有想过。
    那是一种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力量。
    良久,他才道:“什么时候?”
    黑衣人道:“不要太早,也不要太迟。在寿诞之日前一天,刚刚合适。”
    陛下六十寿诞之前?
    徐亭心中一片冰冷,他明白,这个消息将会在京城制造出一场风暴,其影响甚至不会小于当年宋金刚血流京都一案,可是如今有把柄在对方手中,他又不得不从。
    “我有个问题。”
    黑衣人点了点头。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究竟在为谁效力?”
    黑衣人道:“天下苦明久矣,当今皇帝,为求长生,不择手段,置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京城上下,从王宫权贵到文武百官,沆瀣一气,如一团污泥,如此君王,不要也罢。不破不立,唯立新王,才能一举扭转颓局。而你,在为神教效力!”
    “为了这件事,你们布局了二十年?”
    黑衣人摇了摇头,“我们从未布局,只是借机行事,顺势而为。二十年前,又怎会预料到,如今的京城,会是这么一番形势?只是当机会出现之后,我们只是稍加利用,便足以掀起一股滔天巨浪!神佑天下!”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黑衣人已经不见踪影。
    就宛如他从没有来过一般。
    可是手中的蜡丸,还有上面的那几句话,却让徐亭陷入苦苦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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