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了。只留了一件外套。”顾风仪回头对柳清清说道。
    柳清清“啊”了一声,小步快跑了上来,看到挂在窗口的外套呆了呆。
    “大意了。上一轮他的奖品是消除气息的喷剂,看来还没有用光,他故意留了件衣服骗过我的感官,而他本人恐怕早就喷上喷剂逃之夭夭了。”顾风仪皱眉道,“这栋宿舍楼的出口有两个,一楼还有那么多间寝室的阳台可以爬出去,他要逃走并不难。”
    “……那可怎么办?”柳清清为难地问道。
    顾风仪没有回答,大步向单凉的那件外套走去。
    外套挂在生锈的金属衣架上,又勾在了走廊尽头敞开的窗户上,当顾风仪取下衣服的时候,黏在衣架上的纸条就露出了出来。
    上面是几幅火柴人的图。
    从左到右依次讲述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第一幅图里长发的火柴人被怪物杀死了;第二幅中来了一个短发的火柴人,看到长发的火柴人从地上坐了起来,头上长出了一对恶魔的角,长发的火柴人的头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你来扮演犹大;第三幅图是长发的火柴人离开了,拿着棍子挑战另一个怪物;最后一幅图里短发的火柴人的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他在地上写了四个字:她是犹大。
    “风仪?”柳清清的声音从顾风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困惑。
    浑身打了个激灵的顾风仪猛地将手中的纸条揉成了一团,若无其事地将那只手藏在单凉的衣服里,头也不回地说:“没事。走吧,再碰碰运气,也许单凉打定主意要和我们玩玩捉迷藏呢。”
    说完,顾风仪将单凉的衣服揉成一团,从窗口丢了出去,就像随手将垃圾丢进了垃圾箱——连同那张纸条一起。
    相信她,你要相信她。顾风仪一遍一遍地对自己说,你是个正常人,你可以学会信任,她是值得你信任的。
    真的吗?那她为什么不解释那些说不通的事情呢?因为她无可解释啊。心中有一个嘲讽的声音响起。
    当然是真的,她都想要用死证明自己的清白了,你还想要她怎么样?!她伤害过你吗?没有,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你!
    那你看着她的眼睛,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那个嘲讽的声音再次说道。
    顾风仪缓缓抬起头,看向柳清清。
    站在月光中的柳清清纤细柔美,她专注地看着顾风仪,眼中流露出淡淡的困惑和忧虑,那一双黑若点漆的眼眸盈盈地盛满了月光,柔情似水。
    她被这么温柔地注视了多久?顾风仪自己也记不清了,仿佛从她们第一天相识开始,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奉她为神明,视她为救赎。她甚至对她说:我这一生唯一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
    这种执着到病态的感情,已经超出了友情,却又不是爱情。
    换做是别人,也许会感到恐惧,可是顾风仪不会。
    她渴望这样毫无保留,哪怕近乎病态的感情,她纵容着这份爱意熊熊燃烧,让冰窖中的她感觉到暖意,于是她贪婪地抱紧了那团篝火,直到连自己都点燃。
    可是那团火,从来都不是为了温暖她,只是她为了照亮……她的眼中倒影出来的她自己。
    柳清清抚摸着被弩箭刺穿的手,这只手还是很疼,可她可以忍耐,她也习惯了忍耐,当她饥肠辘辘遍体鳞伤的时候,她总是沉默地忍耐着,这份隐忍一直渗入了她的骨血中,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她以为她什么都可以忍,可是只有一件事……
    柳清清站在月光中,看着顾风仪那竭力克制,在她眼中却是昭然若揭的怀疑,让她无法呼吸。
    被黑暗浸透的心底,无数负面情绪疯狂地上涌,在她的灵魂里撕心裂肺地呐喊,拉着她一起往地狱堕落。污泥深处,年幼的她蜷缩着哭泣,伤痕累累、饥饿不堪,她哭着问这个世界,为什么没有人爱我呢?为什么?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长大后的她回答了年幼时的她。你这样一个内心只有憎恨的肮脏的怪物,却偏偏拼命渴望别人的爱,这多可笑啊?
    周围的空气越来越粘稠,黑暗将月光吞噬。
    站在黑暗中央的柳清清轻声呢喃着:“风仪,天黑了。”
    世界被浓浓的黑暗吞噬,这让人窒息的黑暗让柳清清回想起幼年时无数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只有她自己知道,当她从冰窖一样的被窝里饿醒,听着薄薄的墙壁后酒鬼父亲震天的鼾声的时候,她到底有多恨这个世界。
    冰箱早就坏了,没有钱去修,也没有去修的必要了。肮脏的厨房里除了蟑螂和酒瓶外一无所有,她的腿在几小时前被那个酒鬼用力踹了一脚,现在还隐隐作痛,她裹着单薄的棉袄,哆哆嗦嗦、一瘸一拐地下楼。快要把胃也一起消化掉的饥饿让她忘掉了自尊,从垃圾箱里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
    野猫在寒风中亮着绿油油的眼睛,憎恶地看着她这个抢食的人。
    她捡起地上的石头,用力向它砸去,野猫大叫了一声,逃到了树丛中。
    她眼睛饿得发绿,遗憾地在寒风中打着哆嗦,心想怎么会没有砸中呢?如果砸中了,她就可以把它捡回去,剥掉皮洗干净,放在锅子里和水煮一煮。猫肉是腥酸的,难吃极了,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什么滋味比饿到崩溃更痛苦呢?
    她继续翻找着垃圾桶,这一天上帝眷顾着她,她从一堆垃圾中找到了被装在纸袋中的一小块慕斯蛋糕。蛋糕的香味和厨余垃圾混在了一起,那应该是一种极其恶心的味道,可是饿到极致的身体早就忘记了。她迫不及待地剥开玻璃纸,贪婪地嗅了嗅蛋糕,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甜腻、绵软、充满了热量,她虔诚地捧着蛋糕,一小口一小口地把它吃得干干净净,就连玻璃纸上的奶油都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玻璃纸上还有蛋糕的香味,可是却连一点奶油渣都没有了。
    她不甘心地打开装着蛋糕的纸袋,想从里面找出更多的蛋糕,可是那里除了一个喝空的玻璃奶瓶,就只剩下一张薄薄的卡片。
    她取出这张画了爱心的卡片,上面是男生的字迹:to亲爱的清清:蛋糕搭配牛奶味道更佳——爱你的男朋友。
    清清?是住在这里的女孩子吗?她蹲在垃圾桶旁嫉妒地想象着这个叫做“清清”的女孩子,只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
    为什么都是住在这种地方的“下等人”,她却什么都没有呢?
    她真的好羡慕啊,羡慕她会有这么好的男朋友,羡慕她被人爱着。可是谁会来爱她呢?母亲早就抛弃了她和父亲,父亲整日酗酒,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毒打她。她必须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身上的伤痕,不让同学和老师看出来。
    可是她遮得住伤痕,却遮不住衣服上洗得破旧的痕迹,遮不住别人看着她时同情怜悯的眼神,遮不住刺痛她灵魂的嘲讽话语。
    “看看她的衣服,都打了几个补丁了,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穿这种衣服呀?”
    “天哪,至于吗,吃起东西来简直像饿死鬼投胎一样。”
    “听说她妈妈是个妓女,爸爸是个酒鬼,家里穷得响叮当,连学费都交不起。我要是她呀,现在就辍学去打工了,还读什么书。”
    “嘻嘻,说不定人家志向远大,要读书改变命运呢?”
    “考上了她也念不起啊。”
    “那有什么,人家可以女从母业啊,诶,你听说了吗,隔壁的班草好像挺可怜她的,上次还把别人送的早饭给她吃了,她也好意思吃下去哦,活该被人堵在厕所教训了一顿。”
    “别说了,她过来了。”
    她假装听不见,低头含胸地从她们面前走过。
    没有人爱她。
    她蜷缩在垃圾桶旁,呜咽着哭了起来。
    “小心,那个楼道里有动静!”顾风仪的声音惊醒了呆呆地看着绿化带旁垃圾箱的柳清清。
    柳清清的视线缓缓移向前方破旧的大楼。
    黑漆漆的楼道入口像是一张张怪物的嘴,它的肚子里住满了赌棍、酒鬼、妓女。
    “噔、噔、噔。”
    女人踩着高跟鞋的声音从正对着她们的楼道里传来,就算她还没有出现,柳清清的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了她的模样——她有一头浓密的卷发,穿着一身鲜红的大衣,蹬着一双黑色的恨天高。哪怕在寒冬腊月里,也敢只穿一双黑色丝袜。
    穿着高跟鞋的怪物从黑暗的楼道中走了出来。
    厚重的大衣遮不住她的性感身材,这只脸上只有一张涂成鲜红色的嘴唇的怪物“凝视着”她们,咧开了长满了尖牙的嘴。
    第32章 杜鹃啼血(中)
    这里是哪里?
    顾风仪从来没来过这么荒僻的居民区,哪怕这是变异过的幻境,但也可以看出眼前这栋老旧的大楼是几十年前的建筑风格,她只在电视上见过。
    这是柳清清的幻境?顾风仪突然意识到了。之前她们两人进入的幻境多半是由她的负面情绪构成,虽然柳清清从来没有提问过,但是顾风仪那并不和睦的家庭早已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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