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正身体微微颤抖。
    这些判自己死刑的话,除了难堪,更强烈的感受,是浓烈的恐惧感。他不敢抬头看她眼神,甚至不敢听见喻嗔的声音。
    他甚至后悔与她说这些。
    明明有更好的方法,他还有时间的,不该被梁乐智的出现一激就这样冲动。
    如果给他时间,说不定想出解决办法,就不会让她知道这样肮脏不堪的自己。
    柏正喉结动了动,发现自己在说完那些话以后,悔意铺天盖地。
    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你要是觉得恶心。”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我以后、以后不会……”
    下一刻,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摸摸他头发。
    柏正僵住。
    即便有了少女这个善意的举动,他依旧不敢往过于美好的可能想。一旦落空,失落感会成千上万倍放大。
    直到一个小小的、温热的怀抱拥住他。
    女孩子的怀抱,并不如男人那般宽广。
    小得可怜,娇娇弱弱的,她甚至揽住男人肩膀都很吃力。可是她怀里很香,又软又暖。
    房子外面,依旧下着雨。
    她自己才是小小一只,却轻轻摸摸他的头。
    喻嗔想过很多种可能性,唯独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和柏正的身世有关。要说不震惊完全不可能,毕竟那样的事,从未在身边听说过。
    因此听到以后,喻嗔缓了好一会儿。
    少女气息也是暖呼呼的,她轻声说:“我没有觉得恶心,我知道,你也不想的。你就是你呀,这些事都不怪你。”
    她似乎怕他没有被安慰到,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柏正眼眶通红,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在他和徐学民眼中,概率连万分之一都不到的事,竟会成真。
    然而理智压制住快要决堤的情感,她或许根本就不明白,他这样的血脉,意味着什么。他几乎是残忍地咬字给她听:“违背人伦的产物,没几个正常。我五感不好,曾经看不见,嗅觉触觉都很迟钝,现在听力也有问题。甚至……未来谁也说不清会有什么病。”
    他绝望又心肠柔软地想,能被这样抱一抱,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此刻死了也不亏。但他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那般爱她,又怎么真舍得叫她什么都不懂的情况下,和自己绑一辈子呢?
    柏正狠下心肠,冷着嗓音道:“我随时可能会发病,这辈子不会有孩子。”
    少女突然松开了他。
    柏正鼻子一酸,他委实算得上硬汉,这辈子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就在三年前的“庆功宴”上,背对着她,落了一回泪。
    正常人都知道这情况怎么选,喻嗔明白以后,放弃他也是正常的。
    这情况他早就预料到,所以强忍着情绪,打算体面一点离开,免得她为难。
    喻嗔凝视柏正,柏正从没这样过。
    他曾经多张扬啊,在赛场上逗她,整个人神采飞扬。此刻心里得多难受,才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她早就注意到,柏正语气和缓冷静,但他盯着客厅茶几一角,垂着眸子,视线几乎都没离开过。
    喻嗔干脆松开他,把他脸颊掰过来。
    猝不及防对上男人的眼睛,她看见他红得可怕的眼尾。他倒不是会哭,反而像个隐忍到极致的疯子模样。
    柏正微微错开目光。
    喻嗔捧着他脸颊,眨巴了下眼睛:“这些我现在知道了,柏正,我特别生气。”
    他指节发白。
    “我以前就说过,你要是发生了什么,可以同我讲,我不愿意在你最难过的时候,什么也没有为你做,那样想起来,会十分遗憾。但你似乎并不相信这些话,你的感情是感情,我的感情难道都是假的吗?你过去如果早点与我说,我会陪你度过那些难熬的日子。”
    柏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猛然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炙热,难以置信。喻嗔气是气,本来还想说话也气一气他的,但柏正这个模样,让她一下子心软。
    说出自己最难堪的事情,本身就是一种残忍。以后会让他慢慢知错的,至于现在,就原谅他一晚上吧。
    她轻轻弯了一下眼睛,十分温柔地问:“曾经没有陪着你,我现在陪着你,还来得及吗?”
    他没有回答,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房子里有扇窗户没有关,雨点击打窗户的声音格外清晰,喻嗔不明白他看着自己那是什么眼神。
    她甚至有点儿受不了如今的氛围,想说自己先去关窗户。
    还没起身,突然被按进一个冰冷的怀抱。
    说“按”这个字一点也不为过,喻嗔当真觉得,那是用揉进骨血的力度,呼吸有片刻窒闷。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喻嗔听见他这样问,她还没回答,他低声说:“你不知道也没办法后悔了。”
    他已经完全当真,即便这是一个梦,他也不要醒来。
    如果她说出了这样的话还想反悔,不如现在就把他杀了,说不定还要好受些。
    喻嗔忍住窒闷感,这时候也不想刺激他,伸手抱了抱他。
    以前就知道他是什么人,她说出的话,自然明白会有什么后果。
    小小一团乖巧在他怀里,柏正后知后觉,心里缓慢染上几分欢喜。渐渐的,微弱的欢喜绽放开,侵蚀了强烈的阴暗与痛苦。
    温柔的水光,一层层铺满他的眼底,他的动作温柔下来,好像怀里拥着易碎的宝贝,生怕她不舒服。
    喻嗔在他怀里窝了一会儿,平时这个时间点是她直播时间,只不过她也没让柏正放开。
    梁乐智不解,她为什么不虐柏正个爽。
    但是生活哪里和电视剧一样啊?明明能解释的误会,大可一次说清楚,能包容的过往,也可以大度些,她又不是虐剧女主角,没必要折腾了别人,又来折腾自己,让自己活得那么累。
    她想让柏正反思过错,有无数种方式,没必要用最戳他心窝子那种,让他发疯让他受不了那种。
    就在这时候门被打开,祝婉欢快道:“当当当当!惊喜吗,喻……”
    祝婉的声音卡了壳。
    大年初四,一个年轻英俊的男人,怀里圈着她的美人室友,抬眸看着她。
    男人一腔情感还没收敛,或许只有喻嗔不怕这个样子的他。
    祝婉对上那双黑到几乎阴森的瞳孔,笑容一瞬僵硬。
    太、太瘆人了。
    她下意识想关上门说,对不起打扰了。
    恐慌以后,祝婉又想到,哎不对啊,这表情,这么病态,要笑不笑,又激动又疯,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们都没听说喻嗔交了男朋友,这男人不会是闯进他们房子里,意图对喻嗔不轨的坏蛋吧!
    “我、我警告你啊,赶紧离开,你要是敢对喻嗔做什么的话,我会报警的。”说完,她还真掏出手机,准备打110了。
    柏正没理她,他下巴轻轻抵在怀里少女颈窝处,她肌肤又软又香,吹弹可破。
    他只烦祝婉在这个时候回来。
    喻嗔推开他的头,咳了咳:“祝婉,你回来啦?他不是坏人。”
    “他不会是你……”
    这句话,让屋子里两个人都看着喻嗔。
    喻嗔唇角上翘,声音甜甜的:“现男友。”
    于是,三年没有笑过的男人,笑意第一次从眼睛,感染到嘴角眉梢。
    祝婉看得瞠目结舌,明明上一刻还觉得那男人阴森可怖,可是他一笑,这、这太帅了吧。
    哪来的阴森,简直是错觉啊。
    祝婉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笑了两声。
    柏正已经打横抱起喻嗔,要带她走。
    多了个祝婉,他们说什么都不方便。
    喻嗔拍拍他结实的手臂,有点儿尴尬:“先放我下来,我得留在这里。你先回去吧,有什么我们明天再商量。”
    柏正舍不得放,他现在有多高兴,就有多害怕,生怕这就是一场梦,或者现实中的自己已经疯了,才臆想出这一切。
    然而看着怀里姑娘的水汪汪的眼睛,谁会舍得拒绝她呢?
    他本来就怕她的爱意不够,不敢流失任何一分。
    今晚就算让他去死,估计柏正眼睛也不带眨的,因此他什么要求都会满足。
    柏正放下她。
    喻嗔冲祝婉招招手:“祝婉,你进来吧。”
    祝婉连忙跑进来,柏正已经站在门外。他几乎贴门站着,不进来,也不舍得走。
    祝婉没胆子关门,喻嗔只好过去把门关上。
    她忍住笑:“柏正,回去吧,徐叔会担心的。”
    他眼里的温柔便多了几分。
    喻嗔知道,这一刻,天底下再也没有比柏正更好哄的人。她的一句关心,他都可以受用许久。
    过去他想要的很多,如今他要的实在是太少太少。
    他依旧是那个他,却变得敏感脆弱起来。
    *
    祝婉完全懵逼状态。
    她看见喻嗔直播,才想着大年初四回来给喻嗔一个惊喜。她老家不好玩儿,这两年过年没什么人气儿,爸妈去旅游,祝婉心想,干脆过来和喻嗔一起玩。
    没成想开门就是一个暴击。
    也不知道是谁给了谁惊喜。
    喻嗔大致解释了下情况,祝婉便明白,是那个传说中的前男友啊。
    祝婉委婉道:“不是我说,你男朋友,有点儿可怕啊。”
    喻嗔都不忍心告诉她,那个被她说可怕的男人,是她们老板。
    她今晚要梳理的事情也不少,刚刚安抚柏正,自己心脏也在一直狂跳。徐家那个简直是惊天爆炸大新闻,哪个女孩子听到估计都得懵。
    喻嗔其实也没想清楚,可是喜欢是一种本能,就像他本能保护她,她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本能不让他的心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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