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车骑将军,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发现楚云位置的曹洪赶紧策马而来,先是咧开嘴冲着楚云做出人畜无害的赔笑,又翻身下马拱手打着招呼。
    不仅如此,还不惜用上了“您”这个字眼来称呼楚云,可见现在的曹洪,确实是有些心虚。
    曹馥见父亲都这么客气,吓得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向楚云行礼:“愚弟拜见车骑将军!”
    “不必多礼了,子廉叔是长辈,我可受之不起!”
    楚云高高在上地骑在马背上,非但没有下马,而且语气明显不善,简直是话中带刺。
    换做别人敢和曹洪这般阴阳怪气,曹洪早就当场拔刀给他颜色了。
    可眼下曹洪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楚云这次回来,一定是抱着找自己兴师问罪的想法,自知躲不过的曹洪,现在本就是想着坦白从宽,楚云不给他好脸色,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贤侄说得是哪儿的话?你是天子金口敕封的车骑将军,咱们军中只论官职,不论辈分!”
    这与先前无异,都是些用来讨好楚云的虚情假意之言。
    楚云的内心当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在暗自嗤笑曹洪如此做法的同时,也稍微有点惊讶于这个曹洪也会有真正低头的一天。
    当然,以曹洪所犯下的事,楚云就算不来找他的麻烦,只需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以书信形式汇报给曹操,就足够让曹洪遭逢一场大难了。
    正是知道形式对自己极其不利,曹洪才会如此干脆地在楚云面前放低姿态。
    特别是在曹休、荀氏等人相继明面或者暗中表明立场站在楚云这一边,感受到自己孤立无援的曹洪,连最后翻盘的希望——救出三位公子都被楚云抢先一步完成,现在的曹洪确信自己能渡过这一难的唯一办法,就是讨好楚云。
    哪怕再违心,曹洪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否则他相信不说别人,单说因自己贪婪而间接沦为受害者的三位公子,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然而,别说是楚云,就连他身后的马超、王平等人,此时都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曹洪,曹丕三兄弟更是各个面色不善。
    见状,曹洪愈发心虚,楚云又迟迟不肯答话,他只好为了避免冷场,自顾自地强行转移话题。
    “贤侄,这城门口人多眼杂,我知你车马劳顿了许久才回城,奈何事先没收到消息,来不及准备,只好在方才出门前,才嘱咐府上的下人们备好酒菜,不知贤侄可否能赏脸,给叔叔我一个替你、三位公子还有将军们一个接风洗尘的机会?”
    说着,曹洪还特意将眼神飘到一言不发的曹休身上,不知是在责怪他的背叛,还是在央求他能替自己跟楚云说两句好话。
    还没等楚云开口,他身后的王平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的声音,窃窃私语道:“老师,这不是鸿门宴么?您可不能去!”
    楚云听得差点儿没憋住笑出声来。
    “傻小子,这里是邺城,我就是再借他曹洪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
    轻声嘱咐王平不必多心过后,楚云没有拒绝,反倒是决定答应曹洪的邀请。
    “既然子廉叔盛意拳拳,我就去贵府上叨扰一下好了,早就听说您的府邸比我叔父他老人家的王府还要奢华气派,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开眼界了。”
    听着楚云露骨的讽刺,曹洪索性厚着脸皮置若罔闻,道了一声“请”之后,就与曹馥还有手下的骑兵护卫们一起重新骑回到马上,开始为楚云等人引路。
    除了几名亲卫骑兵外,楚云只带着王平、马超还有曹休三人,当然,还要算上同样被曹洪列为座上宾的曹丕、曹彰还有曹植三人。
    曹丕三兄弟,除了曹植有些紧张以外,曹丕和曹彰二人表面上佯装怒色,都是起了贪玩之心,在期待着接下来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
    还好负责看守城门的门吏们没胆子大肆宣扬楚云回城的消息,否则这会儿北城门口附近恐怕已经挤满了想要讨好楚云的文武官员,也会有更多人见识到曹洪的这副卑躬屈膝的丑态。
    大概是因为曹洪还顾惜着自己的颜面,特地挑选了人迹罕至的小路,充当着引路人。
    楚云虽然在去年曾“有幸”参观过曹洪在许都的府邸,但其在邺城的新府邸,他就只是听说过,却不曾亲眼见过。
    当然,与之相关的流言,大多是与暗讽曹洪的贪婪成性有关。
    而在抵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楚云看到眼前规模庞大府邸时,心中发出了一种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感慨。
    “是啊,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如说曹洪这家伙的府邸如果不是这样大得吓人,反而才叫怪事。”
    看着比自己的府邸要大上三倍以上的巨型豪华府邸,楚云内心如此感叹了一句,很快就由极其惊讶恢复如常。
    不过这些都是内心的活动,在表面上,楚云还是摆着一副平日里绝对不会用到的阴冷表情,为得就是让曹洪惶恐不安。
    众人接连下马,忠心的马超亲自为楚云牵马坠蹬,并且保持着右手随时能从腰间剑鞘中拔剑的高度戒备状态。
    看来,觉得曹洪是摆了一场鸿门宴的,远不止王平一人。
    但对待马超这样的防范态度,楚云没有出言制止,相反的是,他认为马超这样的表现,更能提升己方这一行人外在表现出的威慑力。
    踏入曹洪家府邸的大门,楚云任由曹洪继续在前方引路,众人来到比一间普通大宅整体空间还要宽敞的厅堂,在有意无意观察着周边墙壁陈列着的字画、家具、器皿等丰富多样的物品时,随着曹洪的拍手声响起,装着各色香气四溢菜肴的碗碟,被下人们如献宝般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上一张方桌上。
    “贤侄发明的这个叫‘桌子’的家具,还真是个好东西!贤侄才华横溢,屡屡造福万民,真是让我这个做叔叔的,钦佩不已啊!”
    讲完这番连曹洪自己都觉得尴尬的溜须拍马之言,他便再度自顾自地转移起话题。
    “贤侄,请上座,三位公子,还有这二位,也请入座吧。”
    别看马超是曾经为曹军在并州血战过的将军,曹洪却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至于王平这个曹洪眼中的小娃娃,他就更不认得了。
    只不过是看在楚云的面子上,曹洪才不敢对这二人有所怠慢。
    一心想看好戏的曹丕三兄弟一声不响地入座,看众人都很“给面子”地坐到席间,曹洪紧张的心思总算稍微放下了一点儿。
    本来他预想的最差的结果,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请不到楚云来府上做客。
    现在,不仅楚云本人来了,三位公子也随之一道而来,虽然曹洪也知道,楚云肯来,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就万事好商量,但总比楚云说什么都不肯赏脸,事情一筹莫展要来得好一些。
    “贤侄啊,虽然时间仓促,但我可是千叮万嘱,让我府上厨艺最好的几位庖丁,把他们所有的拿手好菜都做出来!
    我早听子脩说过,你的厨艺可是堪称行家里手,不如就点评一番,如何?”
    说着,也不待楚云答话,曹洪竟主动站起身,走到楚云面前,将一枚空荡荡的酒樽放倒楚云面前,亲自动手为楚云斟酒!
    这一幕下来,倒是当真让在场的众人,包括楚云本人在内,都吃了一惊。
    所有人都料到,曹洪要么是硬着头皮跟楚云刚到底,要么就只有认栽做一次缩头乌龟。
    但谁也没想到,曹洪当真是能屈能伸到这步田地,身为长辈,竟能像个下人一般,亲手给楚云斟酒。
    而且还真别说,曹洪的手指上虽然能清晰瞧见习武之人常见的老茧,但他端着酒壶的手,却非常稳定。
    随着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声调的水流声戛然而止,楚云面前的酒杯,竟在似满非满的状态,保持得刚刚好。
    “想不到子廉叔还是倒酒的行家。”
    然而哪怕是曹洪态度卑微到这种程度,楚云仍然未能停止嘴上的挖苦。
    对于嫉恶如仇的楚云来说,曹洪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别说是倒一杯酒,就是给自己倒十年的酒,也无法就此洗涮过去。
    “啪!”
    只听一道十分用力的拍桌声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原来动怒之人并非曹洪,而是曹洪的儿子曹馥。
    “兄长,莫要太过分了!家父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见到父亲三番五次被楚云“侮辱”,曹馥终于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呵斥楚云。
    “住口!你个不孝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坐下!不对!直接滚出去!”
    曹洪装出一副勃然大怒,恨不得将曹馥生吞活剥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演技也许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楚云的眼睛。
    对于这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拙劣戏码,楚云一眼就看透了。
    众人目送着仍表现出一脸不屑和愤愤不平的曹馥,曹洪再转向楚云时,脸色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陪笑道:“贤侄,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让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了贤侄,还请贤侄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曹洪又自己替自己将酒杯倒满,然后双手举起酒杯,以袖掩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贤侄可否赏脸,干上一杯?”
    这句话,就当真是别有深意。
    看似,曹洪是在询问楚云是否愿意喝下这杯酒,原谅方才曹馥对他的冒犯。
    实际上,曹洪是在询问,楚云是否愿意将曹洪贪墨黑山军军粮一事,也就此揭过。
    楚云低头凝视着几乎要溢满的酒樽,从浊酒中看到那隐约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楚云一人的身上。
    显然,他是否喝下这杯酒,是所有人最关注的焦点。
    “子廉叔,过去我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楚云没有喝下那杯酒,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向酒樽。
    “贤侄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曹洪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若是眼前这青年肯卖他一个面子就此了事,那他就不是楚云了。
    “子廉叔平日敛财有道,我无意干涉,但是——”
    楚云抬手,忽然将酒杯倾斜,近半的酒水在这瞬间倾泻而出,洒在原本整洁的桌面上。
    “子廉叔你身为曹氏宗亲,理应明白,这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张燕与黑山军宣誓效忠朝廷,本可成为叔父的一大助力,助我们抵御外敌,可子廉叔你为了一己私欲,将黑山军的将士们用来活命的粮食据为己有!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那些黑山军的将士没饭吃,怎么活?!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走投无路,降而复叛,我们怎么办?!”
    见曹洪张口正欲替自己辩解,楚云却完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斥责道:“我知道,你看不起那些贼匪出身的黑山军将士,认为他们胆敢叛乱,你可以率军前去镇压,将他们一并剿灭!
    可他们本该是朝廷的助力!哪有带着自家人打自家帮手的道理?!况且,若是你当真先将他们逼反,再将他们尽数屠灭,这事传出去,丢人的不只是你,还是整个曹氏,叔父如今身为魏王,岂能失信于人?!岂能失信于天下?!
    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向我们投诚?!”
    这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楚云完全封死的曹洪,终于哑口无言了。
    他早就沉浸在自己那个贪婪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楚云所说的这些并不难懂的道理,若非楚云现在提点,他恐怕永远都不会从那场幻梦中苏醒过来。
    “这……我……”
    这一刻,曹洪才彻底慌了。
    他意识到楚云说得不错,为了贪污那些军粮,自己险些铸成大错,可他还在这个过程中,屡次记恨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楚云。
    现在回过神来,曹洪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挖个地缝自己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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