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如果胡县令没有全盘托出,就不可能活着离开无极。
    可胡县令选择来找自己,而不是站在朝廷那一边“将功补过”,就证明胡县令并没有出卖自己。
    所以,张燕并不怪罪胡县令,而是选择暂时继续相信对方。
    毕竟打一开始,这件事就不可能一直隐瞒下去,倒不如说胡县令肯为了大局继续留在无极这个危险之地,已经算是对张燕非常忠心了。
    “对不起……兄弟……”
    “不必如此,兄长,当初你愿意留下,这份情弟弟我记在心里。”
    再次拍了拍胡县令的肩膀,张燕开门见山道:“好了,表兄,您这次来,肯定是有要事相告,咱们先说重点吧。”
    “好,在此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可知,是谁代表朝廷的人马,前去无极搜寻三位公子的下落?”
    “谁?魏王虽不在朝中,但有荀大夫坐镇,应该不会派来一些小人物来吧?”
    “是车骑将军,楚云!”
    “谁?!”
    张燕瞬间站起身,呼吸变得急促异常。
    他并非没听清胡县令的话,相反,正是因为听得太清楚了,才会不敢相信对方所说的内容。
    “兄弟,你没有听错……”
    “呼——”
    张燕慢悠悠地重新坐回位子上,他的动作慢得简直像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叟。
    胡县令也不急,他知道张燕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之后,定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的。
    “想不到,竟然惊动这等绝世人物……”
    仿佛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张燕顿时明白了。
    看来胡县令因为对方是楚云,才会这么无奈。
    “表兄,不知车骑将军此行带去无极多少兵马……?”
    胡县令连连摇头道:“我没问,我哪儿敢问?再说,就算问了,又有什么意义?”
    顿时,张燕也露出苦笑之色,对胡县令的话深感赞同。
    是啊,人家楚云是当朝车骑将军,名义上可以掌管天下兵马。
    魏王不在,整个河北的将士,只要楚云一句话,都可以随意调遣。
    就算他知道了一百人,又如何?但凡有需要,楚云随时可以快速集结十万大军,甚至更多兵马。
    “不知车骑将军是怎么说的?”
    张燕猜测,楚云定是有话要胡县令转达给自己,所以才会放胡县令一条生路。
    否则只考虑律法的话,胡县令所犯下的过错,足以把他斩首十次了。
    于是,胡县令叹了口气,把楚云许诺的条件,一字不落地完整转述给张燕。
    “这……车骑将军真是这么说的?!”
    张燕表现出了显而易见的不敢置信。
    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他情绪过于激动,只能说楚云给出的条件,对张燕而言实在是太吸引人了。
    勾结各郡县官员,纵容属下盗墓侵扰民生,不止如此,还绑架了魏王的三位公子。
    单单是这最后一则罪状,已经足够将张燕一家满门抄斩了。
    楚云却愿意放过张燕,不仅是对其所犯下的诸多罪状不予追究,还要将先前拖欠的粮草归还?
    虽然楚云只说尽量如数补偿,但这已经是足够让张燕相当受宠若惊了。
    “兄长,你说……这车骑将军的话,能信么……?”
    将胡县令视为自己人的张燕没有顾忌,问出最顾虑的问题。
    没错,楚云开出的条件确实很优待,但正是因为太优渥了,反而让张燕觉得不敢相信。
    白手起家将一伙贼匪发展壮大到今天,张燕有着丰富的人生经验。
    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他会觉得可疑一点儿都不奇怪。
    “嗯……”
    胡县令拉长了尾音,没有急着回答张燕的问题。
    事实上,这个问题,就算张燕不问,胡县令在从无极赶来真定的途中,也思考过无数次了。
    事情无非是两种可能。
    要么楚云是在用花言巧语欺骗张燕,等张燕把三位公子放走之后,再找张燕的麻烦。
    另外一种情况,自然就是楚云并没有说假话,而是诚心诚意地供给张燕如此大方的提议。
    当然,在张燕看来,这种可能性实在低得可怜。
    更为重要的是,张燕并不知道克扣自己弟兄们粮草的人是曹洪。
    先前他一直误以为此事是曹操授意,因此,张燕下意识地对所有曹氏集团的成员,都抱有戒备甚至是敌意。
    想到这一点的胡县令,立刻将这一情报完整告知张燕。
    “这……原来是那个曹洪从中作梗?!我就说,以魏王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出尔反尔!”
    张燕恍然大悟地怒喝道。
    “这都是曹休将军亲口当着车骑将军的面说的,曹休将军就是敢蒙骗我,也绝对没胆量编造谎话来蒙蔽车骑将军啊!”
    “嗯,兄长说的有道理,这么说来,看来此事十有八九属实了……”
    之前,张燕就一直觉得奇怪,以曹操的身份地位,格局肚量,绝不可能在许诺给予他粮草后,日渐增加克扣的份量。
    现在一听是曹洪所谓,张燕顿时就觉得一切都说得通了。
    要知道曹洪颇有家私,听过这一传闻的人不在少数。
    若是说曹洪的钱都是正当来路积攒下来的,恐怕连三岁小孩子都不信。
    只是谁能想到,这曹洪平日里暗自敛财也就罢了,居然会将手伸到供给曹操附庸势力的粮草上?
    “太过分了!”
    张燕愤愤不平地又用手捶了一下桌案,可发泄过后,他的心情就豁然开朗起来。
    “表兄,这么说的话,车骑将军是出于对曹洪将军的所作所为抱有歉意,所以才做出这个提议的?你当时人在场,分析分析?”
    “此事事关重大,愚兄我也不敢乱说,但要我谈及自己的想法,我只能说,外界对车骑将军的传言大多属实,那确实是一位了不得的青年俊杰!
    而且,我不觉得他是在骗我们,因为在得知曹洪将军的所作所为以后,车骑将军当时的表现,与兄弟你方才的样子如出一辙,那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如此,可见车骑将军事先对此事并不知情,这也难怪,毕竟他在外征战,哪里有闲心过问河北的这些‘小事’。”
    粮草分配之事,对张燕来说自然是兹事体大,但对于楚云那样位列群臣之巅的大人物来讲,并不值得他为之操心。
    张燕的心中顿时重新燃起希望。
    “表兄说得有道理,不过此事兹事体大,咱们不能草草下决定,我还是召集众弟兄商议一番吧。”
    “也好。”
    胡县令深以为然,也不愿自己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自己还有弟兄们的宿命。
    将召集亲信的命令传达下去,很快,张燕的左右手们就全部聚集于书房。
    “我等参见大王!”
    众渠帅齐声向张燕行礼问候。
    “各位不必拘礼,都来坐吧。”
    虽然张燕是魁首,但为了笼络人心,他一向是与众渠帅们平起平坐,拜此所赐,大多渠帅都很敬重他的地位,很少有人会挑衅或质疑张燕的权威。
    眼看着五名渠帅全部入座,张燕点了点头,开诚布公道:“诸位,相信你们也多少猜到,请大伙来,是有要事相商。”
    说完这句话,张燕见众人都仿佛竖起耳朵般,聚精会神地等待着自己的下文,这才满意地开始把已知的情报,以及楚云的提议都毫无保留地告知众人。
    五名渠帅闻言,神色各异,但都露出惊愕之色。
    没人能想到,先前粮草上的克扣,居然并非曹操的主意,而是曹洪一人的手笔。
    一时之间,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张燕不开口,竟无一人敢肆意发表自己的看法。
    “不知大王有何打算?”
    身材最魁梧壮硕的高大男子站起身,向张燕开口询问。
    此人名叫孙轻,是张燕手下最善战的猛将。
    其余四人也都目不斜视地看向张燕,看样子,他们还是希望先听一听张燕的想法。
    见自己还被视为主心骨,张燕心中松了口气,在这个时候,他最怕的,就是内部意见难以统一。
    “我表兄已与车骑将军见过面,据他所说,车骑将军很有诚意,我们不妨考虑一下他的提议,既能保住现有的地位,说不定还能得到粮草上的补偿。”
    张燕没有说出口的,是还能免去绑架三位曹氏公子的罪责。
    但眼下众人的情绪本就有些紧张,他觉得还是尽量不要刻意提及此事比较好。
    “大王的意思,是要将三位公子先行奉还给车骑将军?”
    另一位身形看似纤瘦,却满面虬髯的汉子眼珠一转,问道。
    “这不妥吧!三位公子是咱们眼下唯一能牵制朝廷的筹码,如果将这最后的筹码先交了出去,朝廷再想找我们秋后算账,我们如何自保?”
    另一位渠帅立刻表示反对。
    在汉末能活到今天的,都不是泛泛之辈,哪怕是贼寇出身,凭着“吃一堑长一智”的方式,也能通过经验、阅历变得狡猾。
    “刘老弟说得有道理,这八成是那楚云的诡计,为的就是骗咱们交人!等三位公子回到他们手上,他召集兵马来攻打我们,到那时,我们如何抵挡?”
    最后说话的,是黑山军中除了张燕以外,最具威信的渠帅——王当。
    王当此人虽然无经天纬地之才,但也勉强算得上文武双全。
    尤其是在大多出身卑微的贼寇之中,腹中有几滴墨水的他,更是被不少人视作黑山军中的智囊。
    就连张燕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可若是不交人,我们就等同于回绝了车骑将军,错过这次大好良机不说,万一惹恼了车骑将军,我们不是一样要与朝廷兵戎相见?”
    张燕比其他渠帅更倾向于避战,是因为只有他清楚目前军中完整的真实情况。
    虽然不情愿地通过盗墓这种手段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但目前军中可供应弟兄们食用的粮草,也不超过七日。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七日之内,张燕不能想到新的办法来解决粮草问题的话,黑山军的十余万弟兄们,就又要饿肚子了。
    而且,如果要在这种情况下与朝廷的大军交手,特别是还要与楚云交手,七日之内不能取胜的话,黑山军怕是要就此被朝廷一举剿灭。
    张燕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也不想害得跟随自己多年的弟兄们都落得这么个下场。
    “大王,不妨这样,我们先归还一位公子,然后看看朝廷的态度。
    如果车骑将军如约给咱们提供粮草,咱们再陆续把其他两位公子也放了,如何?”
    “不妥!你这法子与威胁车骑将军有什么区别?!到头来,我们早晚还是要把三位公子都放了,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很可能不知得罪车骑将军多少次,万一他要秋后算账,我们的下场只会更惨!”
    “那你说怎么办?觉得我的法子不行,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够了!”
    张燕愠怒地又拍了拍桌子,原本争论不休的渠帅们立刻统统闭嘴。
    “诸位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我们要放人的话,就应该都放走,要么就全留下,若是一个接一个地放人,确实如刘兄弟所说,反而更容易激怒车骑将军。”
    这时,身着一袭蓝袍的王当突然起身,认真道:“大王,我倒是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王兄弟说来听听。”
    张燕两眼放光,期盼地看向王当。
    其余三人,也是与张燕相近的神色。
    “在下听闻,前几日,无极县内突然多出两万精骑,现在想来,这两万骑兵,应该正是车骑将军的人马不假!
    我看,我们不妨选一位能征善战者,率军与朝廷交锋,不求胜,但求不败,打出咱们黑山军的气势,然后再接受车骑将军的建议。
    这样一来,我们黑山军输人不输阵,就算接受条件,也证明我们并非是听到朝廷的大军一到,就吓得威风丧胆,委曲求全。”
    本以为王当能提出什么好主意的张燕听完这段话,表面神色无异,心中已经忍不住生起鄙夷之意了。
    在张燕看来,这不但是个馊主意,而且简直是在加速自家弟兄们的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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