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片枯叶抖抖瑟瑟,从枝杈脱离,盘旋至地面的时候,高二年级结束了最后一门会考科目。
    李雾跟冉飞驰同个考场,交卷后,两人对着答案朝外走,刚一出门,就看到顾妍在走廊上等人。
    本还相谈甚欢的冉飞驰搁下一句“我还有事儿”,便冲自己女友直奔而去。
    顾妍嗔着拍他胳膊,而冉飞驰笑容烂漫,就差摇尾巴了。
    李雾立在原地,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俩远去的背影。
    四野冷冽,少顷,他呵出一口白雾,独自一人下了楼。
    回到宿舍,李雾罕见地没有阅书。他脱掉外套和校服,坐回床上听3。
    男生靠向墙面,插上耳机,与世隔绝。
    这段时间,他反反复复听这些英文作品,听到滚瓜烂熟,有些段落甚至能信口背出。
    但证明自己的机会完全没有。
    近一月时间,岑矜都忙得焦头烂额,每周末都是送他到小区大门就赶回公司加班。
    她晚归晚起,即使同处一室,也碰不上几回面。
    微信里的聊天内容更是少得可怜,基本生活学习相关,闲聊却屈指可数。
    这种状态略显消极,但李雾清楚,他与岑矜相距甚远,还不能刻意走近,过度的关注反而容易让女人起疑。
    太无力了。
    烦闷地待了会,他扯下耳机,决定下床看书。
    成睿与林弘朗互拉互搡着进了宿舍,林弘朗百般嫌弃,成睿嬉皮笑脸。
    成睿抬头看单腿踩在扶梯上的男生:“要去哪?”
    李雾往下连踩两级,而后矫健跃下:“能去哪,看书。”
    他语气冷淡,成睿不由多看两眼:“你没考好?”
    “不是。”李雾拉出椅子坐下。
    成睿追过去假模假样给他按肩:“那是怎么了呀客官~”
    李雾静默两秒,耸了耸肩想把他爪子格开,但没成功,只说:“没事。”
    本来室温就低,李雾还跟台制冷机似的。成睿牙关打架,当即转换话题:“冉飞驰那个逼呢。”
    林弘朗嚼着口香糖,开了局王者,头也不抬:“肯定跟女朋友嗨去了。”
    “哦唷――”成睿邪笑,又神神叨叨:“你说他俩进展到哪步了。”
    林弘朗哼了声:“少说也接吻了。”
    “啊!”成睿突得厉声尖叫:“我不听!我不听!纯洁的我听不得这种东西!”
    林弘朗骂:“你狗瘟犯了?”
    成睿又稳定下来,作少男憧憬状:“你说亲女生是什么感觉?”
    “就……”林弘朗斜他一眼,勾唇不语。
    成睿心知肚明,也憨憨坏笑。
    李雾听得心烦意乱,耳朵又殷红如透。
    他恼到极点,啪一下将书阖上,套上校服就出了门。
    成睿听见关门声,奇怪回头:“他怎么回事?”
    林弘朗还沉浸在自己刚刚的三杀里,漫不经心:“你管他呢。”
    李雾在操场上待到了七点。
    待到天幕都变成厚重的蓝黑,不见弯月与星粒。
    他迎着涌动的凉风,边默背单词与句型,边一遍遍在橡胶跑道上漫无目的地走,好像这样才能过滤体内那些心浮气躁。
    可一点用都没有。
    李雾从兜里掏出手机,扫了眼没有任何消息提醒的屏幕,像在看一间四面白墙的空房。刺骨的风钻透外套,只让他愈发对自己气结。李雾离开操场。
    回到宿舍,他冲了个澡,捎本书回床上看。
    确认情绪无法宁息后,他主动给岑矜发微信:我考完了。
    手叩着屏幕等了几分钟,那边有了反应,李雾忙点开来看,就两字:好的。
    片刻又多问一句:放假了吗?
    李雾回:没,明天还有课。
    岑矜:嗯,今晚好好休息。
    末尾四个字,就是在结束对话,李雾再熟悉不过了。
    他试着继续下去,开始输入:你还在加班吗……
    敲着敲着,手又停住。男生盯了会闪动的光标,把这几个字尽数删去。
    临近十点,冉飞驰还没回寝。
    成睿盘坐在床上东张西望:“冉飞驰呢,怎么还没回来?”
    林弘朗瞥手机:“消息没回,电话也没接。”
    成睿严肃脸,不再口嗨:“他不会去开房了吧。”
    “穿着校服呢,哪家旅馆敢给他进。”
    “也有那种不讲规矩的啊。”
    “随他吧,男人总要有这么一天的。”林弘朗不以为意。
    话音刚落,隔壁忽的传来高亢男中音:“查房了!人都在吗?”
    “卧槽?今天突击查房?”成睿冷汗直下,飞速把手机塞回被窝:“李雾!快关灯快关灯!”
    李雾掀眼,一下没反应过来。
    “快点!”成睿火急火燎地催。
    李雾这才靠向床头,伸手啪得将开关全灭。整间寝室登时伸手不见五指。
    隔着道墙,查寝老师的嗓音清晰可闻:“人都在是吧……嗯,都给我早点睡,明天还上课呢。”
    然后是稀稀落落的“老师晚安”、“老师再见”。
    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李雾坐在原处,纹丝未动。
    林弘朗探出半个身子,气声提醒:“傻坐着干嘛,快放俩枕头到冉飞驰被窝里!”
    李雾压低声音问:“这样就不会被发现?”
    林弘朗说:“听天由命,以前我出去上网这样蒙混过关过。”
    走廊上的鞋履声越发逼近。
    李雾当即起来,倾身大步跨至冉飞驰床上,刚要抽他枕头――
    门把噶嗒一动,显然已来不及。
    走廊的白炽灯光线涌流进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门框处的高大黑影。
    “人都在吗?”男教师严声厉色,举着手电乱扫。
    李雾迅速别开脸,稳住呼吸。
    男老师走了进来,仔细环顾全场。
    靠门那张上铺有些异样,被褥枕头还板正整洁地叠放着。他顿生不快:“睡这张床的学生呢。”
    他瞄了眼厕所,门开着,黑漆漆,显然也不在那里。
    心惊胆战躺平好一会的成睿坐起身,揉眼故作惺忪样子:“啊……老师早。”
    男老师被他逗笑:“早什么早,”随即又严肃脸:“这张床谁睡的?人呢,哪去了?”
    整间寝室静悄悄地僵持着,无人开腔。
    “说啊!”那老师又是一吼。
    形势不容多想,李雾定了定心,沉声报出自己名字:“李雾。”
    成睿轻嘶,但未再启齿。
    黑暗中,男生字正腔圆,已下定决心顶罪:“是李雾的床。”
    老师抬高手电,同时比照起住宿生名册:“高二十班的李雾是吧――你们知道他人去哪了么?”
    光打在路上李雾身上,他岿然不动:“不知道。”
    林弘朗开口帮忙扯谎:“回家了。他今天考完试回来说被子太薄,回去拿被子了,明早肯定就回来了。”
    男老师明显不信,冷哼一声,往表格里打了个叉,又训责几句,才离开这里。
    待到门外脚步声渐远,成睿才喘了口气,猛搓手臂:“我靠我靠吓死我了我这会还满身鸡皮疙瘩。”
    李雾闷声不语,回到自己那边。
    成睿看着他不紧不慢的身姿,开始大放彩虹屁:“李雾,我从来没见过比你还义气的人,你是男菩萨下凡吧,我看我们寝室以后不用再开灯了光凭你的圣光都能顺利生活到毕业。”
    “德行。”林弘朗冷嗤。
    李雾没有搭腔,只铺开被子,躺回去。
    成睿还是好奇他在这短短两分钟内的心路历程:“不是,李雾,你当时怎么想的?怎么就顶包了?”
    李雾这才说话:“我就一个人。”
    成睿明白过来,如果冉飞驰被抓包,顾妍恐怕也脱不了干系,没准真要成一对苦命鸳鸯。想到这,他越发对这位后来的室友刮目相看,装啜泣:“我太感动了,李雾,以后你就是我男神。”
    李雾不予理会。
    只是他之前没住过校,也不懂此中规矩,就翻身问了句:“之后会怎么样?”
    成睿说:“去办公室挨批,最不济叫家长。”
    “啊?”李雾腾得坐起。
    “怎么了!”
    李雾猛搓一下头,此刻后悔也来不及了。
    ―
    岑矜凌晨才回到家,洗漱完已近两点,她困得不行,倒头大睡,直到被提前设定的闹钟唤醒。
    岑矜半撩起眼皮,想看看时间,不想竟有两个未接来电。
    来电人姓名赫然是“张老师”三个大字。
    叹号杵满大脑,岑矜立马给对方回电。
    电话一瞬接通,气势唬人,好在语气不算凶悍:“是李雾家长吗?”
    “对,我是……”岑矜无法准确定位自己身份,迟疑两秒才说:“我是他姐姐。”
    “李雾昨天夜不归宿。”
    “啊?”岑矜结实一愣。
    姜还是老的辣,班主任成功套话:“所以你也不知情?”
    岑矜沉默:“嗯。”
    张老师又问:“那他就没回家,对吧。”
    岑矜还是“嗯”,已经自我暴露,再去圆也无济于事。不过她也好奇,李雾怎么会彻夜不归,不在寝室的话又会去哪里?
    黑网吧三个字开始在岑矜脑中魔性徘徊。
    “你来学校一趟吧,你跟他说说,平时多用心一小孩,以前的生长环境又特殊,我就怕一个不小心走歪路,”张老师微叹一息,无奈道:“今天问他也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不懂了g……”
    岑矜简单收拾一下,只画了淡妆,就赶往宜中。
    路上她数次加速,迫切想知道实情,又有些置气,对自己,对李雾,两者都有。
    到达宜中时,正值下课,廊间喧闹,岑矜拎着手提包一路疾行。
    驼色大衣将她裹得错落有致,外加她一身恃美行凶的凌驾气场,沿途少男少女都自觉为她让道,又目送她背影窃窃私语。
    高二教学组办公室窗明几净。
    岑矜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李雾。少年侧立着,上身被窗台的鲜绿植被遮去大半,他面部波澜不惊,日光融融,好似一帧青春电影截图。
    ――前提是他并未被罚站的话。
    岑矜提了一口气,又缓缓平息,才抿出浅笑步入。
    张老师率先发现了她,招招手:“这边!”
    少年方才转过脸来,清亮眼底终于有了细微的颠簸。
    “张老师,”岑矜停到李雾身畔,狠剜他一眼,又含笑看向老师:“让您担心了。”
    不知为何,这富有力量的一瞪,却跟搔到李雾爽点似的。
    他不得不侧了侧脸,抿紧唇止笑。
    “昨晚去哪了?”跟老师抱歉完,她拷问起他:“如实跟老师讲。”
    李雾一声不吭。
    “哎?你说话啊。”岑矜来了脾气,语气也随之尖锐。
    李雾安静了会,说:“回家了。”
    完全是扯淡。可少年眼神安定,毫不闪躲,岑矜都快信以为真,不由顿了顿:“什么时候?”
    “考完试之后,”李雾音色平稳,有理有据:“你昨天加班,我睡觉的时候你都没回家,后来早上你没醒我就来学校上课了,所以你才以为我根本没回去。”
    岑矜近乎被诱导,睫毛急促扑动两下,忽的就偃旗息鼓,再吐不出一个字。
    四目相对少刻,上课铃激烈响起,岑矜才如梦初醒。
    她转头去问老师:“我能单独跟他说两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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