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逾白开启了免提功能。
    林知夏听见段启言的声音,立刻说:“我们也打算回去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顺便帮你带。”
    “我吃过晚饭,生蚝煎蛋和鱼肉粥。”段启言详细地回答。
    段启言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脑袋里充斥着乱糟糟的杂绪。他和江逾白随意地闲聊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他双臂枕在后脑勺,闭着眼睛,打了个盹,身心都游离在梦境中。
    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模模糊糊、昏昏沉沉。他朝窗外看去,见到了北大校园里的红楼、垂柳、古松、湖景与塔影。临湖轩的竹子蒙着一层冬雪,体育馆前的白蜡树却被盖上了秋霜,电教楼东侧的连翘花在明媚春光中迎风招展,通往南门的那条路上撒满了盛夏的浓荫,他一时间分不清春夏秋冬、朝夕日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即将去往何方。
    他听见有人喊他:“你晚上吃饱了吗?”
    段启言从睡梦中惊醒。
    汤婷婷向他伸来一只手。她探了探他的额头,还拿自己的脸蛋贴他:“你没带伞,淋了雨,该不会发烧了吧?”
    段启言反问她:“你刚回来?”
    汤婷婷勾住他的肩膀:“我和林知夏他们一起回来的。他们在酒店订了一桌晚餐,江逾白请客。走吧,你跟我再去吃点东西。”
    段启言披上外套,跟随汤婷婷出门。
    两人一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讲话。
    酒店走廊铺着一层深红色地毯,汤婷婷穿着高跟鞋,脚步安静而缓慢。她偏头看了段启言一眼,他蓦地驻足,单手撑住墙壁,顺势把汤婷婷困进了角落里。
    汤婷婷略显惊讶:“你真够可以的啊,学会壁咚了。”
    这个大雨滂沱的夜晚,水雾弥漫于繁华街道,风声敲打着窗扉,段启言很罕见地陷入一种异样的情绪里。他自顾自地说:“我刚回省城那一个月,找到的最好的工作是高中老师……做老师挺忙,白天上课,晚上改作业,课间给学生们讲题。下学期,学校安排我做班主任……”
    他没有组织好语言,胡乱地透露了一些信息。
    汤婷婷帮他理了理衣领:“我正想跟你说,今晚咱们分头行动,都以为你和另一伙人在一块儿。我逛着路边摊,还想着要给你买东西。”
    她与他对视:“你工作蛮好的,人也蛮好的。”
    段启言还在闹别扭:“得了吧,少拿这种场面话来哄我。”
    汤婷婷噗嗤一笑。她挽住段启言的胳膊:“你多棒啊,聪明勤快,责任心强,能吃能睡多好养。”
    这一声声的赞美,直达段启言的心底。他双手抹了抹裤子口袋,又与林知夏攀比起来:“林知夏是不是也能吃能睡?”
    “没有吧,”汤婷婷如实阐述,“她饭量小。”
    汤婷婷和段启言边走边聊,双双停步在餐厅的正门之前。汤婷婷攥紧段启言的衣袖,忽然出声说:“要自信啊,小段,我可是一直都把你当成‘第一战神’的。”
    段启言故作谦虚:“‘第一战神’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林知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你小时候是师范附小的第一战神,长大了是省立一中的优秀教师,段老师。”
    林知夏恰好站在一盏吊灯的下方,光源汇聚在她的身上,照得她闪闪发亮。走廊一侧的墙面上挂满了风景画。山光水色、拂晓云影都沦为她的陪衬。
    她立定在一米之外的地方,江逾白和洛樱都站在她的背后——今晚的洛樱盛装出席。她穿着一条纯黑色长裙,妆容极其精致,耳侧别着一轮新月形状的发卡,气质冷艳神秘又超凡脱俗,衍生出一种如同刀锋出鞘一般的锐利的美感。
    *
    餐厅里的气氛非同寻常。
    江逾白和洛樱分别坐到了林知夏的左右两边,而林泽秋的座位竟然挨近江逾白。江逾白与林泽秋聊了几句,两人不再针锋相对,也能融洽共处。
    林知夏非常欣慰。
    餐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热气腾腾如烟如雾。林知夏伸出筷子,轻轻地夹起一颗滑嫩的鱼丸,那鱼丸从她手中溜走,掉进汤盘,溅出一丝水花。
    洛樱拿起勺子,舀了两只鱼丸,放入林知夏的碗里。
    林知夏很有礼貌:“谢谢。”
    “别跟我客气了,”洛樱答道,“我正好坐在你旁边,举手之劳。”
    林知夏随口问她:“你喜欢吃鱼丸吗?”
    洛樱端起酒杯,饮下一口红酒:“我更爱吃素。”她压低杯沿,与林知夏碰杯。
    林知夏转头就问服务员:“你好,可以给我一杯草莓味的饮料吗?”
    江逾白接话道:“我点了鲜榨草莓汁,厨房正在做,还没端上来。”
    洛樱却说:“草莓酒的度数不高,玫瑰酒也不错,推荐你尝尝。”
    江逾白谢绝道:“她不常喝酒,接触得少。”
    洛樱放下手中的筷子。
    江逾白夹起一只虾饺,送到了林知夏的碗里,刚好盖在鱼丸上。他状似无意地问她:“虾饺合不合你口味?”
    林知夏咬了一小口,细细品味,才说:“好吃。”
    其实,今天傍晚,林知夏已经在夜市一条街上尝过了香港的路边摊美食。她现在并未感到饥饿,大概有五分饱,因此她吃得很慢。而洛樱又往她的饭碗里添了一块海参,稳稳当当地架在了虾饺之上。
    江逾白接过服务员端来的一杯果汁,递到了林知夏的面前:“你的鲜榨草莓汁。”
    “我可能喝不完了,”林知夏诚实地说,“我有点饱。”
    洛樱的语气很自然:“我们分一点吧,把你喝不完的倒给我。”
    她两指托着一樽高脚杯,往杯中倒了三分满的红酒,林知夏又给她加了点草莓汁。她轻晃杯身,指甲似有莹润的光泽,仿佛沾染了玫瑰与红酒的颜色。
    她沉默地品酒,没再动过筷子。
    其他几人都在埋头吃饭,林泽秋更是食欲大开。他舀了一瓢牛腩炆萝卜,扣在米饭上,连着扒了两口饭,眼角余光瞥见江逾白斯文优雅的进餐方式,他不自觉地坐直身体,也开始细嚼慢咽。
    餐厅里的气氛出奇安静,林泽秋随便找了个话题:“厨师的手艺不错。”
    “是的。”林知夏附和道。
    这时,洛樱推过来一杯混着草莓汁的红酒,林知夏一口气把酒闷干。醇香的酒水与清甜的草莓完美融合在一起,令她回味无穷。她忍不住又饮下半杯,林泽秋就直说道:“少喝点,你酒量那么浅。”
    “没关系,”林知夏口出狂言,“我没醉过。”
    江逾白质疑她:“是么?”
    林知夏抬起手,轻拍江逾白的肩膀,像是他的公司合伙人。随后,她从座位上站起来,众人纷纷抬头看她,而她却说:“大家吃好喝好,边吃边听我讲话,我想总结一下我们的工作成果……”
    四周的碗筷碰撞声变得更轻。
    林知夏后退两步,双手背后,略显严肃地说:“今天是我们出差的第一天,我们和香港本地的一所大学达成了合作意向,这是我之前没有预料到的,事情的进展比我想象中更顺利。我准备在香港成立一家分公司,2019年完成上市计划,2021年之前解决芯片难题。”
    事实上,林知夏醉得不轻。
    但她的神情一派淡定从容,语气坚定而果决,步伐沉静而庄严,在场所有人都以为林知夏正在慷慨陈词,发表一番肺腑之言。
    段启言举手提问:“你们的团队成立没几年,就要开新公司,还要在香港上市,你能忙得过来?”
    林知夏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段启言向她举杯。
    林知夏绕着圆桌,缓慢地转了一圈,颇有总裁的风范。她说:“量子计算越来越火热,竞争也越来越激烈,在这个领域,我希望我们能做到全行业领先,乃至全球第一。ib在德国建造量子计算机,谷歌准备在2023之前研发出全球最复杂的量子处理器。美国一共有十二家人工智能与量子研究所,欧洲执行了量子旗舰方案。而我们公司已经形成了品牌效应,完成了原始积累,在目前这个阶段……”
    包括江逾白在内的所有听众都不再进食。他们的视线汇集于林知夏的身上,林知夏把酒店的聚会变成了公司的组会。她略微弯腰,两手撑住桌沿,仍在侃侃而谈:“各位,你们都是我们团队里的核心成员……”
    段启言偏过脸看向别处,林知夏补充道:“以及核心成员的家属。”
    段启言就把脸转了回来。
    林知夏充满干劲地说:“客户数量不断增加,我们需要的是全球影响力,尽快占领市场,实现技术升级。我再忙再累,也不会耽搁公司的发展进度。”
    她记起小时候在电视上看过的那种产品推销节目。她模仿主持人的语气,意味深长道:“把品牌做大、做强,才能招贤纳士、细水长流。我一个人的成功是单枪匹马,我们一个团队的成功是千军万马。从公司的宏观角度出发,每一步都要稳扎稳打——这并不代表我们必须奉行保守主义。拓展合作对象,招聘更多的人才,这都是今年的工作重心。”
    “好!”汤婷婷第一个鼓掌,“林总说得好,我双手双脚支持!”
    汤婷婷瞥了一眼段启言。
    段启言在心中默念“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跟着鼓起掌来。而林泽秋的目光有些复杂,洛樱的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有江逾白知道林知夏醉酒上头了。
    江逾白就帮林知夏圆了个场。
    他简略地分析了公司的优势与劣势——林知夏开创的量子编程体系与量子云计算平台代表了当前世界科技的先进水平。然而,林知夏及其团队成员公开发表过的任何材料,都有可能打通竞争对手的任督二脉,让林知夏在不久的将来面临残酷而激烈的行业竞争。
    “真的吗?”林知夏半信半疑。
    江逾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今天我开会,谈到了相关问题,你可以看看会议记录。”
    “那我现在跟你回房间。”林知夏走到了江逾白的背后。
    这正是江逾白想要的结果。他费了不少口舌之力,终于引导了事态发展。他牵起林知夏的手腕,与朋友们打过招呼,就不动声色地把林知夏带走了。
    洛樱垂眸敛眉,半低着脑袋。她扫视林知夏的饭碗,只见她剩下了半颗鱼丸,以及一小节海参。
    周围的空气里残余着淡淡的草莓甜香。那种香气侵魂蚀骨,让人心神难安,洛樱从未有过类似的感觉,这般新奇的体验既是抚慰,也是折磨。她整个人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充满混乱的情绪,另一半饱含理智的回音——理智告诉洛樱,恋爱应当是双向的,她对林知夏的感情并不深。她只是喜欢她的漂亮可爱、乐观积极,仰慕她年纪轻轻就登上了行业巅峰。
    洛樱尝试用这种论调说服自己。但她一不留神咬到了舌头,舌尖出血,血腥味弥漫口腔,酸涩感充斥着喉咙。
    她还在想林知夏。
    她从小没吃过亏,但这一回,她拿什么来争?又有什么资格去争?
    她只觉得心脏被人装上了一块表,秒针嘀嗒嘀嗒地走动,记录了无数个难眠的日日夜夜,旋转的针尖切出一块圆形的窟窿……光阴似箭,她是靶心。
    *
    夜雨声淅淅沥沥,雨雾中的路灯光芒微弱,散成了模糊的光斑,酒店前庭的杏花树饱受风吹雨打,林知夏倚靠着一扇落地窗,感慨道:“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1]。”
    江逾白端着一杯清茶,站在她的身边。她弯腰从他的杯子里喝茶,他低声喊她:“林总。”
    林知夏差点被茶水呛到。她咳了一声,重新站直,又整理衣领,才说:“总裁秘书的角色扮演游戏吗?我是总裁,你是秘书。”
    “可以。”江逾白爽快地答应了她。
    “江秘书,”林知夏入戏道,“你跟我来。”
    他们一同走进卧室。
    白纱窗帘被收拢在窗户两旁,林知夏放下窗帘,手机屏幕刚好亮了亮——她收到了洛樱的微信消息。
    今天傍晚,林知夏在街边的饰品店里挑了一对草莓吊坠耳环。她和洛樱是一起结账的,耳环也在洛樱的皮包里。洛樱给她发微信,提起了那一对耳环。林知夏就说:“我去找你吧,顺便把钱还给你。”
    洛樱秒回:“我等你。”
    林知夏顺手发送一颗爱心。
    林知夏和她的所有女性好友聊天时,最常用的表情就是爱心。这个习惯是在大学里养成的。那时候,她的室友邓莎莎成绩亮红灯,急需辅导,林知夏自告奋勇,成为邓莎莎的补习老师。
    邓莎莎经常向林知夏告白。在微信上,她热烈奔放,热情似火:“小林老师,我好爱你!人生不能没有你,我的生命。之光,考试前一定要给我讲卷子!你的饭卡,我承包了!”这句话的末尾往往附带一颗鲜红的、砰砰跳动的爱心。
    然而,这一套交友方法,在洛樱学姐这里行不通。
    学姐瞧见爱心,就不再讲话。
    “她今天的状态不对劲,”林知夏若有所思,“我去看看。”
    室内灯光昏暗,阴影交织,江逾白站在卧室与客厅的交界处,拦住了林知夏的去路:“晚上九点半,该睡觉了,你可以明天再去。”
    林知夏解释道:“没关系,我快去快回,学姐说她在等我。”
    江逾白沉静一小会,却说:“等你?”
    “怎么了?”林知夏反问他,“你今天和平常也不太一样,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江逾白解开领带,摘下手表,搁在柜子上。他坐到一张办公桌之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他用一支电子笔在重要文档上签名,同时又对林知夏说:“没什么,你去吧。等你回来我再睡。”
    江逾白曾经与段启言探讨过“如何经营家庭”的问题。段启言指出,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是自由的空间,是情感的维系——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
    江逾白是行动上的巨人。他贯彻落实了“如何经营家庭”的三大方针,也即“信任对方,给予自由,维系情感”。
    林知夏却抓住他的手臂,刨根究底道:“等我回来,我想听你的心里话。”她在他的耳边轻声细语:“我们去床上讲。”
    江逾白笔迹一顿。
    林知夏抱住他脖子,在他脸上连亲几口,方才跑出了书房。
    *
    走廊之外的雨声停了,乌云消散,月亮昏暗,夜空中挂着几颗孤零零的星星。
    林知夏叩响洛樱的房门。
    洛樱穿着一套女式西装。她没有换睡衣,也没有卸妆。她衣冠整齐,神色平静,语气温柔地问道:“想喝什么饮料吗?”
    “不用了,谢谢,”林知夏诚实地说,“我今天吃多了。”
    洛樱微微颔首。
    客厅的落地窗被打开一条缝,雨后的凉风灌进室内,吹来一阵夹杂着玫瑰气息的浅香——原是因为窗边有一盏香薰蜡烛。
    蜡烛的四周罩着一层玻璃,顶端开盖,火苗在风中晃动,摇曳不休。
    林知夏被蜡烛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而洛樱已经找到了那一对耳环。她把耳环递给林知夏,还说:“东西不贵,不用还我钱,就当是我送你了。”
    林知夏却凑了个整,直接微信转账:“折算成人民币,也要好几百块。”
    洛樱笑问:“别人送你的礼物,你都不收吗?”
    “不知道为什么,”林知夏把手机背到身后,“我……”
    洛樱执起一根长玻璃棍,挑动蜡烛的烛芯,火光照出她的面容,映在遍布雨痕的玻璃窗上。她压根没看林知夏一眼,而林知夏却坦诚道:“我不太好意思收你的礼物。可能是因为,当年我卖了一个软件,你一分钱都不要,从那时候起,我总觉得我欠你一份人情。”
    “你不欠我的,”洛樱柔声婉转,“你教会我编程,带我入门。”
    林知夏望着天边的一轮明月,又说:“你博士毕业以后,明明能拿到更好的工作,可你却选择加入我们这个创业公司。你每天八点就来上班,晚上走得最迟,绩效考评的成果最好,本年度的‘优秀员工特等奖’一定是你,学姐。”
    洛樱找到一个借口:“你和江逾白合伙创业的公司,上市的概率是百分之百。我加班加点地工作,才能拿到更多股票。我是为了挣钱才来的……没有你想得那么单纯。”
    林知夏有些惊讶。她侧过头来,静静地凝视洛樱。
    “学姐,”林知夏轻声道,“我一直觉得……”
    洛樱与她对视,她才评价道:“你的性格外柔内刚。你做出的决定,很难被别人动摇。”话中一顿,她又说:“我三年读完本科。本科的最后一年,我们经常一起上课、组队、做作业,那段经历对我来说……”
    洛樱闭眼两秒,睁开双眼。她的情绪起伏很剧烈,但面部的表现很轻微。林知夏总是叫她“学姐、学姐”,她无时无刻不在尽力扮演知心姐姐的角色,快要养成习惯了,而她自己对此毫无察觉。
    林知夏观察她的神色,手心有些发热。她敏锐地捕捉到洛樱身上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室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林知夏加快语速:“对我来说,是值得珍藏的回忆。”
    “江逾白对你好吗?”洛樱岔开话题,“我总觉得男人不可靠。”
    她取下绑在手腕上的皮筋,扎起一头长发,露出雪白如天鹅般的优美脖颈。
    林知夏也把自己的发丝搭到了耳后,很正经地答复道:“江逾白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不过,没有人是永远可靠的,从某种角度来说,我也不可靠。”
    她似乎正在传达委婉的暗示。
    洛樱摸上冰冷的窗台。她一言不发,暗道:也对,林知夏冰雪聪明,智商极高,她是天才中的天才,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猜中自己的心思,并不是什么难事。
    洛樱的双手无处安放,思维还是一团乱麻。她被林知夏含蓄地戳穿,只能反复掂量她的措辞。林知夏自称“不可靠”,这其中的深意不能更明显了——林知夏大概要在洛樱深陷泥潭之前拉她一把,现在出手,时机正好,因为洛樱的心底刚刚冒出苗头,就像一口沉寂多年的古井突然被注入一汪活水,井底还养了一条小鱼,水波荡漾不清,混沌不堪,被鱼尾搅得天翻地覆。
    此前,洛樱拒绝过许多条件优异的男生,某一位男生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是同性恋吗?”
    她被激得脱口而出:“我不是同性恋。我是异性恋。”
    然而,林知夏引发的一系列化学反应,证实了那位男生的判断。洛樱心烦意乱,无计可施。她把窗帘的绸缎布条缠在手腕上,压低声线道:“你刚才的话呢,说得没错。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人生……不少人渴望得到的东西,这辈子也够不着。”
    林知夏往后退了一步,玻璃窗上的倒影重叠在一起。
    洛樱语无伦次:“我是,其实我……”
    林知夏安抚她:“人生分为好几个阶段,每个阶段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局部最优不等于全局最优……得不到不一定是坏事。”
    洛樱轻叹一口气。
    林知夏举了个例子:“小时候,我想要一箩筐的草莓糖。如果那一年的梦想能实现,我现在肯定一口蛀牙。”
    洛樱被她逗笑,回应道:“快十点了,你回房吧,明早还要开会。”
    “好的,我先走了,”林知夏和她告别,“你早点休息,明早见。”
    洛樱停留在原地不动。
    客厅传来轻微的关门声,林知夏的脚步渐行渐远。
    洛樱缓慢地放下窗帘。窗前的蜡烛光芒细弱,烛火昏黄,滴蜡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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