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天色渐深,远处还有一抹诡异的橘黄,苏遇关掉电脑,正准备下班回家。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忽地震动了下,他垂眸,匆匆扫了一眼显示屏。
    郝萌:芋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快饿死了。
    苏遇嘴角一弯,低头打字:很快。
    郝萌:落泪.jpg
    郝萌:我想吃泡芙。
    苏遇走出办公室,边等电梯边给她回复消息:好,还想要什么?
    “叮——”
    电梯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说来也奇怪,现在是下班点,电梯里理应挤满了人才对。方才经过的走廊也是空荡荡的,光线昏弱,乍一眼望去,像一条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寂静又冷清,看着挺渗人。
    苏遇没多想,径直走了进去,按了负一层的停车场,准备取车回家。
    他再次低头看手机时,手机信号却变得越来越微弱,已经从4g变成了“无服务”,他只当是处在电梯里的缘故,没发现哪里不对劲。
    电梯门很快再次打开,他又看了眼手机。
    仍旧没有信号。
    他只知道停车场信号一向很弱,倒也不至于弱成这样。
    苏遇抿嘴,把手机放进口袋,正要走出电梯,他下意识抬眸,却瞬间惊住了。
    眼前的景色十分陌生。
    哪还是什么停车场,而是……一条小型的商业街,道路两旁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一片喧嚣热闹,不少自行车经过,留下一串“叮铃铃”的声响。
    路边摊的食物香气和摩托车汽车的尾气混合在一块,飘散出来,刺激着苏遇的神经。
    行人纷至沓来,三三两两,街道有些混乱。
    这些行人的穿衣风格看起来年代很是久远,像是零几年那会儿的装扮,有几个年轻人还顶着一头洗剪吹杀马特的黄毛,穿着彩虹袜,脚上踩了双厚底松糕鞋,很是辣眼睛。
    苏遇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他再次看了眼电梯上的按键,确实是“1”没错。
    就算这是幻觉,也未免过于逼真了。
    他思忖几秒后,缓慢走出了电梯,脚踩到地面那一刻,眼前之景瞬时变得更加清晰。
    他顺着街道往前走。
    没弄错的话,这会儿应该是傍晚,可这个地方……不,应该说这个世界,却是艳阳高照的正午时分。
    他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是穿越了?还是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觉得难以置信,苏遇是个无鬼神论者,他从来只信科学。
    可眼下这种情况,叫他怎么用科学去解释?
    他一边走在街上,一边打量四周的建设,这是个不算繁华的小镇,路边有不少电线杆,挂着乱七八糟的电线,地面上也有些脏乱,井盖上有不少随手扔的木签子和一次性碗,总之,基础设施不太好,挺落后的。
    他正在打量这个世界的同时,也有不少路人在打量着他。苏遇这个长相气质和身段,别说是现实生活,就算是在这个稍显落后的年代里,也叫人眼前一亮。
    女人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这男人怎么瞧着有点面生,我们镇上有这么帅的人吗?”
    另一个女人道:“肯定是外地人。”
    “这打扮,看着挺像个明星。”
    “咋可能,明星不会来我们这破地方。”
    “什么破地方呀,我们这里虽然只是个小镇,但好歹也是在z市。”
    苏遇耳尖,很快就抓到一个信息点:z市。
    那不是郝萌的老家么?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算看一下地图,却发现手机已经黑屏了,压根打不开,宛如一块板砖,正死气沉沉地躺在他的手掌中。
    那几个女人见着此幕,小声嘀咕道:“你们看他手里那个……是手机吧?”
    “是啊,背面还有个被咬了一口的苹果标识,我认识的。”
    “这个机型不对啊,咱家儿子刚入手了一台iphone3gs,最新款的,不长这样。”
    苏遇一愣,仔细算了算,3gs出来那会儿,是零九年,原来他真是……穿越了。
    他正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郝萌,又出来帮妈妈跑腿啊?”
    苏遇呼吸一窒,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四五年级的小女孩,梳着两根羊角辫,一本正经地道:“不是跑腿,我离家出走了。”
    跟她搭话的那人是个小卖部老板,闻言,忍不住逗她:“这次打算离家出走多久啊,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
    小郝萌似乎心情不太好,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了一声:“我这次出来,打算逃一辈子,再也不回去了!”
    “那你身上得带钱啊,饿死怎么办?”
    郝萌哼唧两声,得意道:“放心,我出门的时候,从我妈钱包里偷了一百块。”
    一百块,放到那时,在孩子们的眼中可是一笔巨款。
    苏遇在一旁看着,瞬时有些啼笑皆非,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宝贝小时候原来还会偷钱。
    他已经能确定那小孩就是郝萌了,只是脸蛋更圆更稚嫩一些,脸上的棱角不太分明,整个人都变小了几号。
    还挺可爱。
    他这么想着,只见郝萌摸了摸裤兜,想把自己偷的钱拿出来炫耀一番,却半天没从兜里翻出东西来,她又急又慌:“我的钱呢,我的钱怎么不见了?”
    小卖部老板:“难道是掉了?被偷了?”
    郝萌呆呆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裤兜,花了三秒钟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开始在大街上嚎啕大哭:“完了——这下是真回不成家了,我把钱弄丢了,我妈会打死我的!”
    苏遇:“……”
    虽然他觉得小郝萌哭的样子也很可爱,但终归还是不忍心,刚想走上前好生安慰一番,郝萌却一股脑推开众人,哭着跑开了。
    街上熙熙攘攘,小孩身子又灵活,眨眼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跑得还挺快。”苏遇气闷地揉了揉眉心。
    ……
    苏遇在这个小镇上走了很久,走到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是没能找到郝萌。他不免有些担心,她那么小,身无分文,没有通讯工具,还不敢回家,要真出事了怎么办。
    他走了一下午,早已累得不行,刚想找个地方坐一坐,却闻到一阵红薯香气。
    不远处有个老人在卖红薯。
    红薯摊前还有个小女孩,不停地咽着口水。
    那是郝萌。
    郝萌流浪了一下午,胃早已饿得发疼,她望着热气腾腾的红薯,喃喃道:“要是这时有人能买给我就好了……”
    算了。
    她刚弄丢了一百块钱,家里肯定不会欢迎她,她现在已经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了,再继续杵在这儿,只会被凶巴巴的老板赶走。
    苏遇看着她站在红薯摊前踌躇不前,整颗心好像被人揪着,又疼又酸,他的小姑娘……他捧在手心里的宝贝,怎么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对着一锅红薯流口水。
    真是可怜得不行。
    郝萌抿嘴,正要转身离开,却冷不防撞上一个人。
    ……
    凉风习习。
    黄昏把人脸映得很柔和,这个点公园里已经空无一人,孩子们都跑回家吃饭了。
    苏遇看着眼前的小孩,温声道:“好吃吗?”
    小郝萌坐在秋千上,很安静地啃着红薯,啃着啃着,眼泪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滴在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上。
    “不好吃。”她瘪着嘴,很委屈地开口,“太咸了,好咸啊,怎么这么咸……”
    她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好咸”,仿佛成了个机器人。
    苏遇见她哭成花脸,顿时呼吸一窒,又好笑又心疼地道:“宝宝,咸的不是红薯,是……”
    是你的眼泪啊。
    他真想把人从秋千上抱起来,揽进自己怀里,舔干她的眼泪,一声声地哄她:别哭,你爸妈不要你,大不了以后认我做爸爸,让我宠着你,好不好?
    可最终还是怕吓到小郝萌,也只是耐心地擦干了她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地轻拍她的背。
    孩子没什么防备心,很快便抽抽噎噎地坦白了:“我爸妈不要我了。”
    苏遇很配合地问:“为什么?”
    “因为我偷了我妈的钱,”她可怜巴巴地啃了口红薯,“钱被我弄掉了。”
    “偷钱不是好孩子会做的事。”
    “我知道,可我总不能饿死在外面啊,离家出走没有点资金怎么行。”
    苏遇竟然觉得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他噎了一下,反问道:“那你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我爸妈天天吵架,我受不了了。”
    苏遇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是这个原因。
    “吃完我送你回去好不好?”他低头看向郝萌,轻声给她讲道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家,你要吃饭,要睡觉,还要继续上学对不对?你难不成天天睡在大街上?”
    “可我爸妈……”
    “不会的,”苏遇认真道,“他们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她目光闪烁地看过来。
    “嗯,真的,我保证。”
    ……
    苏遇慢悠悠醒来时,只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他望着天花板,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正在自己家里的大床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刚刚到底只是在做梦,还是……
    察觉到身边的人往他怀里拱了拱,苏遇低头一看,是郝萌,她语气有些兴奋:“芋儿,我刚做了个梦。”
    苏遇一愣:“什么梦?”
    “我梦到我小时候的一件事了。我四年级的时候,因为爸妈吵架,我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在街上转悠了整整一天,快饿死了,然后在一家红薯摊子前傻站了好久……哈哈哈哈是不是好蠢?”
    苏遇心中一沉,原来不是做梦,他真的回了一趟2009年。
    他心里酸酸的,低头亲了一口她的额头,语气如常:“一点也不蠢。然后呢?”
    “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个大哥哥,他给我买了个红薯,那个味道我现在都还记得。”
    郝萌后知后觉地感叹:“当时我也是心大,居然也不怕遇到人贩子……不过那个大哥哥是真的很好。”
    “……”差点被当做人贩子的苏遇心下好笑,又问道,“有多好?”
    “就……就……我当时站在摊子前,心里想着,如果有人能给我买一个烤红薯,我长大了就要嫁给他。”郝萌认真道。
    当时确实是这样想的。
    她童年记忆中最落魄沮丧、最难过低落的时候,能遇上那样一个宛如神祗般的人,把她从绝望的深渊里拉出来,耐心地牵着她回家,实在是幸运至极。
    她暗自笑了笑,不过,这辈子能遇到苏遇,应该才是最幸运的事,没有之一。
    苏遇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兜兜转转,他们注定还是要相遇,苏遇从不信的缘分二字,竟真的存在。
    “你现在已经嫁给我了。”苏遇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他声音飘忽不定,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郝萌没听清,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他弯了唇,从床上坐起身来,伸手在她脸上轻轻一掐,而后,笑意盎然地往房外走:
    “起床了,芋儿哥哥今天给你煮红薯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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