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城中。
    周生丰一刻也安定不下来,他先是在屋内来回走动,走了不知多少来回,又坐回到案前,拿起书来看,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看进去一个字。他提起笔来写字,可是却忘了蘸墨,气得他对着下人大声斥责,责备他们没有眼色,不给他磨墨。
    他坐立不安了一个下午,一个劲儿地派人去问魏蒙回来了没有。等到天色漆黑,魏蒙才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周生丰见了他,霍地站起,急切地问道:“怎么样?赵熹怎么样?”
    “此贼狡猾,不肯入沙水,我带人在江上截击,他们四散奔逃,我带兵在外寻找了大半日,没有找到赵熹。”
    周生丰阴着脸道:“这么说赵熹还活着?”
    “我等大杀了数百人,或许赵熹也在里面,或许他现在已经死了!等到明日一早,下吏再去寻找。”
    周生丰突然怒道:“胡闹!当初我就说不行,你一力撺掇,非要行此不义之事,如今可倒好,脸也翻了,事情也没做成。赵熹若是活着,岂能善罢甘休?到时他兴师问罪,我如何能应对?”
    魏蒙道:“太守莫非是想将魏某拿去塞责?”
    “你自然脱不了干系!”周生丰的脸色青黑。
    魏蒙突然冷笑道:“杀赵熹之事可是太守首肯的,焉能都推到我的身上?魏某不过是奉命行事,赵熹要是来报仇,第一个找的恐怕也不是魏某,而是太守你!”
    .周生丰脸色极其难看,他感觉自己好像跳进了别人挖的坑里,无法逃脱。可惜事已经做出来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仇已经结下了,只能希望赵熹是真的死在了乱军之中。
    他虽然生气,却还需要魏蒙这些人给他捧场,只强压怒火说道道:“明日要多多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赵熹,他若是逃脱了,咱们一个也逃不掉!”
    魏蒙虽然怒怼了周生丰,其实也不想和太守撕破脸皮,毕竟两个人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要死要活都得在一处了。
    他说道:“若是等赵熹先降了马援,肯定会说太守的坏话,引马援大军来攻。请太守立即派使者去请降,只要早早归降,才能占据主动。那时候即便赵熹不死也没什么能为了,他若要战,太守与马援两面夹击,破之容易,他若要降,便与太守同时长安之臣,他也不好再找太守的麻烦。”
    周生丰道:“我这就写信,明日一早便派使者,分头和江北和江南汉军联络!”
    周生丰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当时直接投降不就得了,何必还闹这么一出?
    第二天一早,周生丰便派使者出发,去同江北的武卫将军诸葛稚和江南的振武将军唐经联络,此时他只求速降,可马援与他之间隔着下雉,通行状况不稳定,只能先向要攻击他的两路人马示好,再从江北绕路去向马援请降。
    周生丰召集手下官吏,宣布要弃暗投明,转投长安朝廷。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如今转投长安几乎是大家的共同心愿,周生丰再不投诚,恐怕就有人琢磨着要他的命了。
    城中原本紧张备战的气氛突然松了下来,如今大家都觉得柴桑安全了,不会再打仗了。
    魏蒙一早就多带了人手出去,四处寻找赵熹的踪迹,又在昨日的战场附近寻找他的尸首。
    周生丰正在太守府中,与几个官吏商量归降交接之事,忽听家人进来禀报,城外来了几个渔民,说是在大江中打捞上了一具尸体,渔民们觉得这是个大人物,特地来向太守禀报。
    那家人将一方官印呈了上来,说道:“这便是渔民从尸体上解下来的东西。”
    汉朝时,官员的印信都要随身携带,以绶带系在腰间,丢了官印可是失职之大罪。
    因此渔民从尸体身上发现官印合情合理。
    周生丰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镇南将军印。”正是赵熹的印信。
    周生丰心里一喜,忙道:“让他们进来,我要问几句话。”
    不多时,三个人被带到了周生丰面前,这些人带着江边渔民常用的斗笠,将帽沿压得低低的,低垂着头进来。
    周生丰以为他们见官害怕,也没太在意,只急着问道:“这官印的主人现在何处?说出来,本太守重重有赏。”
    一个渔民向前一步,离着周生丰只有几步之遥,他忽地一把扯掉斗笠,抬头直视着周生丰道:“官印主人就在这里!”
    周生丰一见,吓得心胆俱裂,连忙抽身后退,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镇南将军赵熹。
    赵熹一个箭步蹿上前来,一把揪住周生丰的发髻,用一柄短刀抵住他的咽喉,斥道:“无耻小人!我与你盟约共进退,你为何要害我?”
    周生丰声音抖颤,结结巴巴地说道:“此事,此事周某完全不,不知,都是那些小人,做,做下的,赵将军一定要,要明察。。。饶命!”
    赵熹左手用力一扯,将周生丰的头扯得猛向前倾,右手刀顺势刺入他的咽喉之中,然后他手腕用力一转,干脆利落地切下了周生丰的头颅。
    这一切发生的极其突然,旁边的郡中官吏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豫章太守周生丰已被割走了头颅。
    赵熹提着周生丰的头颅,杀气腾腾地道:“奉大汉皇帝陛下诏令,杀贼首周生丰,余者不论,降者皆领原职!”
    首领已经死了,谁还肯为他出头?何况赵熹像座煞神似的,把众人都给镇住了,豫章官吏尽皆拜下请降。赵熹夺了周生丰的印信,便开始发号施令,半天时间,竟将整个柴桑城给接收过来了。
    赵熹年轻时能和邓奉齐名,绝对不是因为他的学问,而是因为他和邓奉一样,也是个地地道道的狠人。他十五岁时就提着刀杀到仇人家里,为他的堂兄报仇,手刃仇人,颇有当时的游侠习气。他的信义之名传遍了整个南阳,以致于赵熹这个名字成了个名片,可以拿着去招降各县豪强。
    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能认着吃了周生丰的暗亏呢?
    他带着手下几十个人混进柴桑城,然后亲自进到太守府中,击杀周生丰,一举建功。
    有人跑到城外去找魏蒙,将城中情景告知,魏蒙大惊道:“怎会如此?”
    他的属下一个个面面相觑,有人大着胆子说道:“功曹,事已至此,不如我等也降了吧!”
    他一开口,立即引起一片附和之声,“对,柴桑城都降了,我们这点人马除了归降还能做什么?”
    “功曹,我等的家眷都在柴桑城中,没法子和赵熹对敌啊!”
    魏蒙此时也在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可是事已至此,他也没有回头路了。
    看赵熹敢带几个人闯进城里杀人的狠劲儿,那是个有仇必报的主,就算现在他不知道这事儿是魏蒙的主张,以后也绝对会有人告诉他,到了那时,赵熹绝不会饶过自己。
    魏蒙想来想去,看来自己要是想活命,就只能是逃亡了。
    魏蒙丢下了他的队伍向东逃亡,他要投奔自己在丹阳郡的表兄。可是没等他逃出庐江,就被捉回来吃了一刀,追随周生丰而去了。
    赵熹安排好了柴桑的事情,亲自率兵马溯流而上,去拜见伏波大将军马援,两人一见面,马援便惊讶地道:“将军扼大江咽喉,阻我船队半年之久,我以为必定是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未料到将军竟然如此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赵熹道:“大将军乃世之名将,用兵如神,克定巴蜀,扫平荆州,威名震于华夏,赵某佩服之至。”
    两个人一见如故,做彻夜长谈。赵熹一直随在吴汉军中,对于淮南和江南的局势都十分熟悉,他侃侃而谈,对于江南地区如何进兵,如何治理,何人可以招抚,何处必须用强,说得头头是道,马援听了十分高兴。
    赵熹便随在马援军中,引着他进入下雉和柴桑,又将庐江剩余几城尽皆交于朝廷。马援在柴桑稍驻大军,招抚豫章诸城,不出二十天,豫章郡的十八个县便归附了十三个,还有几个边远之城,马援都留给了扬武将军唐经,让他率本部人马前去讨平。
    马援向皇帝极力推荐赵熹,刘钰便拜他为定南将军,让他率本部兵马,攻略大江下游诸郡。赵熹率了一只船队,横行大江下游,所过之处,敌军纷纷归降。
    马援在江南留驻了两个多月,然后便将江南交给了赵熹,他自己则率领着他巨大的船队,趁着夏季丰水期,北上淮河,与邓奉等人会攻寿春。
    邯郸。
    刘秀看着案上的战报,面色有些发青,不只是整个江南几乎都为长安朝廷所有,如今连整个淮南也岌岌可危。
    六安国与庐江、九江皆已陷落,寿春城危在旦夕,如今淮南只剩下了临淮郡和广陵国。
    武威将军刘尚在奉书中一直在说淮南不能再守,如果再守下去,全军有覆灭之忧,他请求从寿春撤军,放弃淮南。
    刘秀勃然大怒道:“自吴公战死之后,刘尚接掌淮南,先败于寿春,后败于合肥,原本一只熊虎之师到了他的手里竟成乌合之众。刘尚丧师失地,有辱国威,罪不可赦!朕念其为宗室子弟,颇有旧功,没有惩治于他。可他不仅不想着立功赎罪,反而要逃回来,放弃淮南。淮南是吴公亲自打下来的,为了淮南,吴公战死,多少将士失去生命?如今弃之容易,将来要夺回来就是难上加难。。。为什么非要撤军不可呢?寿春天下坚城,易守难攻。城中尚有精兵数万,一年之粮,如何便不能守了?刘尚可知道,寿春一丢,临淮、广陵皆不能保,便连沛郡也会沦落在敌军马蹄之下!”
    刘秀将手在案上重重地拍了下去,说道:“刘尚实在是无能,朕要重重地惩处于他!”
    讨虏将军王霸谏道:“陛下,临阵处置大将,恐会使全军陷入混乱。刘尚久在淮南,一直是大司马的副手,尽知其军中之事,有他执掌寿春,至少会保持稳定。”
    “你怎么还替这个废物说话?”刘秀还是气咻咻的。
    “陛下,”王霸道:“邓奉之勇,天下闻名,就连大司马也在他手下屡吃败仗,征南大将军也曾经吃过他的亏,这个人。。。实在是个将才,刘尚敌不过他。。。不出意外。”
    刘秀思来想去,没有合适的人选代替刘尚,不禁扶着额头叫道:“若有公孙在,朕如何会窘迫如此?”
    冯异在洛阳大战时投降了刘钰,使刘秀失去了他最能打也是最信任的一个将领,同时耿弇的投敌也是洛阳大战间接造成的。
    可以说洛阳大战是两汉争战的分水岭,自从洛阳之战后,建武汉便完全落在下风了。比落下风更可怕的事情是,刘秀如今人才流失严重,从前他有几员可以独当一面的方面大将,如吴汉、冯异、耿弇等人,如今死的死降的降,只剩下征南大将军岑彭还在汝南坚持。
    这几天刘秀其实一直在为岑彭一路担忧,因为路途比较远,也因为全国性的缺粮,使得朝廷对于岑彭大军的粮草供应有点力不从心。
    如今岑彭可说是诸路之中打得最好的一路,他夺回了大半个汝南,在和敌军反复争夺汝南的同时,他还派兵进攻六安,想要分担寿春的压力,可惜刘尚是个猪队友,竟然趁这个机会将三万精兵葬送在合肥城下。
    刘秀觉得,岑彭不能在汝南在呆下去了,再呆下去后勤方面真是供应不上,将士们吃不饱饭,还怎么打仗呢?或许他应该后退,进行战略收缩,蓄积反击的力量。
    可是此时要是放弃寿春,放任敌军大举渡过淮水北上的话,恐怕岑彭连回兵都办不到。
    所以,在刘秀看来,汝南可以放弃,但是寿春却绝对不能。
    刘秀给刘尚写了封信,严厉地申斥他,命令他死守寿春。同时,他给征南大将军岑彭的旨意却是,放弃汝南,退兵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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