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峋很累,说完这个就没再多说话,旁边人说话他也爱答不理,太累了,有点儿精神恍惚,鬼知道自己怎么脑子抽了特意跑来。
    下去那会儿新来的年轻助理知道今天他有同学聚会,并且唐果也去,就一直在他耳边念叨:“季律,你就让你老婆一个人去啊!哇,季律你心真大,我跟你说,同学聚会这种追忆往昔的事情,一不小心就追出个暗恋者出来,上回我们高中同学聚会,分了三对儿,成了两对,你品一品。”
    季峋不耐烦地拿废纸摔他:“话那么多,干你的活儿去。”
    小助理走之前还不忘扎把刀:“你看你这么多天不回家,女朋友连电话都不给你打了,你不怕情变啊!”
    小助理就是想偷懒,早早缠着季峋赶紧下班好去约会,案子刚刚结束,还有点儿尾没收,季峋想赶紧收了好腾出点儿时间来。可不知怎么,就再也没能静下心来,索性拿了车钥匙走人,人一闲下来,头疼身乏的厉害,整个人像是被锈住了,这会儿完全靠意志撑着。
    心不在焉熬到结束,熟练地拿了唐果的包,揽着她出了餐厅。
    乔艺璇追上来,有些着急:“班长……那个,季峋……”
    季峋回头瞥了一眼,太累了,表情都匮乏。她小心翼翼说:“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季峋沉默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把包递给唐果,跟着她去了旁边。
    连翘握住了唐果的手,眼睁睁看着季峋跟着乔艺璇走了,一句国骂差点儿出口,可怕唐果更伤心,只好闭嘴。只脑子里暗暗琢磨,季峋脑子进水了吗?明知道乔艺璇……还招招手就跟对方走,有没有考虑过唐果的感受,还是说男人就这样?喜新厌旧,看见漂亮女人就没了底线和原则。
    不得不说乔艺璇整容挺成功,原本就不丑,整了后掩盖了缺点,五官更加出彩了。她一女生看了都忍不住多看两眼,别说脑神经不发达的“直男”们了。
    唐果那脸上,笑容假得都快裂开了。连翘扬声说了句:“哎,唐果,你是不知道,蒋昊今天差点儿过来呢!还问你来没来。人走到半道又被部队叫回去了。”连翘不顾唐果迷茫的眼神,兀自说着:“听说他毕业就去当兵了,大变样了!比以前还帅了好多。”连翘感觉到季峋的目光往这边瞥了一眼,于是越发变本加厉,故意气他:“可惜你名花有主,不然我真想撮合撮合你俩。”
    唐果去捂她嘴巴:“你乱说什么呢!”
    “别不好意思嘛!说着玩呢,你都有主了,我不就过过嘴瘾,我还能干什么。”连翘看了季峋一眼,在心里冷哼:你不珍惜,后面排队的一大把呢,真以为自己把唐果吃得死死的啊!
    季峋和乔艺璇聊了足足十分钟,甚至还耳语了片刻,期间乔艺璇泫然欲泣,季峋甚至递了纸巾给她。唐果脸上连僵硬的笑都维持不住了,情绪差到了极点,她在想,如果季峋提分手,她该做什么表情,哭吗?不要吧!太难看了,况且他最讨厌别人哭,分手了还把最难看的样子展露出来,那也太悲惨了。笑吗?笑不出来。面无表情最合适,喜怒不辨。
    唐果终于鼓起勇气朝着季峋和乔艺璇那边看了一眼,一口气堵在胸口,酸气冒上来,酸得牙疼胃疼。
    她有些挫败,怎么就这么没出息。脑子里闪过很多镜头,幻想自己跟他大吵大闹,然后决绝地说分手,可想来想去,都觉得狗血异常,从小到大没谈过其他恋爱,以至于想象中处理这种事情的场面,竟然都要靠脑补三流言情剧的桥段来。
    想到这里,唐果就更加伤心了,从她五岁上幼儿园第一次认识他到现在,二十年了,除了他,身边就再也没有异性朋友了,更别说谈恋爱了,大学的时候全系的人都知道季峋,他那张扬的个性,到哪里都扎眼,更扎眼的是他天天把“我女朋友”挂嘴边,以至于唐果名声传到外系去,隔壁法医系都知道法律系的大神是个女朋友控,占有欲强,以至于男生想要联系唐果,都会主动去给季峋递话,让他转达。
    这事情到研究生都还笼罩着她,第一次上集体课,后排女生就戳着旁边闺蜜的胳膊说:“快看,季峋的女朋友。”
    有次季峋休息来学校找他,陪他上课的时候,老师还逗趣,点了他名字,调侃他:“唐果同学的家属这么热爱学习呢,毕业了还来听课?”
    那时候,无论唐果走到哪儿,别人可能叫不上她名字,但一定知道:“那个,季峋女朋友。”
    ……
    连翘还在煽风点火:“哎,唐果你太可惜了,早早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不然多谈几场美好的恋爱,也不至于每天被季峋压迫。”
    唐果回过神,突然感慨了句:“一辈子这么长呢!什么都说不定。”那些原本以为牢不可破的,说不定转瞬间就土崩瓦解了。
    季峋从她身后走过来,恰好听到这一句:“说不定什么?”
    唐果扭头看了他一眼,不想理他:“没什么。”
    每每唐果赌气,他都能很快察觉出来,然后哄她,可这次,他只是扭头和别人寒暄去了。
    大家几乎都喝了酒,不能开车,叫了代驾等人来,一群大男人站在路边攀谈,借着酒意控诉季峋,说他这个人真是讨厌,拽得过分,偏偏有狂傲的资本,那些年背后里偷偷说他迟早因为性格吃亏的人,到现在却只能看着他事业蒸蒸日上。
    有些人,天生就招人妒忌。
    z市政法圈里,他是颗冉冉新星,提起来好多人都知道,据说从开始独立接官司以来,至今还没败过诉。
    一场官司打下来,收入是别人一年的工资。
    不过他也是真的拼,吃了不少苦头。
    季峋挑了一侧眉毛,心不在焉的笑,没说什么。他想要的更多,远远不够。
    几个男人在那边胡侃,女生在另外一边三三两两说着话。连翘拍了拍唐果的肩膀,她不了解事情始末,只是觉得季峋今天态度确实不好,结合刚刚的事,越发觉得两个人感情出了问题。走之前还担忧地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多晚我都接。”
    唐果牵强地笑了笑:“好。”
    过了会儿,陆陆续续车开走,季峋的代驾把车开过来,季峋冲远处和连翘依依不舍的唐果招手。
    唐果走过来,这才发现,“你换车了?”
    季峋往嘴里扔了颗薄荷糖提神,点头:“嗯,托人提的,今天刚开回来。”他把糖盒递过来,问她:“吃吗?”
    下意识的动作最戳人,唐果微微动容,然后摇头:“我不吃。”
    一辆白色的玛莎,是唐果很久以前喜欢的车型,不知道他是特意买的,还是无意。唐果有些看不清了。她没说话,季峋也没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坐进了车后座,腿挨着腿,唐果恍惚就想起高中的时候,那时候妈妈经常周末接她的时候带着季峋一起接回家,那会儿两个人也这样坐过,腿挨着腿,暧昧得叫人心烦意乱。
    唐果想起很多事,那一年本科要毕业的寒假,刚刚考研完,他们住在一个出租房里,相邻的卧室,她经常去他房间,给他打扫卫生,替他收拾衣柜,他很少去她房间,去之前还会敲门,问她方不方便,以前觉得他足够尊重她,可现在想想,又或许是不够喜欢她吧!
    那一年季奶奶还催他们赶紧定下来,他提了一句,她心里忐忑了好几天,可是后来就不了了之了,他再也没说过。那时候唐果还嘀咕过,不过后来自己也觉得不合适,那时候她还要上研究生,他才刚工作。
    再后来,也就没功夫琢磨那么多了,直到现在,唐果才又后知后觉觉得,他是不是并没有做好准备?又或者说,并没有打算和她结婚……
    唐果想不明白,脑子里一团糟,季峋说了两句:“下车。”她才反应过来,到家了。
    说不上家,就是个公寓,律所提供的宿舍,一室一厅一卫,唐果搬过来的时候,他不在家,找了律所一个小实习生来帮忙,那个小男生看了唐果一眼又一眼,最终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笑:“季律师可凶了,大家都猜他女朋友是个高冷小姐姐呢!”没想到是个温柔和善的漂亮姑娘,看起来软软的,没有脾气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能降得住季峋的女孩子。
    唐果从来不觉得自己能降住季峋,她从来就是被降得死死的那一个。
    下了车,两个人步行从停车场往公寓楼走,路灯昏昏沉沉的,远处人声模糊,气氛沉寂。
    唐果跟在他后面走,走着走着,就觉得委屈,不想走了,站在原地看他背影,那背影看了好多年,竟觉得有些陌生了。
    他走了十几步,才发现身后无人,转身看她,唐果瞧见他皱了眉头,他站在原地,保持着回望的姿势没有动,似乎无声在说:快跟上。
    唐果赌气,不动。他也不动,两个人隔着十米的距离互相望着,倒真像三流的言情剧,充斥着狗血荒诞的氛围。
    最后是季峋妥了协,往回走,走近了,探她额头,明明表情里都是隐忍的烦躁,却没有发作,只是避重就轻问了句:“不舒服?”他从来都这样,第一时间迁就她、哄她,大男子主义,认为男人就该让着自己女人,大概成了习惯,所以提分手才会很艰难吧!唐果丧丧的,脑子里也只剩下丧丧的想法。
    唐果摇摇头,最终泄了气,跟着他上楼去,等电梯的过程漫长而折磨人,唐果脑海里胡思乱想着,想了很多,一遍一遍模拟两个人分手的场景,每个场景里唐果都若无其事地微笑,然后说:“没关系,好聚好散嘛!”
    可事实上,一切还没开始,她眼泪已经在酝酿了。
    怎么可能没关系,怎么可能风轻云淡,怎么可能就好聚好散了,她从稚气未脱就喜欢的人,这么多年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拼命想要肩并肩的人,是真的……放不下啊!
    进了门,季峋一回头,看见唐果满眼泪,心脏不自觉收紧了。他握住她的手腕,压抑着声音:“怎么了?”从见她的时候起,他就觉得她浑身上下不对劲。
    脑海里一遍一遍飘过她那句:“一辈子这么长呢!什么都说不定。”是的,一辈子这么长呢!这么多年支撑他的,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一辈子这么长呢!他虽然赤手空拳,可还是可以为她打拼一片天的,他这个人骄傲自负从不服输,可面对她的时候,总是自惭形秽到泥土里。
    他拼了命地从泥土里挣出来,不过是因为她在外面拉着他,可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犹豫了后悔了,他会不会跌回去,然后彻底溺死在里面。
    他沉声问了句:“后悔了?”
    唐果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是下意识回问他:“你呢?”是不是后悔了?
    他从胸腔里挤出三个字:“我没有。”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永永远远,这辈子,季峋爱唐果,绝不后悔。
    唐果神经狠狠地跳动了一下,她愕然看见,季峋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眶红了,他紧紧盯着她,眼神凶狠,可那凶狠里,唐果竟看出了脆弱和委屈。
    “可是你都好多天不回家了,我觉得你好像不太想理我了……”
    季峋有些急切地解释:“我真的只是在忙,看守所和法院两头跑,晚上睡在律所,一睁眼就是卷宗,根本没时间……”越解释越像狡辩,季峋眼眶更红了,盯着她,一字一句:“我立了军令状,赢了官司,三个月的带薪休假。”
    他别过头去:“你也没有给我打电话。”
    三个月……休假……?
    唐果模模糊糊地猜到了些什么,心里一惊。嘴上只喃喃:“我只是怕打扰你。”
    他继续说,“我知道三个月太短了,办了婚礼去度蜜月,时间很赶,可是律所的事我撒不开手,三个月是我能争取的极限了。”季峋有些挫败,前所未有的挫败,还有无措。“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也没有家人可以操持,无论是求婚还是婚礼都要他亲自操持,他想让她难忘一点,求婚前先保密,可都还没来得及。
    唐果整个人都处在混沌当中,好像前一秒还在苦情戏里浸泡,下一秒又来了个大反转,她第一次看见季峋这个样子,像个受了委屈呜咽的大狼狗,看起来双倍的可怜。
    唐果试探地问:“那你……明天要跟我说什么?”
    “看房子。还有……”他从怀里摸摸掏出来一个小盒子,搁在她面前,唐果打开看了眼,是颗钻戒,于是忽然就喉咙哽着难受。
    “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想跟我分手,又不好意思说,所以才要约我出去。我以为你不想和我结婚,所以一直避而不谈。我以为你变心了,所以乔艺璇叫你你就跟她走了。我当时好难过好难过……”难过的觉得天都塌了。
    季峋揽过她的后颈把她按进怀里,低声说:“我喜欢你喜欢得没命了,所以即便知道我什么都没有,还是想抓着你。从我二十二岁的第一天起我就想和你结婚,可是没脸开口,我甚至都不知道把你娶回哪儿,在我心里我一直是个没有家的人,我一直在很努力地想要给我们一个家,我害怕你等不及,所以我每天都很努力。我没空变心,就是一万个乔艺璇站在我面前对我来说也什么都不是,她就是律所的顾客,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已经跟她说了让其他同事接洽她。我可能很多事情都做得不够好,可是唐果,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真的很爱你啊!”
    他真的,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从前是,现在是,大概以后也是。别人都说他把唐果吃得死死的,其实他才是被吃的死死的那一个,她稍稍折腾他一下,他就伤筋动骨痛不欲生了。
    唐果好久好久才反应过来,她紧紧抱着他的腰抱了好一会儿,然后松开,摸过来刚刚那个盒子,从里面把戒指掏出来,套在自己的中指上,抬头努力冲他笑了笑:“那你求婚,现在求。”
    季峋愣了愣,没有丝毫的准备,甚至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该说什么,他只好先单膝跪下来,还没开口,唐果已经把手伸了过去,季峋呆了下,然后问:“那我还要求吗?”
    唐果突然就笑了,“算了,你给我戴上吧!”
    他“哦”了声,开了盒子,笨手笨脚地把戒指拿出来,还差点儿套在她无名指上,唐果“诶”了她一声,“还没结婚呢!”
    季峋也笑了:“我着急不行吗?”
    唐果又把戒指摘下来,套在自己无名指上:“好的,礼成!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了。”
    季峋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直接送入洞房行不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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