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奚亭与孟长陵之间的恩怨,说起来并不算复杂。
    多年前,顾奚亭和孟长陵曾一同帮助天极山追查一个专门靠伤害凡人孩童性命来提高自己的修为的魔修。
    彼时,身为青丘少君的顾奚亭与孟氏仙门长子的孟长陵以此任务作为成年历练任务。
    少年意气,一腔热血。
    神明之所以为神明,必须肩负起作为神明的责任。
    这是顾景清常常告诫顾奚亭的话。
    凡人是神明的子民。
    神明享其香火供奉,受其功德。
    而同时,神明也应护其安宁。
    生死有命,人间笔笔糊涂债,向来是天书都无法叙说详尽的。
    神明虽然无法过多的干涉人间琐事,但除魔卫道,却是天道之本。
    妖魔害人,神必诛之。
    顾奚亭身为青丘少君,他肩上却不止担负着一个青丘的安危。
    顾奚亭与孟长陵,曾经也算做是意趣相投的朋友。
    然而那一切都停留在了那个失败的任务之后。
    因为孟长陵的一意孤行,造成被魔修掳去的十个人类孩童无一生还。
    就连被顾奚亭提前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到最后,由于孟长陵的疏忽,被那个魔修钻了空子,也未能幸免于难。
    那是年少的顾奚亭第一次那么真实地感受到凡人性命的脆弱。
    明明前一刻还在拉着他的衣袖,叫他大哥哥,要糖吃的小女孩儿,下一秒就变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她灵魂的颜色。
    那种无力感,一如他当初失去唯一的人类朋友时的感觉。
    顾奚亭身上的旧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那时孟长陵因为自己的莽撞被吸取了孩童生命力而修为大涨的魔修打成了重伤。
    顾奚亭唯有握紧自己手里那把由他父君亲手交给他的“霜尘”,以一己之力,赌上性命,与之一战。
    霜尘锋刃深深地扎进魔修的心脏,剑身上沾染的血迹寸寸凝霜。
    那一战之后,他五感尽失,掩埋于苍山茫茫一片雪色之中。
    直到他父君寻来的那一日。
    当日勉力一战使他仙元受损,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深受旧伤隐痛的困扰。
    但无论如何,他并不后悔当初赌上仙元的决定。
    只是从那以后,孟长陵这个人在顾奚亭这里,就再也不是朋友了。
    当年任务失败之后,孟氏仙门就将嫡子孟长陵关去了天外之境的沉神洞里,这一关就是好多年。
    这明面上是惩罚,但是孟氏抢在天极山之前先惩孟长陵,究竟是想真的严惩还是出于保护的意思……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总之那么几年过去,孟长陵终于是从天外之境回来了。
    而他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见顾奚亭。
    于是这天在郦城的机场,顾奚亭见到了他最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
    在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顾奚亭牵着周双双的手,在看见对面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穿着简单,面容清俊,带着几分书卷气的青年时,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一瞬冷了下来。
    周双双感觉到他攥着自己的手力道有点收紧,就抬头看了看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陌生的青年。
    那是谁?
    “奚亭。”青年走过来,那双眼睛直视着顾奚亭。
    顾奚亭盯着他,神色冷淡,面上没有什么波澜。
    “好几年不见了……”青年无所谓他冷淡的模样,仍然笑着说。
    “你来就是为这个?”顾奚亭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青年怔了一下,脸上的笑意隐下去,他看着顾奚亭的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惭愧的神色,半晌才说,“奚亭,这些年,我一直很后悔。”
    在沉神洞里的日日夜夜,孟长陵总忘不了那一张张稚嫩的面庞。
    身为孟氏仙门的少主,他有着自己天生的骄傲,而所有的自负与不可一世都在那一年的历练任务中,成了戳进他心口的利剑。
    他为着自己的一意孤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折断了一根仙骨。
    虽然勉强接续起来了,却折损了他父亲半生的修为。
    而他孟长陵这辈子,也再无可能将修为修炼到大化之境,也失去了长生不老的能力。
    他会老,只是要比寻常凡人慢上个几百年罢了。
    只是修为却是再也无法弥补的了,他失去了依靠自己振兴孟氏仙门的可能。
    孟长陵垂着眼,脸色稍显苍白。
    其实折断仙骨又如何?
    他这些年来为之日夜不安的,总是那一条条曾经鲜活的生命。
    凡人一生短短数十载,多难得。
    可因为他的任性,就葬送了那么多个小孩子的生命。
    被魔修吸取了精气,他们的魂灵不一定能够入得了黄泉,或许,当场随风散了也说不定。
    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些孩童,便没有了来生。
    而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后不后悔,愧不愧疚,这都是些没有意义的废话。”
    因为生命,不可回溯。
    “不是得到我的原谅,你就能获得解脱。”他一语中的。
    孟长陵脸色更显苍白,站在原地,似乎有点恍惚。
    顾奚亭不再多说些什么,拉着周双双绕过孟长陵就走。
    在飞机上时,顾奚亭一直闭着眼睛,像是在睡觉。
    周双双看出他心情不好,也就没有打扰他,自己安安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
    抵达浔城之后,顾奚亭牵着周双双走出机场,在看见蹲在路边的那个寸头少年时,他挑了一下眉。
    那边的齐舒很快就看见了顾奚亭和周双双,于是他兴奋地朝他们招招手,“亭哥!小嫂子!”
    周双双还是难免被他这一声响亮的“小嫂子”弄红了脸。
    顾奚亭直接把行李箱丢给齐舒,“你挺闲。”
    齐舒嘿嘿地笑,拉着行李箱走在他们俩旁边,“亭哥我这不没事儿嘛,就来接你们。”
    在坐上出租车的时候,齐舒悄悄拿出手机,给自己老妈发了一条微信:
    舒克舒克舒克:我亲爱的母亲大人,亭哥和他的小女朋友我接到了。
    齐舒的母亲叫做郑春云,是齐家酒坊的老板娘,算起来,也是一只活了有千百年的仙鹤老阿姨了。
    这会儿郑春云女士正守着手机,看见自家儿子发过来的微信消息,她就立刻给自己的小姐妹涂玉发了微信消息:
    春云:阿玉阿玉!你儿子和儿媳妇儿回来了!
    涂玉回复得很快,一看就是守着手机的:
    涂玉:啊啊啊云!!爱你!!【友谊万岁.jpg】
    春云:我现在就让我儿子把他们忽悠过去,你等着啊【为友情干杯.jpg】
    涂玉:啊啊啊啊云!【风雨路上感谢有你.jpg】
    郑春云女士火速给自己的儿子齐舒下达了指令:
    春云:按计划行事,注意安全。
    齐舒坐在副驾驶,暗搓搓地点着手机屏幕,脑门儿有点冒冷汗:
    舒克舒克舒克:我亲爱的妈妈……亭哥好可怕的,我怕他事后找我算账【咬手绢.jpg】
    春云:【好人一生平安.jpg】
    “……”齐舒噎住。
    这一看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了?
    想起自己被郑春云女士扣下的车,齐舒咬咬牙,决定豁出去了。
    于是他试探着开口,“那个……亭哥?”
    顾奚亭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我在玉荣餐厅定了位置,给你们接风洗尘……”他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措辞。
    顾奚亭闻言,似乎有点意外,他盯着齐舒那张脸,语气有点儿懒,“是么?”
    齐舒被他看得有点儿心虚,但是想起自己那辆刚买不久却被郑春云女士扣押着的车,他只能硬着头皮,挺直腰杆说,“前两天我去那儿吃过饭,味道挺不错,昨天晚上想着你们要回来,就定了位置。”
    “去吗亭哥?”齐舒试探着问。
    顾奚亭偏头看向坐在他身边的周双双。
    周双双眨了眨眼睛,在齐舒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她点了点头。
    “先回去一趟。”顾奚亭说了一句。
    齐舒转过身,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按捺着情绪,给郑春云女士发消息:
    舒克舒克舒克:我亲爱的妈妈,计划顺利进行。
    那边的郑春云女士几乎是一收到齐舒的消息就告诉了涂玉。
    等回到公寓,把行李都放好之后,周双双就跟着顾奚亭和齐舒去了玉荣餐厅。
    只是三个人走到餐厅的三楼走廊里,站在包厢门口,齐舒却忽然说自己想上个厕所,让他们先进去,然后就自己一溜烟儿没影儿了。
    顾奚亭盯着包厢的房门,那双琥珀色的眼瞳里光影微闪,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但他无谓地扯了扯唇角,伸手拧开了房门的把手。
    果然,里面那个极大的圆桌边,正坐着一个穿着素淡连衣裙,长相柔美的女人。
    顾奚亭抬眼一见她,琥珀色的眼瞳里没有半点儿惊愕之色,反倒是轻哼了一声。
    他就知道。
    他这位母亲,是一刻也等不得的。
    只是……
    他偏头看向自己旁边,一脸懵懂的周双双,不由地拧了一下眉心。
    果然……下一秒,他就听见坐在桌边的女人惊呼了一声,然后就迅速站起来,踩着高跟鞋跑过来。
    “天啊……好可爱的女孩子!”涂玉女士发出夸张的赞叹声。
    周双双被她握住手的时候,还有点懵。
    她还没搞清楚这个陌生女人究竟是谁。
    被涂玉一把推到一边的顾奚亭拧着眉,有点无奈地开口,“妈,您别吓着她。”
    ……妈?
    ???
    周双双一瞬瞪大眼睛,脑子当场当机。
    等她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慌乱无措地开口,“妈……”
    声音半道儿上戛然而止,她脸颊烫得通红,连忙改正称呼,“阿,阿姨,阿姨好……”
    涂玉女士笑得花枝招展,当场就抱住周双双,“叫什么阿姨啊,叫妈多好!”
    这是涂玉第一次真正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小周同学。
    身量看着娇娇小小的,模样儿俏生生的,五官精致漂亮,那双杏眼水盈盈的,像盛着星子似的。
    涂玉女士难掩激动。
    呜呜呜我的儿媳妇儿真的好可爱哦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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